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文:從宗教改革鬥士到瑞士的“教皇”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10-21 21:43
文:盛世同
美國人麥克·哈特將馬丁·路德列在影響世界名人排行榜的第25位,甚至高於馬克思和柏拉圖。的確,路德無意中引爆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宗教、政治、社會和文化運動。但不應忽視,正如基督教的興起不只是耶穌之功,狹義的宗教改革亦非路德一人之力。通過一條獨立的發展道路,瑞士迅速成為宗教改革的又一中心。
人文主義之都巴塞爾
1511年,當路德翻越盧克瑪尼爾山口赴羅馬朝聖時,瑞士同盟已經是一個鬆散而有力的邦聯(第13個正式成員阿彭策爾將於兩年後加入),但在法理上仍是神聖羅馬帝國的一部分。全境分屬6個主教區,各邦的獨立性較強,多數地區已擺脱了教會和封建貴族的控制。1499年,同盟與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在巴塞爾締結和約,向着一個半世紀後脱離帝國邁出了重要一步。
巴塞爾1501年加入同盟。它坐落於萊茵河急彎處,交通便利,商業繁榮。巴塞爾大學1460年在教皇支持下建立,城裏不久後開設了印刷廠,文化和學術活動興盛,伊拉斯謨、小荷爾拜因、帕拉塞爾蘇斯等名家一時雲集。特別是伊拉斯謨,他所代表的思想將對瑞士宗教改革提供重要指引。
茨温利及其思想變遷
1502年,18歲的烏爾裏希·茨温利進入巴塞爾大學。他來自瑞士東部託根堡地區的富足農家,天資聰穎,勤奮刻苦。茨温利在巴塞爾的人文主義氛圍中如魚得水,1506年畢業後進修神學,被派往格拉魯斯擔任神父。他悉心照料信眾的靈魂,並作為隨軍神父參加僱傭兵的意大利遠征。
僱傭兵是瑞士最早的支柱產業。農村青年受到金錢和冒險的刺激為外國賣命,權貴們則從招募和統率的生意中牟取暴利。茨温利起初支持站在教皇一方作戰,直到1515年9月在馬林雅諾經歷了一場死傷萬人的慘敗。
1516年,他前往瑞士最重要的朝聖地——艾因希德倫修道院擔任神父,對那裏教會剝削百姓和教士生活腐化的現象痛心疾首。他閲讀了早期教父的作品和伊拉斯謨同年譯出的新約聖經,發現其中並沒有諸如為死者代禱、葬禮、聖人和聖像崇拜的任何規定。他決心重建符合聖經經義的信仰,廢除贖罪券、僱傭兵和神職人員的特權。
美國人麥克·哈特將馬丁·路德列在影響世界名人排行榜的第25位,甚至高於馬克思和柏拉圖。的確,路德無意中引爆了一場影響深遠的宗教、政治、社會和文化運動。但不應忽視,正如基督教的興起不只是耶穌之功,狹義的宗教改革亦非路德一人之力。通過一條獨立的發展道路,瑞士迅速成為宗教改革的又一中心。
1519年初,茨温利獲得蘇黎世大教堂的教職。蘇黎世是帝國直轄的手工業城市,實權操在行會手中。茨温利的佈道獨特新穎,很快得到官方和民眾的歡迎。他不再簡單地誦經,而是講解福音,並轟走了前來兜售贖罪券的教士。當被指責為“路德分子”,他強調“不是從路德,而是從聖經懂得基督的教旨的”。
茨温利步步為營,真正的行動始於1522年3月9日,即四旬齋的首個週日。在他的見證下,一些支持者在印刷商弗羅紹爾的家中象徵性地吃了幾片香腸。此舉直接挑戰了宗教戒律,被認為是瑞士宗教改革的起點。蘇黎世議會宣佈調查,但茨温利成功地做了辯護,並發表《始言與終言》,主張《聖經》為唯一權威。
1523年,茨温利提出改革綱領《六十七條論綱》。蘇黎世議會遂於1月、10月和次年1年舉行三次公開辯論,改革派大獲全勝。到了《論真假宗教》1525年發表時,蘇黎世的宗教改革已基本完成。一個與政府緊密關聯的國教會成立,七項聖事只保留洗禮和聖餐,聖像、彌撒和教士獨身規定被廢止。聖母修道院等天主教機構被世俗化,沒收的教產用於濟貧。與路德相似,茨温利沒有寬容極端分子,對下層社會影響較大的再洗禮派在各地遭到驅逐或鎮壓。
茨温利在此期間結了婚。他沒有公職,卻是政教兩界的實際領袖。1529年,他主持的《蘇黎世聖經》翻譯完成,至今仍是瑞士德語區新教的常用譯本。
瑞士、德國合拍電影《茨温利》海報

新教在瑞士的擴張
從1523年起,依靠世俗政府的支持,新教在沙夫豪森、聖加侖、阿彭策爾、格拉魯斯和格勞賓登等地取得優勢。1528年,軍事強邦伯爾尼在一場辯論後迅速普及改革。次年,巴塞爾的改革在厄科蘭帕迪烏斯的領導下取得勝利。
瑞士出現了“教隨邦定”的趨勢,但中部地區親近教廷,天主教勢力頑強,迫害和報復事件頻發。1529年,盧塞恩、施維茨、烏里、翁特瓦爾登、楚格結成防禦聯盟以保護僱傭兵制度。為推廣福音,茨温利贊成使用武力。當蘇黎世向天主教邦宣戰,伯爾尼等盟邦卻擔心前者坐大而沒有支援,雙方不久議和。
馬爾堡會談和茨温利之死
在宗教改革家中,路德的觀念最接近中世紀,而茨温利最具有人文精神。他沒有經歷僧侶職業和經院哲學的薰陶,能夠更嚴格地遵從聖經和更徹底地行動。他尊敬路德,路德則把他視為分離派和激進派。
為實現團結,共同對抗以教皇和皇帝為代表的天主教勢力,同情茨温利的黑森伯爵菲利普1529年10月力邀路德和茨温利在馬爾堡會面。雙方在多數問題上意見一致,但對聖餐的理解分歧較大。路德拋棄了天主教的“變體論”,但堅持“同質説”,即耶穌真實存在於麪包和酒中。茨温利則認為,耶穌所説的“身體”和“血”只是象徵,基督的臨在是精神上的。經過四天辯論,雙方沒有妥協,在簽署一份《信仰聲明》後不歡而散。就這樣,組建一個強大新教聯盟的機會永遠地喪失了。
茨温利是政治家,他的理想是建立一個由蘇黎世和伯爾尼擔任領袖,並由蘇黎世主導改革的新邦聯。鑑於己方的經濟實力,茨温利支持對天主教邦進行經濟封鎖,導致對手1531年10月突然發動進攻。面對敵軍的優勢兵力,盟友再次袖手旁觀,蘇黎世軍隊只得倉促應戰,結果在卡佩爾被擊潰。落入敵手的茨温利被殘忍殺害,大業未成身先死。可以説,瑞士的分散型政治促進了新教的“遍地開花”,卻也導致它未能贏得決定性勝利。
日本漫畫裏的茨温利

布林格和法雷爾
當天主教勢力在各地反撲的時候,來自佈雷姆加滕的海因裏希·布林格被選為蘇黎世大教堂的首席牧師,繼承了茨温利的事業。他不是政治家,卻是卓越的佈道士,能夠發展茨温利的教義,接納英國和南方的流亡者,維持瑞士新教的團結。
與此同時,在法國人紀堯姆·法雷爾的努力下,新教在西部法語區紮下根基。1530年,納沙泰爾率先改宗。隨後,法雷爾來到沃州和日內瓦傳道。日內瓦1815年才加入瑞士,但與瑞士歷史的聯繫非常緊密,可以被視為它的一部分。
日內瓦是商業重鎮。它長期被薩伏依公國包圍,甚至主教職位也被壟斷,市民階層因此向新教的伯爾尼求援。1536年,當伯爾尼佔領沃州和洛桑,為日內瓦贏得獨立和實行新教提供堅強後盾時,27歲的讓·加爾文正好路過這裏。
加爾文畫像,他蓄着一把天主教會所不允許的大鬍子

加爾文及其主要觀點
加爾文生於法國皮卡第的努瓦永,是教會法學家之子。他曾在巴黎、奧爾良和布爾日求學,精通法學、神學和古典作品,後在巴黎加入新教團體。他嚴肅謹慎,才思敏鋭,不是像路德出於激情和信念,而是通過思考和理性選擇了異端道路。
1535年,流亡至巴塞爾的加爾文完成了為信仰辯護的《基督教要義》。他認為,基督教會已被撒旦破壞,真正的教徒必須以聖經為基礎,承擔起傳播神意的責任。聖傳、彌撒、聖徒代禱、聖物崇拜等都是虛構的,信仰也不依賴教士的中介。關於聖餐,加爾文試圖用“屬靈的臨在”調和路德與茨温利的觀點。受奧古斯丁啓發,他提出“預定論”以否定教會的權威:上帝無條件地揀選,只有選民註定得救。
加爾文雖然年輕,但其淵博的學識和犀利的言辭已遠近聞名。法雷爾挽留他,甚至向上帝發出詛咒。加爾文被震動了,開始在日內瓦策劃改革,以嚴格的教規管理公共和私人活動,但遇到較大阻力,結果1538年被反對派驅逐。加爾文前往斯特拉斯堡,在那裏結了婚,並根據馬丁·布策爾的影響改進了學説,直到1541年被改革派重新請回日內瓦。
《日內瓦教會法令》獲得通過,加爾文成了這座城市的“教皇”。他要求所有居民按規定參加禮拜和講道,簡樸生活,謹守道德,抑制享樂,禁止舞蹈、華麗的服飾和誇張的舉止。他將教會精簡為牧師、長老、教師和執事,由宗教法庭監督居民的行為,有罪者被逐出教會或訴至世俗法庭。
加爾文主張政教各司其職,日內瓦並非神權國家。他沒有公職,甚至沒有入籍,一直與敵人周旋,直到1555年支持者佔據多數。面對反對者,加爾文的手段是殘酷的。最具爭議的案例發生於1553年,日內瓦當局在他的同意下用文火烤死了反對“三位一體”的西班牙學者塞爾維特。
右為最早提出血液循環學説的塞爾維特,左為加爾文

加爾文重視發展公共教育和福利制度,編寫《教義問答》用於啓蒙,創辦培養牧師的日內瓦學院。約翰·諾克斯1556年來到這裏,稱讚它是“自使徒傳道以來世上所僅見完美的基督學校。”這座“新教的羅馬”吸引了大量宗教難民,主要是來自法國的胡格諾派和瓦勒度派,他們帶來了包括鐘錶在內的知識和技術。
反宗教改革在瑞士
如果説茨温利和加爾文主持的改革近似“革命”,那麼被稱為“反宗教改革”的教會運動反倒更符合“改革”的定義。面對咄咄逼人的新教,天主教會終於大力整治腐敗。1545至1563年的特蘭託大公會議儘管堅持聖人崇拜、七種聖事、什一税和教士獨身制,但決定廢除贖罪券,革除一些道德和管理弊端,部分滿足了世人的期望。
在瑞士,教廷支持學者埃吉迪烏斯·楚迪、政治家梅爾希奧·路西等振興天主教,嘉布遣會和耶穌會也擴大了活動。最重要的是卡洛·博羅梅奧發起的天主教復興運動。他是教皇庇護四世的外甥,不到23歲就成為紅衣主教和米蘭大主教。他虔誠苦修,擅於佈道,支持辦學,打擊異端,1577年在盧塞恩建立耶穌會學院,1579年在米蘭建立海爾維蒂學院。在他的激勵下,瑞士天主教的反擊能力大為增強,開始了長達數百年的宗教對峙。
瑞士宗教改革的歷史遺產
1549年,加爾文和布林格達成《蘇黎世信綱》,融合了兩派的觀點,使茨温利的教義被正統加爾文派(歸正宗)吸收,統稱為“改革宗”。
16世紀後期,瑞士新教與天主教的對壘構成歐洲信仰衝突的一部分。1586年,維繫團結的年度邦聯會議一分為二,天主教邦在外國支持下建立起“博羅梅奧同盟”,以抵禦新教邦在經濟和軍事上的優勢。1597年,阿彭策爾由於信仰衝突分裂。甚至,當教會頒行更準確的格里高利曆,新教邦仍堅持使用舊曆至1701年。雙方的衝突一直延續到1847年內戰,只是因為持久的外部威脅,同盟才沒有徹底瓦解,為建立統一的現代國家提供了可能。
1564年,加爾文去世,他的門徒特奧多爾·德·貝澤成為新的領袖。改革宗在法國引發了持續迫害和鬥爭,不久在尼德蘭和蘇格蘭開花結果,並隨着“五月花號”傳播至新大陸。它不僅衍生出長老會和公理宗,也在英國國教、貴格會、循道宗等諸多派別的發展中打下烙印。同樣重要的是,改革宗內涵的政治理念(民主共和、天賦人權)推動了近現代國家的形成,以至於德國曆史學家蘭克説:“加爾文是美國的真正建立者。”
日內瓦大學內的宗教改革紀念牆,從左至右為法雷爾、加爾文、貝澤和諾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