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上熱搜的背後:解放上海的背後功臣,倒在了勝利前的20天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19-10-20 08:26
1948年12月30日凌晨,歲末的上海石庫門風雨如晦,一陣“嘀嘀嘀 滴滴 ”的電報聲劃破寂靜,“同志們,永別了,我想念你們!****”
李白發出最後一封情報,敵人破門而入。

這是老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裏的一幕。主人公李俠,原型是地下情報人員李白烈士。
1958年,這個故事第一次上映。當時的人們還不知道李小龍,不知道好萊塢。電影裏那個慷慨赴死的男子,成了那一代人心目中的英雄。
六十年過去了,這部電影已經老掉了牙。還有多少人記得他?
前幾天,央視《故事裏的中國》再次翻拍了《永不消逝的電波》。因為主演是胡歌和劉濤,年輕一代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講真,我的內心很糾結:如果不是這兩個優秀演員來演,我擔心這個故事再沒人記得;如果是他們倆來演,我又擔心,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演員身上,忽略了精彩的故事。
圖:熱搜“胡歌劉濤演技”
因為,李白的故事太難得了:一個充滿稚氣的理想主義者,在我們這個年代越來越罕見的那種。
我決定,這篇文章只談李白。
1
1937年的上海,風雨飄搖,革命工作被迫轉移到地下進行。
無線電訓練班畢業的李白接受上級安排,從延安調到上海。
李白沒有身份,也不懂上海話。延安的糙漢子孤身入滬,只有一個未知面目的對接人。
從頭改造。
學上海話,學人際應酬,摩登上海新人類李白一邊適應新身份,一邊搭建秘密電台:零件的購買和組裝,隱蔽安全的位置選擇,一切事無鉅細都要考慮周全。
上海淪陷了,他知道,稍有不慎,斷送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
第二年初春,在他租房的閣樓上,第一個秘密電台搭建成功,上海和延安之間的通訊,終於有了一座“空中橋樑”。
凌晨是他的工作時間。人們都睡了,空中干擾和敵人的偵察也相對疲軟。
為了掩人耳目,他把工作間安置在狹小密封的閣樓上,換上5瓦的燈泡,燈泡上面再罩一塊黑色的布,避免光線透到窗外,然後組裝好設備,還將一塊小紙條放在電鍵觸點上,最大程度降低發報聲。
從上海到延安一條一條的情報從這裏發出,“滴滴 嘀嘀嘀”的聲音在小小的閣樓裏迴盪,彷彿革命的進行曲。
李白電台維修工具
為了掩護李白,上級安排紡紗廠女工裘慧英協助他工作。
後來的故事就像《潛伏》一樣充滿戲劇性——兩人向上級申請,成了真夫妻。
《潛伏》裏有一句話很對:“我們的敵人是空氣,每一個窗户後面都有一雙眼睛,每一片樹葉後面都有一隻耳朵。”
潛伏者就像坐在定時炸彈上玩牌的牛仔。即便下一秒就是雷霆萬鈞,也要鎮定自若。
1942年,日軍進佔租界,大肆鎮壓抗日運動,他們“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危險分子,可疑人員,被槍殺,被逮捕,很多秘密電台被端,情報人員被處決。
為了應對風險,李白把電台功率從75瓦降到15瓦,但他還是被偵測出來了。
中秋節前夜,李白正在閣樓裏發電報,在三樓的裘慧英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掀起窗簾,朗月當空下,幾十個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正在翻越圍牆。
她快步上樓通知,李白剛剛發完最後一個符號,情況危急,又連發三個“再見”,隨後迅速把發報機拆散,塞到之前撬鬆動的地板下。
設備零件還是被特務們翻出來了。夫妻二人被關押到四川路橋北的日本憲兵司令部,分別接受刑訊逼供。
兩人口徑一致,堅稱自己只是租客,對屋裏的電台毫不知情。敵人當着裘慧英的面給李白上老虎凳,用電刑,指甲拔下來,血流如注…李白昏死過去,裘慧英也哭得聲嘶力竭,“你們要他死,就一槍打死他好了,為什麼要讓他這樣活受罪啊!”
一個月過去了,半點有價值的信息都沒問出來,日本憲兵隊不得不放了裘慧英,但他們扣下了李白——他的手指上,因為常年按鍵發報,已經有了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個“老資格”。
圖:李白用過的工具
躲不過去了,李白改口,稱自己只是私人電台,並沒有參與任何情報活動。
敵人氣急敗壞,眼前的明明是個可以邀功的“大人物”,然而卻咬死也不鬆口。
他們先給李白許以高官厚利,不見效,又讓李白受刑,用鉗子拔掉他的指甲、用針刺他的手指、點着火燒眉……酷刑用盡,李白終於鬆口,他聲音恍惚而堅定,説“我是中國人”。
拷問無望,李白被秘密轉移到汪偽特工總部關押起來嚴加看管。
這期間,黨組織一直在想方設法營救李白,他們用李白的信號發送假消息,干擾敵方消息,1943年5月,經多方營救,李白終於被釋放。
他回到家,和愛人一起,補上了中秋節的那頓團圓飯。
1944年秋天,休養了一年後的李白,再次臨危受命。
這次,是打入國民黨內部。
夫妻兩人離開上海,輾轉在浙江和江西等地之間活動,用公開的身份、公開的電台,向延安秘密傳送日軍、美軍、蔣介石軍隊方面的大量情報。
1945年9月3日,日本無條件投降,壓在李白身上的擔子反而更重了。
當年10月,李白和有身孕的裘慧英回到了上海,住進了黃渡路107弄6號。
兩個月後,孩子平安降生。全家福照片裏,二人略微有些發福,神色輕鬆,彷彿一家三口回來上海灘度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2
1949年,解放戰爭迎來了最後一戰。
當時,北方地區已經完全解放,國民黨利用長江天險,在淮海戰役慘敗後傾盡70萬大軍,構築了著名的“長江防線”。
長江以南,就是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上海,就是國民黨的首都南京。
這一戰,必須贏。
為了渡江,地上地下的情報網都在高速運轉。
1948年12月30日凌晨,李白終於搞到了一份絕密情報——國民黨的長江江防計劃。
從湖北宜昌,到南京上海,長江防線綿延1800餘公里。陸上有115個師約70萬人,26艘軍艦和56艘炮艇沿江巡弋,4個空軍大隊支援,美英艦艇也停泊於上海。
而我軍兵力不足,海上作戰部隊不夠精良,甚至連渡江的船都不夠,貿然攻打勢必損傷慘重。
有了這個情報,就知道了敵人的盔甲和軟肋,就意味着能減輕幾萬人的傷亡,能早日讓戰爭結束。
誰能衡量這份情報有多值錢?幾百萬元?幾千萬元?
**如果發報,敵人的監測台5分鐘就能定位到他的位置。**但是長江佈防圖詳細嚴密,涉及敵方壁壘森嚴的陣地、工事、前沿哨所規劃,班、排、連、營地安排,還有武器的種類、數量、方位各種信息,5分鐘之內,他發不完。
曾有人提醒李白,建議他當天不要發報。
但他選擇了赴死。

歲末的上海夜晚,新年的煙花在空中炸開,3歲的兒子李恆勝睡得安穩,一切都孕育着希望。
李白鑽進閣樓,開始發報,裘慧英在樓下盯着,不一會,就聽到外面悉悉簌簌的聲音。
裘慧英是被抓過的人,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粗重凌亂的腳步聲。
撞門聲。拉槍栓聲。子彈上膛聲。
他們還是來了。

她把兒子託付給鄰居,上到閣樓。
李白發完最後一封電報,鎮定地吞下電報條。
“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手指按動,他向遙遠的延安做最後的告別——
“同志們,永別了,我想念你們!”
敵人破門而入。
他們搜出了倉皇收起的發報機,設備熱氣尚未消散,鐵證在手,説什麼都無濟於事,李白當夜即被綁走,寒氣襲人,但他身穿單衣,甚至沒顧上和家裏説一句再見。
喪心病狂的國民黨對李白開始了連續30多個小時的酷刑折磨,36種刑具輪番招呼,每次昏死過去,又被冷水澆醒,意志飄走了,意志又回來了,他始終一言不發。
第二天,裘慧英也被帶去審問,她見到了已不成人形的丈夫,北風呼號的隆冬,李白身上衣服被扒光,他被綁在老虎凳上,奄奄一息。
裘慧英大聲控訴,“同是人類,這樣的大冷天,為什麼不給他衣服穿?”她上前抱住丈夫,發現他的四肢已經完全不能動彈。
李白凝聚意志,抬眼略過妻子。
多年的夫妻戰友默契,讓裘慧英會意。她知道,他們什麼都不會説。
3
李白被捕之後,裘慧英一邊靠着幫人洗衣服、織毛衣獨自撫養兒子,一邊尋求機會救出丈夫。
1949年4月,國共和談的氣氛濃厚起來,李白因此稍微得以被緩和對待,他從獄中遞出一張紙條,説“我由警備部解來南市蓬萊路警察局看守所寄押,你站在對面老百姓家的陽台上,對着監獄的窗子,就可以看到我。”
裘慧英偷偷去看丈夫,隔着遙遠的樓與窗,發現他形容枯槁,頭髮蓬亂,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但好歹准許探視了,一切都會柳暗花明吧。
21日,國共和談失敗,最後那根絃斷了,渡江戰役打響了。
“長江天險,自古阻隔”,三國著名的赤壁之戰,打了2年多,最後曹操大軍在長江喪師83萬,片甲不留,從此曹操北迴,孫、劉各佔荊州一隅,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
1700年後,解放軍在南京附近橫渡長江,用的還是曹操那個年代的木船,並且南京的長江比赤壁的長江更加兇險,再加上國民黨精兵強陣的長江佈防,有個副部長説,“長江自古天險。共產黨能渡過來,除非他是天兵天將”。
然而我軍根據李白提供的情報,還有後續情報人員的周密資料,敵人的江防計劃瞭然於胸,早已提前做好周密部署。
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隨即揮兵渡江,不到幾個小時,國民黨“天衣無縫”的江防被迅速突破,一舉殲滅了國民黨軍約43萬人的重兵集團,長江防線被徹底摧毀。
如果沒有爭分奪秒的最後一刻,如果沒有李白豁出命發出的情報,這一場仗,死傷幾何,結局如何,恐怕都要打個問號。
2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佔領國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大本營被攻陷,國民黨南京政權在中國大陸22年的統治徹底崩潰。
星星之火燒起來了。
也是23日,裘慧英再次接到丈夫的來信,囑她:
“這裏房間空氣比警備部看守所好,但離家路遠,接見比以前要困難。你若來看我,要和舅母一同來,坐車時好照顧小孩。我在這裏一切自知保重,儘可放心。家庭困苦,望你善自料理,並好好撫養小孩。”
李白最後的家書
5月7日,裴慧英帶着兒子去探視李白。李白對着兒子説:“爸爸過幾天就回來抱你。”
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竟是永別。

當天晚上,李白就被押到浦東戚家廟,秘密殺害。
這一天,正好是李白的39歲生日。
這一天,距離上海解放還有20天。
5月27日,上海完全解放,渡江戰役大獲全勝,這一切,李白不能親眼看到了。
上海解放後南京路高懸的標語
1949年6月20日,李白連同其他11位烈士的遺體被發現,他們個個五花大綁,渾身彈孔累累,慘不忍睹。
在面貌不辨的遺體堆裏,裴慧英一眼認出了自己的丈夫,他身上的褲子,還有她親手縫的補丁。
家裏還放着留給丈夫的熱湯,兒子還在等着父親的懷抱,他們曾奢望奇蹟,但這一刻,她知道以前熟悉的發報聲不再,一切已成絕響。
尾聲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週年,也是李白烈士逝世70週年。除了李白,還有成千上萬個地下工作的先烈,為了最後的勝利獻出寶貴的生命。
就像扮演李白的胡歌説的,“他們是黑暗中的一團微光,一旦犧牲了,可能根本就沒人知道世界上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當火柴劃亮,他們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
但正是這跟火柴,點亮了新中國的光明。
《故事裏的中國》請來了當年與李白聯絡的通訊員蘇採青,當年懵懂的16歲少女如今已白髮蒼蒼。
節目組找來了一台發報機,87歲的蘇採青再一次坐在設備前面,70年崢嶸歲月緩緩滑過,她坐直身體,滴滴答答的發報聲響徹四周。
70年前,李白和蘇採青是未曾謀面的戰友,70年後,蘇採青再一次用發報機,應答了她當年未能發出的電報——
“李白前輩,您期盼的黎明,到了!****”
參考資料:
姚有志《渡江戰役實錄》
王索妮,《風雨同路 人間知己 ——記李白烈士的革命伴侶裘慧英》****,浙江法制報
**楊瀟慧,《黎明之前的電波:回憶秘密情報員李白烈士》**,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