排到天下第一了……然後呢？_風聞

記住，學武之人最忌招搖，就算你日後練成了老夫這樣的蓋世武功，

也不可隨意招搖喲，況且，練成了蓋世武功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是蓋世的孤獨蓋世的寂寞，不怕你們笑話，有時候午夜夢迴怎麼也睡不着，深深的失眠，這個時候我就想能夠在月光下找個對手切磋一下，可是想來想去把整個武林成名人物想了一個遍，硬是尋不出一個對手，只能，只能長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呀！

——聽着有道理嗎？很酷吧？

嗯，這是張紀中那版《射鵰英雄傳》，假冒裘千仞的裘千丈，吹的牛皮。

金庸小説裏，天下第一的人，往往不覺得自己是第一。

《飛狐外傳》打遍天下無敵手苗人鳳，默默練劍守護女兒，還沒事跟人説：死去的胡一刀比他厲害。

《連城訣》第一高手狄雲，默默抱着師妹的孩子回了雪谷，無聲無息，就像個鄉下人。

《天龍八部》第一高手，還在繼續掃地，掃地，掃地。虛竹和段譽根本沒存着練武功的心思。

《射鵰英雄傳》，第一高手是瘋掉的歐陽鋒。郭靖成長為接近天下第一的方式，無欲則剛。

《笑傲江湖》，第一高手東方不敗，已經開始研究天人化生的妙境，心裏只有楊蓮亭。

《書劍恩仇錄》第一高手袁士霄，忙着殺狼羣呢。

《神鵰俠侶》裏談不到第一高手，只有獨孤求敗，很寂寞。

《俠客行》第一高手石破天，懵懵懂懂。

《倚天屠龍記》第一高手若非張無忌，便是張三丰。偏偏他倆誰都不太在乎這個。張三丰名震天下時，還是邋邋遢遢出門，對少林僧説“張三丰有什麼了不起，幹嘛我要假扮他”。

即，在金庸小説裏，主角大多無欲則剛，沒想成為天下第一，結果成了天下第一——這是個美好的祝願與隱喻。

已經成為天下第一的非主角呢？若非瘋了（歐陽鋒）、孤單（獨孤求敗），那就是根本不在乎了。

聊古龍。

《多情劍客無情劍》裏，李尋歡有段話：

“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到了頂峯，心裏就會產生一種恐懼，生怕別人會趕上他，生怕自己會退步，到了這種時候，他往往會想法子逃避，什麼事都不敢去做。”

“越不去做，就漸漸會變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會忽然歸隱，有些人甚至會變得自暴自棄——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來，這樣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超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對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關心。”

這是古龍小説的設定，也很有意思。

成了天下第一的人，如果存了勝負心，就會凜凜危懼，就會退步。

境界高一些的，就看開了，找別的樂子去了。

高處不勝寒。

除了無欲則剛和高處不勝寒，還有麼？

這方面，我覺得最棒的，是漫畫《浪客行》。

當日還血氣方剛的宮本武藏，夜闖小柳生城，去挑戰當時的公認天下無雙的柳生石舟齋。

闖入寢室時，被睡着的柳生隨手製服。

武藏的父親無二齋，一直狂躁而緊張，武藏少年時就與他父親相殺，看着父親嚷嚷“我是天下無雙！只有我！”所以格外在意“天下無雙”這個頭銜。

而談到天下無雙時，柳生如是説：

還是此漫畫裏，柳生的師傅上泉信綱曾問柳生與胤榮：

劍是什麼？

“希望他人知道我的強大”？

“希望擊敗對手”？

“希望得到別人的稱讚？”

劍是為了這些存在的嗎？

柳生後來對伊藤一刀齋説，“天下無雙”，只是一個詞而已。

“比如一隻狗熊殺了我，那它是不是天下無雙呢？”

當然，一刀齋是另一個價值觀了，也很有趣，但跑題了，不贅。

我知道這麼解釋，顯得有點虛。

我想個容易解釋的角度。

大家估計都經歷過在學校裏的成績排名。某個班的前幾名，如果達不到，那也許是某個科目的前幾名？某樣才藝的前幾名？

只要圈子劃得足夠細，每個人都一定有長處可以找出來。

比如，我小學時，班上成績最不好的那位同學，是我們班打水漂第一人。

但到了班裏第一呢？上面是年級第一；年級第一之後呢？整個學校？整個區？市？省？國？世界那麼大呢。

我小時候，國際象棋下得不錯，大概最好時是我們那個小學五年級組第二吧；結果遇到了無錫市少年組第八，十八步就輸了——這也算天外有天了吧。

大多數的第一，都只是因為圈子劃得還不夠大。

就像大小威巔峯時都承認過，自己真去跟阿加西打網球，堅持不了多一會兒——所以她們網球的出色，也只限於“這個星球上的女子球員”。

懂格鬥的，大概都知道嘴炮康納；巔峯時也算那個量級UFC最能打的，還上了《戰神4》——嗯，跑題了——結果真去跟梅威瑟打，也是沒法打的。

就像我在上海住時，是天山街道《三國志·霸王的大陸》第一高手，現在則是巴黎十三區，無錫話口語第一人。但範圍一旦擴大，那就很難了……

《我愛我家》裏，有一集《家庭吉尼斯》。爺爺覺得自己對世界貢獻大，被和平説，“科技領域，您總超不過愛因斯坦吧？”爺爺沒招了，只好限定“那在我們家這個領域”，然後找一堆“家裏個子最高的、家裏唯一使用化名的、家裏貢獻最大的……”

執的人會執在其中，為了個頭銜爭奪不一。懂行的人知道，這中間除了許多可統計的硬指標，許多都是詞彙遊戲罷了。

重要的是，當人在意“排名第幾”的時候，很容易就是跌進了他人劃定的標準裏，為他人的褒貶而爭執。

如果那樣做本來就會讓你快樂（有人是天生好勝的），自然是好；但如果不快樂，就可以考慮一下：

也許他人眼中的排名，也沒什麼意義？許多的自鳴得意，只是小圈子裏的“家裏個子最高的、家裏貢獻最大的”而已。

就像我外婆當年，是她們那裏街道河岸用無錫話罵人、做煎餅、燉雞湯、搶公共汽車座位的公認第一。但她老人家淡泊名利，也不在意這個稱號。偶爾説起她罵人是周邊第一，還會老臉羞紅，不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