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90後女星的25年人生:走紅、身亡、突然上熱搜、迅速被遺忘…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19-10-19 10:26

據韓媒報道,崔雪莉屍檢結果已排除他殺嫌疑,雪莉系自己做出了極端選擇。
崔雪莉離開這個世界已有4天,在這還不到100小時的時間裏,輿論熱度褪去的速度如同她生命消逝的速度一樣快。
最終,除了一陣喧囂,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樣的結局,從她決定投身於名利場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註定。
而這樣的雪莉,離我們卻並不遙遠。
許多人與雪莉之間,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身與心日漸分裂的日子裏,“真理”被逐漸遺忘,她終究以崔雪莉的身份告別了這個世界。
只要問題還沒有解決,“崔雪莉”的悲劇就不會是最後一個。
1999年的一天,韓國釜山街頭。
一位年僅5歲的小女孩被捲入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那輛車拖着她,但她沒有哭鬧,而是拼命去撕掉被捲入車簾的衣服,最終掙脱了出來。”
回憶過後,目擊者又不忘補充一句:
“她很堅強。”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次車禍切實地改變了那個女孩的命運。
因為經過此次事故,她的父母親眼目睹了女兒的堅強一面,忽然一改從前認為“女孩長大後嫁個好人家就是幸福”的傳統看法,轉而認為以她之勇敢、無畏,可以挑戰一下闖蕩娛樂圈。
畢竟,在社會階層等級森嚴的韓國,藝人是為數不多能跨界階級的出路之一。
可他們不曾想到的是,正是這個看似勵志的決定,將女兒推向了無盡深淵。
作為將慾望無限放大的名利場的核心,韓國娛樂圈的可怖,絕不僅僅是擁有能夠戰勝一次車禍的勇氣就可以抵擋的。
就像一個巨大的剝削系統,一旦有人受到誘惑而步入其中,等待着她/他的,將是由名、權、利所驅動的層層齒輪,直到置身其中的人被榨乾最後一滴血。

1994年3月29日,崔雪莉出生於韓國釜山的一個普通家庭。
她是家中獨女。上有兩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
崔雪莉的本名叫崔真理,據説,這個名字來源於韓國曾經的頂級明星崔真實。
他們希望她能出落成一個像崔真實一樣亭亭玉立的明豔女子。
“國民天后”崔真實
不幸的是,在2008年的10月2日,崔真實在住所的浴室上吊自殺,享年39歲。
可惜他們沒能從中接收到某種警示。
11歲那年,在父母的支持下,崔雪莉參加了Star Museum (簡稱SM)韓國少年選拔大會,並且以獲得青少年組外貌組大賞的榮譽成為了SM娛樂公司的練習生。
時值SM公司十週年慶典。作為公司優秀練習生代表,她與SM社長李秀滿一同站在舞台C位,在東方神起、BoA(寶兒)等巨星前輩的陪襯下,吹滅了蛋糕頂端的蠟燭。
李秀滿的一雙大手緊緊箍着她的肩膀。這個膚白貌美、尚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笑得很甜。
被旁人的讚美與掌聲團團包裹着,她隱隱覺得,也許自己就要成為能讓爸媽感到高興的人了。
用來交易這個耀眼光環的一部分代價,是親情的温暖與父母的庇佑。
成為SM公司的練習生後,她以尚不及豆蔻年華的稚齡早早入住了公司的練習生宿舍,一年到頭見不到親人幾面。

在雪莉後來所公佈的兩段戀情中,男友都比她大十幾歲。
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其中是否有彌補親情的成分。
在以“童星”為榮、“出名要趁早”的東亞文化背景下,這似乎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也許在彼時,就連她的父母也沉浸在女兒即將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亢奮之中。
只是不知他們可曾想過,那個還沒來及建立起健全的人格與思想、沒能形成成熟判斷標準的女兒,是否有能力徑直步入社會、獨自招架這個深淺難測的世界。
他們也許不曾想過,當還扎着雙馬尾的她獨自一人面對哪怕連成人也會容易被誘惑裹挾的名利場時,是否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放學了就直接到地下室的二號練唱室,關上燈,鎖上門,不停地練習個六個小時後再回家,當時也沒有好好吃飯。”
曾經紅極一時的韓國男團SHINee成員金鐘鉉曾這樣回憶他作為藝人練習生時的生活。
2017年,他在家中燒炭自殺,年僅27歲。
“練習生”是韓國特有的藝人培訓體系,自1996年起一直被沿用至今。
為了被訓練成為能給公司賺進大把鈔票的偶像,練習生們每天從早晨睜眼開始接受歌唱、舞蹈、形體的訓練,直到晚上11、12點結束。
作為未來男團、女團的潛在成員,他們必須達到整齊劃一的要求:
一個雙手打開的舞蹈動作要反覆練習數週,才能在位置上精確到毫釐;
一個後空翻,從墊子上起來的時候,後背和墊子的弧度不能小於45度;
動作到位了,就接着再練100個。
曾在SM接受過4年練習生訓練的張藝興曾回憶道:
“那時我每天只能睡3到4小時,吃飯半小時,剩下的時間全部留在了練習室裏。
每次結束訓練前,練習生們都需要將自己的汗衫脱下,如果能夠擰出半桶水,才能回宿舍休息。”
王嘉爾也在採訪中談到自己對韓國練習生的看法
卡路里要嚴格控制。對於條件欠佳的練習生,被公司打瘦臉針、整容也是家常便飯。
老師每訓一句話,練習生們就要進行一次90度的鞠躬。
如果韌帶不夠軟,甚至要一邊劈叉一邊睡覺,哪怕第二天起牀後,雙腿已經變成紫色。
練習室都沒有窗户,牆壁被漆成黑色,很容易令人失去時間感。
這樣日復一日的訓練,平均時長為2-4年。短的幾個月就可以出道,長的則超過10年。

Bigbang的權志龍就花了11年才站上舞台
在此期間,練習生的淘汰率是800:1。公司每週、每月都會舉行測評,而測評的結果直接決定了練習生們的命運。
早早地放棄了學業,他們在這裏接受過的訓練無益於從事社會上的其他任何工作。一旦被淘汰,留給他們的只有幾乎已被消耗殆盡的青春。
在這樣對精神、肉體實施雙重摺磨的嚴苛環境中,崔雪莉憑藉着170釐米的高挑身形,再一次從亂軍之中殺出重圍:
經過4年的訓練,15歲的她作為女團f(x)的一員,於2009年成功出道。

崔雪莉曾經紅極一時的“洗頭髮”表情包
雖然生性敏感的她在此期間患上了社交恐懼症。
擺脱了備受折磨的練習生生涯,她的星途望似一片璀璨;殊不知作為一名簽約藝人,公司對她的真正剝削才剛剛開始。
她永遠不會知道,看似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到底有多少條鱷魚正在對她虎視眈眈。

因為“都教授”一角而紅遍整個東亞的金秀賢曾透露,自己出道後的前三年基本都靠公司吃住,直到出演了《來自星星的你》才有錢買房。
貧窮是大部分韓國出道藝人的常態。
從SM公司出道的藝人,會以個人名義與公司籤一份為期5-7年的“賣身合約”,利益一般為公司:個人=7:3;而在個人收入部分,首先要償還公司為培養自己而付出的練習生開支。
在這樣的條件下,前5年基本就是為公司白乾。
而在數十億韓元的高額違約金下,藝人幾乎不會選擇跳槽。
這樣的經濟壓力只是剝削的冰山一角。對女藝人來説,情況更甚。
2010年,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曾對於女性藝人的人權侵犯事態進行過調查。
結果表示,45.3%的女藝人承認曾被要求陪酒;62.8%的女藝人承認曾被節目關聯者或社會有勢力者要求進行性接待。
這項調查的導火索,是曾於2009年在家中自殺的女演員張紫妍。
在張紫妍生前留下的50封、230頁遺書中,曝光了自己曾在經紀公司的脅迫下,於4年間向31名政商界“大佬”提供上百次性服務的黑暗內幕。

自殺後才開始受到廣泛關注的張紫妍
一旦她試圖拒絕,經紀公司的社長就會對她拳打腳踢,甚至通過藥物迫使她屈服。
最多的時候,她會在一天內遭受10人性侵,甚至要一次“服務”4、5個人。
她試過報案,可得到的不過是來自於警察的又一番調笑。
因為如果她名單上的31人被徹底調查,整個韓國的政、商界都會為之動盪。
為了進一步博得“高層”歡心,她被公司強制做了結紮手術,失去了生育能力。

這也是壓垮她飽受蹂躪的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選擇了自盡。
據不完全統計,僅是近10年來,就有超過30位韓國娛樂圈藝人以自殺結束生命。
身處在這樣“高危”的就業環境中,崔雪莉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可見一斑。
她在聲色犬馬中一路走過懵懂的少女年華,逐漸成長為一名頗具人氣的職業偶像藝人。
直到有一天,當她像往常一樣在為拍攝試衣服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我為什麼在做這件事?
這件衣服,並不適合我。
這個形象,並不是真實的我。
就連“雪莉”這個名字,我也不喜歡。
一直以來,都是別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去做,卻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
我已經厭倦了活在別人的期待裏。
這樣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自由。”

她似乎覺醒了,但覺醒的並不徹底。
從小以童星身份出道的她已經被喧囂浸染了太久,她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建立起“自由”和“獨立”的真正平衡。
她所自以為的自由,不過是在風格上的一點小小叛逆。
這樣半醒不醒的覺醒,是危險的。
既享受了公司為其打造的明星光環,又不想盡娛樂大眾的義務,SM豈能容得下她這樣任性?

在2013年的“Korea Night”舞台上,當f(x)的其他成員正側躺着身子、劈開一條腿、雙手扶地努力完成舞蹈動作時,崔雪莉卻划水似的坐在一邊,兩手抓着裙襬。
那個時候,她已經悄悄戀愛了。
戀愛的對象是一個比她年長了14歲的男團成員:崔子。對方極盡所能地利用她的名氣賺取流量。
縱使SM百般否認,粉絲們依然從中發現了蛛絲馬跡。
2019年10月17日中午,f(x)成員宋茜在個人社交網站上發佈了五人曾經的合照悼念雪莉,
配字為:“雪莉呀~今天天氣很好。走好哦~我不會忘記你,我愛你…”
SM嚴禁女團成員擅自戀愛,因為那會大大影響藝人的人氣。
崔雪莉因此受到了公司的懲罰——雪藏。
在2014年7月18日的迴歸舞台上,崔雪莉沒有登台,對外只説是因為“身體原因”缺席了錄製。
她沒有引以為戒,依然為了愛情奮不顧身。2014年8月19日,她徹底公佈了自己與崔子的戀情。
一年後,她退出了f(x)組合,從此“畫風突變”,在放飛自我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她告別了原本的清純形象,走起了成熟性感路線。
她真空上陣拍攝寫真,理由是認為“內衣有害身體健康”。她呼籲大家不要對這件事懷有偏見。
看似對輿論雲淡風輕的雪莉
她拍攝泳裝照、全裸出演電影、在社交網站上發疑似性暗示的圖片與食物……

著名的“擠奶油”事件
她希望能打破大家對自己的固有印象,做“最真實的自己”。可她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在既定的社會環境與文化氛圍下,天性敏感的她能否承受得住“放飛自我”所帶來的精神壓力與輿論代價。
她沒能對外界的喧囂置若罔聞。“轉型”之後,鋪天蓋地的謾罵聲使她的精神狀況每況愈下。她患上了娛樂圈藝人的高發疾病:抑鬱症。
彼時的雪莉被網友稱為“腐爛的水蜜桃”
更糟糕的是,罹患抑鬱症後,她沒有向專業醫生尋求幫助。
也許在她的成長背景與工作環境中,並沒有能夠向精神科醫生尋求幫助的意識與條件。
取而代之的,她開始通過在社交網絡上發佈獵奇圖片、視頻來傳遞“我好像壞掉了”的信號:
被擰掉了頭部和四肢的娃娃。
嘴角掛着“血跡”的照片。
充滿了不明意味的親筆畫作。
她在深夜開直播,用哭腫的雙眼茫然盯着鏡頭,不斷啃齧着自己的手指。
她在視頻中給被活剝、生烤而掙扎的鰻魚配音,借它之口説出“救救我”。
有些人似乎接收到了其中暗含的求救訊息。但身在屏幕另一端的他們,也不過是一個個正為身邊事焦頭爛額的普通人,誰會有餘力去關心一個遠在天邊、看上去比自己成功許多的明星的精神狀況呢?
即便有,他們也沒有資格、更沒有能力將她拖到醫院。
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繼續着高負荷工作,她的能量終於被壓榨到了極限、消耗殆盡。

自從進入2019年以來,韓國的娛樂圈可謂風起雲湧。
先是從3月份開始發酵的李勝利事件,其所涉嫌行徑從夜店打人、聊天羣事件逐漸蔓延到性交易事件,惡劣程度步步升級,受到牽連的藝人團體成員不計其數。

李勝利事件曝光錄像與聊天截圖
正當韓國民眾為此義憤填膺之時,李勝利卻在一次與警察局長的往來被曝光後不久,被無罪釋放了。
韓國百姓顯然不願為此買賬。他們紛紛走上街頭遊行,要求重新調查張紫妍案件,參與人數多達60萬。
重壓之下,韓國總統文在寅將自己的家眷移居到了安全地帶,而後下令徹查李勝利夜店事件,以及張紫妍自殺事件。
只是過了還不到幾個月,他就被請願下台,而張紫妍事件亦不了了之。
早在2018年3月8日,韓國民眾就曾藉由ME TOO女權運動申請對張紫妍事件重新調查
2019年10月14日,文在寅的左膀右臂——新任法務部長曹國在上任的第35天閃電辭職。
他的辭職消息被宣佈幾小時後,崔雪莉死亡的消息被媒體曝出。
面對系統的力量,個體若想去與之抗衡,如同蚍蜉撼樹。
若是硬要堅持下去,只會產生不好的結果。輕則身心紊亂,重則淪為社會鬥爭的犧牲品。
崔雪莉離開這個世界已有4天,在這還不到100個小時的時間裏,輿論熱度褪去的速度如同她生命消逝的速度一樣快。
最終,除了一陣喧囂,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樣的結局,從她決定投身於名利場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註定。
而這樣的雪莉,離我們卻並不遙遠。
許多人與雪莉之間,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在慾望的驅使下,他們為了爭取名和利,而做着並非自己本心想做的事,最終活成了被消費的一生。
身與心日漸分裂,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覺得生活這麼累、那麼難。
可如果要去選擇另一條讓自己不那麼分裂的路,也同樣很難。
因為那很可能意味着要放棄世俗的成功、降低收入、承受別人失望的目光……
二者不可得兼。
所謂的抑鬱情緒,也往往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精神與肉體不斷衝突的日子裏,“真理”逐漸被遺忘,她終究以崔雪莉的身份告別了這個世界。
只要問題還沒有解決,“崔雪莉”的悲劇就不會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