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世界競爭力年報分析_風聞

前些天“世界經濟論壇”發佈了2019年全球競爭力指數報告。報告對全球141個國家或地區的“競爭力指數”進行了評估。中國今年的排名是第28位。我大概翻看了一下這個報告，發現了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因此想寫點東西把報告的細節展示給大家。由於報告實在太長（600多頁英文），因此我可能會分幾次才能完成。

關於中國的排名，先給結論：

1） 中國今年的排名是第28位。單看這個總排名，很難説是否合理或者不合理。

2） 跳進去看各項指標細節，卻可以明顯感受到報告諸多不合理甚至“匪夷所思”之處。這些不合理可能來自於兩個方面的偏差：

2.1) 除了少數有統計數據支撐的指標（如GDP、預期壽命等），大部分指標是採訪各國的“精英”打分得出，因此可能非常主觀。更重要的是：不同國家間由於採訪對象不同，打分尺度可能完全沒有可比性，因為人羣的心理錨和預期完全不同。 2.2) 單純對於中國的偏見。（這種偏見可能對於某些其它國家也同樣存在）

3） 由於上面兩個方面的偏差普遍存在，即使最終給出中國排名28這個“貌似合理”的結果，我只能説這份報告的參考意義不大，甚至存在先有結論再調整過程的嫌疑。

總排名： 首先按順序列出今年排名在中國之前的全部27個國家（地區）：新加坡、美國、香港、荷蘭、瑞士、日本、德國、瑞典、英國、丹麥、芬蘭、台灣、韓國、加拿大、法國、澳大利亞、挪威、盧森堡、新西蘭、以色列、奧地利、比利時、西班牙、愛爾蘭、阿聯酋、冰島、馬來西亞。

這裏面除了阿聯酋（伊斯蘭宗教國家）、西班牙（歐洲後進國家）、馬來西亞（亞洲中等收入國家）存疑之外，其它要麼是耳熟能詳的發達國家，要麼是小而美的富足國家，它們排在中國之前似乎沒有問題，甚至連意大利（第30位）這種老牌列強已經排在中國之後。至於那些經常和中國相提並論的發展中大國，如印度、越南、巴西、泰國、墨西哥、阿根廷等，排名都大幅低於中國。這也是為什麼我説：如果不看過程，會覺得報告的結果“貌似合理”。

當然，即使只看結果也不是沒有值得懷疑之處。十年前2009年的報告，中國排名就是第29位。十年過去了中國的排名上升了1位。這1位來自於超越了兩個國家（卡塔爾和沙特），又被一個國家（西班牙）所超過。要知道，過去十年世界經歷了全球金融危機、歐債危機、中東動盪。中國這十年的發展深度和廣度自不用多説。可疑的是，這十年中國的競爭力排名僅僅只上升了一位？僅僅超過了兩個伊斯蘭宗教國家，還被“歐豬五國”之一的西班牙反超？這和大家的主觀感覺很不相符。給人的感覺要麼十年前中國的排名給高了，要麼今天中國的排名給低了。這也是為什麼我説：這份報告存在先有結論再調整過程的嫌疑。

下面我們來看這個指數的細節。首先是指數的編制方法：

整體競爭力指數的由12個分項指標組成，這12個指標分別是：“社會制度和治理（Institutions）”、“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數字信息化程度（ICT Adoption）”、“宏觀經濟穩健性（Macroeconomic Stability）”、“人力資源健康（Human Capital Health）”、“人力資源技能（Human Capital Skills）”、“商品市場（Product Market）”、“勞動力市場（Labor Market）”、“金融系統（Financial System）”、“市場規模（Market Size）”、“商業活力（Business Dynamism）”、“創新能力（Innovation Capability）”。

這12個指標的權重都是一樣的，各佔最終結果的8.3%（100%/12）。每個分項指標又有數量不同的打分細項，譬如細項最多的“社會制度和治理（Institutions）”共有20多個打分細項。最少的“人力資源健康（Human Capital Health）”則僅有“期望壽命”一個打分細項。

中國各分項指標在141個國家（或地區）中的排名如下： 社會制度和治理：58 基礎設施：36： 信息通信：18 宏觀經濟穩健性：39 人力資源健康：40 人力資源技能：64 商品市場：54 勞動力市場：72 金融系統：29 市場規模：1 商業活力：36 創新能力：24

中國的12個指標中，只有3個指標高於其整體結果排名28位，9個指標低於28位。而市場規模這個指標中國又顯著領先。可以看出中國最終的排名幾乎全部由市場規模指標拉動。

下面我們細看這12個分項指標的細節。由於全部細項指標加起來有一百多個，本文不可能全部分析，後面僅僅列出一些我覺得而“非常可疑”的典型項目。

1. “社會制度和治理（Institutions）” 這個指標由：公共安全、政府監督與制衡、政策透明度、政策長期性和執行、公共部門表現、產權保護、新聞自由、可持續發展等細項打分指標構成。中國排在第58位。

可以想象按照歐美價值觀取向，中國某些分項指標的得分是很低的。不過就怕“貨比貨”，把中國和某些國家橫向對比，還是能明顯感到這份報告結果之間的不可比，甚至是對中國的系統性偏見。下面我們看一些例子：

1.1 南非、盧旺達、沙特、印尼、納米比亞、約旦這些國家都排在中國，看來伊斯蘭君主國家甚至社會不穩定都不影響國家排名。至於排在中國之前的其它“可疑”國家：如阿塞拜疆、格魯吉亞、摩洛哥等就更多了。

1.2 細分項“有組織犯罪”。説實話這個細項的排名完全讓人費解，應該屬於典型的打分尺度不可比。我們看這幾國家排名：美國69，英國70，中國71，德國74… 這些國家的排名甚至低於岡比亞、津巴布韋、埃及、哈薩克斯坦、尼加拉瓜、布隆迪… 不知道整篇報告上百個細項裏，這類“小馬過河”的打分還有多少…

1.3 同樣的現象還出現在細分項“恐怖主義”中。中國在141個國家中排名第112位，基本上屬於世界最不安全國家之列。就連烏干達、斯里蘭卡、科威特、柬埔寨、伊朗、突尼斯、墨西哥… 這些國家的恐怖主義指標都好於中國之前。大家可疑用“烏干達+恐怖主義”百度一下，看看這個排在中國之前的國家是什麼成色。其它國家類似。

1.4 “Check and Balance”，這個細項主要衡量對政府的監督和制衡，主要是“三權分立”那套東西。不難想象在西方語境裏中國的得分很低，在141個國家中排119位。不過讓人奇怪的是幾乎所有的穆斯林君主+神權國家，從約旦到阿聯酋，排名都在中國之前。其它排在中國的“可疑”國家就更多了，譬如墨西哥（大概毒販軍隊對抗政府也算是一種“監督”）、難民大篷車組隊逃離的洪都拉斯（為何要逃走而不監督政府？）、粉碎自由派的土耳其埃蘇丹…… 大把這類甚至政府都無法有效運轉的國家排在中國之前。甚至連沙特，沒錯，就是那個國王擁有一切、皇室揮金如土、記者被分屍、婦女權力還在中世紀的沙特，排名都在中國之前。還值得一提的是新加坡，排名非常靠前。

1.5 我們來看一箇中國可能的長項，“政府長遠規劃（Government long-term vision）”，反應的是政府政策的前瞻性、長期性和執行能力。這個細項下中國排名第37，看起來比前面幾個高出不少。不過要我説，這個項目中國政府至少應排進前10，現在只排到了37位？讓我們看看排在中國之前的都包括哪些：盧旺達（排名高居世界第5，是來搞笑的嗎），老撾柬埔寨肯尼亞（差不多世界20位左右）、印度（……）、埃及（革命多少回了？）、印尼、中亞各個斯坦… 想起中國的第N個五年計劃、鄧公的“三步走”、還有“中國製造2025”… 這真是貨比貨得扔，算我們孤陋寡聞了。

1.6 再看個細分指標“Corporate governance（企業治理）”。中國的排名世界第72。中國確實有樂視、獐子島這類搞笑的企業，但美國也有壞血、WeWork這類大忽悠啊。好歹中國的世界500強和世界獨角獸數量也僅次於美國了。在這個細項裏，印度、哥倫比亞、盧旺達、肯尼亞、墨西哥、埃及、蒙古、斯里蘭卡、巴基斯坦、尼日利亞……大把這類國家的企業治理排名都高於中國，讓人咋説呢……

2. “基礎設施（Infrastructure）” 這個指標中國排名世界第36.。由於中國確實地方太大，有很多人口稀少省份，和很多歐洲小國沒有可比性。不過我們可以看其中的細節：

2.1 基礎設施指標大概由：公路，鐵路、海運、航空、水力、電力這幾項構成。中國的排名分別是：公路 24，鐵路 52，海運 11，航空 21，水力 71，電力 17。

水力排名這麼低是不是因為我們西北省份拖了後腿？可是幾乎所有的中東沙漠國家，包括埃及這種北非沙漠國家，在水力上排名也比中國高。

中國的鐵路系統排名才52？感覺無論從運輸效率（想想春運）、覆蓋廣度（想想青藏鐵路）、還是技術實力（高鐵），中國的排名都不應該只是這個名次。哪些國家在中故宮之前？往前一看，居然印度的鐵路系統排名還比中國高了十多位。像阿塞拜疆、南非、斯里蘭卡這些國家的鐵路系統排名也在中國之前。

航空系統中國排名第21位，看起來比較高？別急，印度、印尼的航空系統排名都在中國前面。

3. “信息通信（ICT Adoption）”

中國排名第18。信息通信大項主要是按照網絡、寬帶、無線通信等人口密度指標組成。中國無疑是數字技術和無線通信技術提供和市場應用發達的國家（4G基站數量佔到世界40%），但基於中國巨大的人口基數，排名18是可能的。但同時也可以看出由於這個指標基於人口密度，並且只考慮市場端，不考慮供給能力，所以它天然會傾向於小國，大如中國且擁有中興華為，信息通信也會排在拉脱維亞、愛沙尼亞這類國家之後。

4. “宏觀經濟穩健性（Macroeconomic Stability）” 中國排名第39。這個指標沒有太多可以説的，因為前35位全是滿分，區分度實在太小。中國和美國的得分差距（100制）也僅在1分之內。和美國不分伯仲所以中國也不錯？別急，墨西哥和中國的得分差距也在1分之內，墨西哥得分還超過日本。

之所以這個分項會出現上面的問題，是因為它只用兩個標準來衡量宏觀經濟穩健性：通脹和債務。其實大多數國家在正常情況下（至少過去一年之內），這兩個指標都不會相差太大，所以才會出現上面這種區分度很低的結果，也加大了隨機性。譬如我們能看到很多產業單一的中東產油國，幾乎全部是滿分。斯洛文尼亞這種才200萬人口的港口國家（城市）也是滿分。但其實它們抵禦宏觀經濟波動的能力並不強。譬如油價波動時，很多產油國都會碰見財政危機。

5. “人力資源健康（Human Capital Health）” 這個指標由預期壽命決定，中國排名第40。

6. “人力資源技能（Human Capital Skills）” 中國排名第64。從排名就可以看出，除了發達的歐美日之外，還有不少非洲、中亞、中東、拉美國家的勞動力技能排在中國之前。如阿塞拜疆、哈薩克斯坦、約旦、黎巴嫩等。我們平時理解的中國人民勤勞、人口紅利、工程師紅利，似乎並不存在。

我們來細看一下這個指標，它由受教育年限、學歷教育質量、職業教育質量、信息技術教育水平等指標構成。它同時把人羣分為了：現有勞動力（已經進入勞動力市場的人）和未來勞動力（還未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未成年人）兩大類分別打分。

中國的弱項在於現有勞動力的受教育年限。報告中中國數據平均僅為7.8年，世界排名第95位。可以理解的是中國大量50後60後人口由於時代原因拖了後腿。但是7.8年這個數據實在太低，相當於今天中國勞動力平均還沒讀到初二？而且中國排在津巴布韋、納米比亞、贊比亞等這類南部非洲國家之後，讓人起疑。於是查了一下中國政府數據，果然，去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到：中國的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已經達到10.5年。如果按這個數據排名，中國現有勞動力教育年限可以排到世界前50。雖然仍不算高，但好歹比非洲國家強了。

至於未來勞動力技能，中國排名世界第61，還沒有剛説的現有勞動力第50位高… 這個細項指標我覺得就是拍腦袋的，大家可以體會一下：製造業和科技很發達的韓國和日本，未來勞動力素質只排四五十位，比烏克蘭、格魯吉亞、阿根廷、烏拉圭這類國家都低。而沙特未來的勞動力素質，比美國、新加坡、以色列還高。我一開始還以為可能是被老齡化拖了後腿。細看之下這個指標裏並沒有老齡化權重，還是隻和受教育年限或一些所謂教育質量相關的指標有關。譬如其中有個細項是“批判性思維教育（Critical Thinking）”，有兩個中東穆斯林國家高居世界前十。大家可以體會一下這打分尺度…

7. 商品市場（Product Market） 這個大項衡量的是商品市場的市場經濟程度、競爭激烈程度、市場開放程度等市場化指標。中國排名第54。

由於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一直未獲西方承認，我以為相關的得分應該很低。但其實，和西方指責中國市場經濟地位最相關的細項：“補貼税率”以及“市場操縱”，中國的得分其實並沒有想象的低，分別是第51位和27位。而且這兩個指標的區分度不強，很多國家的得分其實相差不大。

所以我們來看幾個中國排名很低的細項：

“關税指標”：這個指標中國的打分很低的，世界第123位，基本上是世界海關最封閉的一些國家之列。現在正在貿易戰當下，對於各經濟體關税的分析有很多，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我這裏就不給結論了，中國是否是世界關税最封閉的國家之列，大家自己能判斷。我只提供一些簡單事實：去年4季度的國常會透露中國的平均關税水平是7.5%。中國是世界第1大商品出口國，第2大商品進口國。大概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國都是前三大貿易伙伴。

“零售服務業競爭程度”：報告給出中國的排名是141個國家（或地區）第98位，算零售業很不發達的國家了（因為物資不豐富所以沒啥競爭）。注意，這不是能源電信等公共服務項目，就是指商品零售服務。想象一下社會零售總額就要世界第一的中國，想象一下中國發達的電商，從拼多多到天貓，發達的快遞外賣，那些為了賣貨搔首弄姿開直播的網紅，還有在中國競爭慘烈的進口超市、便利店，各種層出不窮的新零售概念… 這份報告卻告訴我們：你們的零售市場不發達，競爭程度比蒙古、印度、越南，或者比喀麥隆、烏干達、贊比亞、納米比亞都差遠了… 大家體會一下這分打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