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我從來沒想過,看這部電影會不寒而慄_風聞
glamorous申申也-2019-10-19 08:32
我從來沒想過,在2019年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會在香港的電影院裏,開始“理解”甚至“同情”一個壞蛋。
我更加沒想過,在香港的電影院,觀看一部跟美國同步上映的電影,會讓我“不寒而慄”。
讓我如此百感交集的影片,正是摘下今年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小丑》。
截止此時,電影上映不到半個月,已經成為國際權威電影資料庫IMDB史上評分最高電影TOP 10,有將近20萬人的平均打分高達8.8分。
一
誰是“小丑”?你的答案或許很模糊,但你一定對這張照片不陌生。
這是演員希斯萊傑在2008年《蝙蝠俠:黑暗騎士》裏扮演的小丑,一個惡貫滿盈的反派boss。有趣的是,這個反派boss的人氣,甚至超過了蝙蝠俠。
我們對這個反派人物印象深刻,並不是因為它比超級英雄更加厲害,而是因為,他太壞了。



在那部影片裏扮演小丑的希斯萊傑,由於入戲太深,患上重度抑鬱症,最終自殺,甚至沒能等到親自上台領取這個大壞蛋的角色為他帶來的奧斯卡小金人。
某種程度上,我們對這個角色念念不忘,是因為希斯萊傑出色的演繹。
前有高峯,這次也不能遜色。《小丑》的新扮演者傑昆·菲尼克斯,再次為這個角色,貢獻了精彩的表演。
電影中,菲尼克斯真實呈現了一個被命運和社會折磨到不成人形的邊緣人。他把自己虐成病態的皮包骨頭,眼窩深陷毫無神采,步伐沉重,走起路來,腳上像綁着鉛球。
我一度以為自己走錯片場,眼前分明是《指環王》裏的咕嚕。
下面右邊這張照片,是講人類如何與人工智能談戀愛的電影《她》,也拿下不少獎項。左邊是小丑——你能看出來這倆是同一個人麼?
為了演小丑,原本身強體壯的菲尼克斯瘦了超過45斤。別的不説,光説敬業精神就值得稱道。


二
坦白説,這部有關“如何成為小丑”的電影,劇情並未完全超越預期,甚至有點套路。
一個抱持着要把歡笑帶給全世界夢想的年輕人,從小就是孤兒,受盡家庭暴力,在街頭被流氓霸凌,又在地鐵裏被醉酒的精英拳打腳踢,挨同行欺負丟了工作,又被媒體當眾羞辱。
不幸的個人身世、悽慘的家庭背景、慘淡的就業狀況,加上哥譚市因為垃圾堆積、失業、犯罪和經濟蕭條而沉陷的動盪背景,這個平時在馬戲團演小丑的年輕人,變成了畫着近乎詭異的小丑妝的、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在《蝙蝠俠2》裏,這個小丑差點把蝙蝠俠弄死,所作所為,近乎恐怖主義。而在《小丑》裏,你甚至會“理解”他——看,他多慘啊。
聽上去是不是很熟悉?這種邏輯,就是我們經常在媒體上看到的“殺人犯是如何養成的”、“昔日精英如何墮落成罪犯”等標題。在那些報道中,變態殺人狂可能是小時候受過創傷,可能是生意失敗、婚姻不幸,也可能是失業困難、賭博輸錢。
總之一句話:“事出有因”。犯罪總有合理化的動機。你看小丑變成小丑,不就是因為“舊社會把人變成鬼”嗎?
上一個希斯萊傑扮演的小丑,每次提起嘴上那個讓人頭皮發麻的疤痕,他總能編出一個又一個恐怖的來歷。
我曾經以為,正如他所描述的,他的經歷是齷齪、變態、不堪入目的,是極端個案。
可這次,菲尼克斯扮演的小丑卻不是如此,你只需要一個藉口——一個讓你覺得“我怎麼活得這麼慘”的藉口。
電影台詞説得清楚,“你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潛台詞就是,只需要糟糕的一天,你就有變成小丑的可能。
是啊,誰還能沒點兒鬧心的事兒呢?當官了嗎?找對象了嗎?結婚了嗎?生孩子了嗎?買房了嗎?誰還沒有幾次想着“乾脆死了算了”、“一定弄死丫的”、“跟這幫人魚死網破”的念頭呢?。
是的,這些不順心和瘋狂的念頭,在小丑的世界裏,最後都被證明,成為了扣動扳機的理由。
古人説,“滿街皆可為舜堯”。電影裏,則是“滿街皆可為小丑”。
三
小丑這個角色來自 “DC“,一個科幻世界。
在那個科幻世界裏,有許多我們熟悉的角色,比如蝙蝠俠、超人、神奇女俠、海王。裏面的武器、場景、特效,甚至超能力,無不彰顯着科幻感和想象力。
這次不同。《小丑》裏的哥譚市,隨處可見破敗的公寓走廊、污水橫流的後巷、電話亭、live house、瘋人院……
活脱脱地就是某個大都市裏的貧民區。
如果你不知道這是部DC科幻片,你會覺得,這些場景在紐約、巴黎、倫敦或是里約,隨處可見。不僅僅是環境營造,在我看來,將電影這種近乎“現實主義”真實感表現得最為充分的,是近十分鐘的片尾。
那是持續十分鐘的打砸搶燒,火光沖天,狂歡版的騷亂。人們戴着小丑的面具,彷彿只要戴上這幅面具,就立刻化身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代表,把所有的法律、道德、秩序拋在腦後,衝上馬路,為所欲為。
為什麼説這十分鐘的打砸搶燒讓我感覺極為真實?
因為這四個多月在香港,我們每天都在看到這樣的報道。畫面,圖像,視頻。報紙,電台,電視,到處都是。
正是在這樣近乎煎熬的真實感中,我遇到了小半輩子以來,在影院觀影最毛骨悚然的時刻——那是小丑在電影裏第一次犯罪,他殺了三個人。每開一槍,從我右後方的黑暗中,就會傳來一次掌聲。我不知道那是誰,我也沒勇氣磚頭看清他的樣子,我更不知道他為何為殺戮鼓掌,而且是連連擊節。
那陣黑暗中的掌聲,讓我下意識地緊緊攥着自己的包,一直捱到影片結束。不等字幕出完、燈光亮起,我便逃也似地離開了影廳。


逃出影院,港鐵已經停止夜間服務。
我穿過一條長長的行人天橋。上一個週末,蒙面示威者火光沖天的喧鬧,在這條天橋兩邊的牆壁上,留下了漆黑醜陋的標語和燒焦炭化的印記。
走在這樣肅殺的氣氛中,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逐漸加速的心跳聲。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懼——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或者路口轉角,會不會突然跳出一個戴着面具的小丑?
十月,氣温30度的香港,我不寒而慄。
四
我是真的害怕。
這種害怕,也許來自於這幾個月來香港的局勢,以及隨之而來、越來越深重的壓抑感。
來港數年,見慣了遊行示威,也經歷過“佔中”,但那些過往的經歷,都不如這四個月以來壓抑。
這是一種近乎“黑色恐怖”的感覺:車輛被半路攔截要求對示威行動“捐款”、幼兒園孩童在地鐵講普通話被圍堵、公共場合怕被人看到自己用微信……
這種恐懼,如果只是因為我膽小就好了。
但事實是,早在今年9月,美國奧羅拉市槍擊案的死者家屬就已經向電影發行商華納兄弟,發出公開信,直指影片對槍支暴力的刻畫、對主人公經歷的“同情”可能會煽動犯罪。
而自《小丑》上映以來,美國多地的電影院附近,都進行了保安升級,有相當數量配備武器的警察在附近駐守。
人們的擔心不無道理。
畢竟,對於小丑後來的惡行,我們在DC各種版本的故事裏,都是領教過的。但在電影《小丑》裏,一個小丑的背後,站着更多的“小丑”。
世界各地的示威者,正在學習香港的“抗爭經驗:巴塞羅納的機場也被暴力圍堵,倫敦的地鐵站裏也有人在“阻人返工”,柏林的示威者則在癱瘓道路…
看吧,和小丑一樣,香港正在成為“效仿對象”。
五
當哥譚市還是科幻世界裏的一個城市時,我們看小丑一邊行兇,一邊抿着醜陋的嘴唇,我們也曾恨得咬牙切齒。
但我們也恨得底氣十足。因為我們知道,這口惡氣一定能出,和我們站在一起的,還有威力無窮的蝙蝠俠。
在超級英雄的世界裏,我們對壞人的恨和對英雄的愛,都直截了當。在超級英雄能夠懲奸除惡的世界,壞蛋是不會讓我們顫慄的;在那些世界裏,我們全部的恐懼都只是擔心,擔心超級英雄死掉。
這並不是因為我們相信,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而是因為我們都知道,那個世界,是假的。
虛構的世界並不會讓我們真正恐懼,即便是恐怖片也不會。因為我們知道,電影裏的那個世界是假的。
但這次,電影和現實的差距,好像沒那麼大了。
電影裏那些跟隨着小丑、戴着面具的人,不可抑制地讓我想起那些用週末和夜間,在香港街頭髮起騷亂和暴力的人。
這次,沒有蝙蝠俠在,誰才能制止小丑呢?
2008年的《蝙蝠俠:黑暗騎士》裏,蝙蝠俠曾經來過香港。他在中環的高檔寫字樓裏與人火拼,打算帶走一個嫌疑犯。
即便人人都知道蝙蝠俠是正義的,香港警察還是義不容辭地要出現,因為誰都沒有理由以破壞香港的繁榮穩定為代價,哪怕你是超級英雄,在做正義的事。

警察曾經是香港安全的底牌。而如今,暴亂者手中的槍支變成了雨傘、鐵棒、磚頭、汽油彈…致命性似乎下降了,但香港警察卻越來越束手無策了。
連續幾個月以來的持續騷亂,在越來越多的人心中埋下了這樣的疑問:在這個曾經是全世界安全係數最高的城市裏,如果自己遭遇不測選擇報警,他們到底多久會趕到?
香港,還是不要變成哥譚吧——即便有些人,在期望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