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市裏的置業顧問：我不想打架_風聞

文|內幕君

肖強上個月裸辭了。

國慶後，避開人潮熱浪，他一個人飛去大理。沒發朋友圈打卡，也沒告訴爹媽，打算悄悄浪上10天。

到大理第二天夜裏，他媽一個電話到：兒砸，你是不是出去玩了？

肖強瞬間從民宿潔白柔軟的牀上彈起，正了正身子，台詞也準備好了：

最近項目開盤忙着呢，哪有空啊。

謊話還沒説出口，他媽已經補上一刀：你微信步數今天兩萬步，平常才兩千，你上次走這麼多步還是前年，你們公司組織去巴厘島……

簡直福爾摩斯附體，肖強差點語塞。但作為曾經的銷冠，肖強的話術那叫一個厲害，提高語調説道：

您這心思縝密，像兒子。這不，項目今天開盤，我客户多啊，從售樓處跑樣板房，來回走了上百趟。

掛完電話，肖強默默關閉了微信運動功能。

樓市墜入冬天，肖強才理解了那句話：成年人的無奈都藏在了無聲的微信裏。

辛酸的時候，連步數都有故事。

1

回想2016年，那場樓市盛宴下，所有人打了雞血似的。

有錢的全款掃房，沒錢的加槓桿，賣房的皮鞋擦得鋥亮，往洽談區一坐，身體後仰成100度貼向椅背，二郎腿一翹，嘴上説着：

“老闆，您要的28樓沒有了，18樓要不要，反正都帶8。”

一時間分不清誰才是老闆。

那時候，銷售人員進電比去電還多，每天被客户追着問：啥時候開盤?價格多少？我要的那套你想辦法幫我留住……

每到開盤日，售樓處準是擠得水泄不通，連托兒都不需要請，唱號的時候最常聽見的播報是“這套要不要，123，好，來，下一位……”

肖強所在的項目也是如此，一派繁榮。

2016年，廈門樓市全年成交均價逼近2.7萬元/㎡，島外地王價紛紛破3萬，最高拍到3.85萬元/㎡，熱浪包圍之下，肖強的樓盤逢加推必售罄，單月銷售額最高達14個億。

其中，肖強倚仗一個大媽購房團，賣了一億三千萬，成為當月銷冠。那一年，肖強的收入差一點突破七位數，比同案場幾個銷售老鳥都多。

有時候同事會跟他抱怨：幹這一行的，沉澱不沉澱不重要，關鍵是運氣好。字裏行間夾帶幾分酸味，説的倒是事實。

畢業兩年，一入地產就撞上高峯，肖強絕對是財神爺看上的人。

只不過幸福的時光有點短暫。

2018年下半年以來，全國市場大部分轉冷，廈門直接速凍。肖強分到新項目，今年4月開一次盤，去化不到3成。近半年平銷期，更是愁雲慘淡，售樓處自銷加代理20號人，平均每人月銷不到1套。肖強拿了6個月底薪，扣去社醫保，每月2500元。

行情走的時候，財神附體也沒用，大勢由天不由你。

沒有客户，不用帶去工地看樣板房，肖強每天最大的運動量是宿舍走到售樓處，下班時再從售樓處走回，一去一回2300步左右。而最大的工作量是，每天不停call客，再不停地被拒絕。

“這樣下去，生活跟死水有什麼兩樣？”

賺不到的錢，撩不到的妹，用青春守着賣不出的盤，肖強覺得人間太他喵的失意了。九月的一天早上，酷狗給他推了一首歌，電影《心花怒放》的插曲：

是不是對生活不太滿意，很久沒有笑過又不知為何？既然不快樂又不喜歡這裏，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一首《去大理》，歌詞像刀句句戳心。在單曲循環了100遍過後，肖強決定辭職。

從大理回來，拿着前幾年賺到的行情錢，肖強準備投資兩家寵物店。

“和貓狗混在一起，可能賺不了什麼錢。但生活嘛，就像TVB劇説的，重要的是開心。”

是看透還是逞強，咱也不敢問。

至於什麼時候跟老媽坦白“失業”，他説：我媽更關心我過年能不能帶個女朋友回家。

2

大部分地產營銷人沒肖強灑脱，只能在温水中煮着。

最近半年，內幕君的朋友圈中，一些置業顧問開始做兼職了，以女性居多。從她們髮圈的內容上看，80%做微商。剩下的做啥都有，比如賣保險，二手房砍價師。

男置業顧問不兼職，是過得更好嗎？顯然不是。

俗話説“餓死是小，面子是大”，更愛面子的男同胞要麼隱忍不發，要麼轉型了。

如果你試圖從朋友圈，去窺探一個男銷售員的落魄，抱歉，你看到的內容可能是：

今天起牀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或者是“風裏雨裏，我在售樓處等你。”也有可能編了一堆段子和雞湯：

買房就像娶老婆，雖然月供有壓力，但供來供去都是自己的。

一切充滿希望，看起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退出微信後，又該上街派單，或者死命電call了。

一天打100組電話，被掛50次，拒絕40次，5個表示再看看，剩下5個“正在通話中”。

守盤大半年，成交一兩套，有的項目連預售證都拿不到，價格調了N回，代理團隊進場，出場，又進場。熬不住的中途跳槽，熬住的，心底越來越涼。

“賣了7年房子，今年的失敗感特別強烈，掃再多街，打再多電話也是徒勞。”

“手裏上百組客户，一開盤成交2個，感覺自己開了次假盤。”

“在代理公司，半年換了3個項目，一單都沒成交。”

“我在售樓處坐了一年，別説開盤了，連會都不開了。”

這才是花香之下的腐朽氣息。

往常的“金九銀十”，今年通通“鐵”了。中原地產數據顯示，國慶期間，北上廣深的新房成交量都不樂觀。同比去年，深圳和北京微漲，廣州和上海大幅下跌。其中，廣州十一黃金週成交538套，同比跌幅8%，上海成交23套，而去年同期為645套。

今年1-9月新房成交量，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杭州、南京均同比下挫。拿南京來説，去年1-9月成交4.73萬套，今年只有3.7萬套。

樓市整體冬眠之後，業內人心浮動。

3

“我現在很迷茫，這個工作，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前不久，銷售老鳥海燕跟內幕君訴苦，説她入行10年，還是個經理級，感覺不久就會被00後拍在沙灘上。

海燕原本活躍在二線城市，去年生完孩子回崗。今年年初，公司把她調去四線城市，説是支援困難項目。

“這個小地方，整個城市年銷售體量也就20幾萬㎡，太難了。”

在她“下放”之前，因為壓力大、業績差，項目一年換了3撥團隊，光銷售經理就換了4個，她是第5個。

“我接手之前，帶隊的小夥是恒大出來的，90後，有經驗有體力，也沒熬住，一個月就走了。”

35歲的海燕算是最穩定的，已經幹了6個月。想跳槽，但一直沒有合適的下家，她説年紀大了不敢裸辭，有孩子、有房貸，手停口停。

外派異地的海燕，只能每月抽空回家一趟。

“孩子不到兩週歲，沒能陪伴會不會很遺憾？”

一些年輕的同事不理解，海燕心裏無比清楚：但凡有選擇，我第一時間飛回去。

她帶的自銷團隊裏，剛來時12個小夥伴，半年時間換血一半。有的跳去競品項目，有的轉行開中介門店，有的做分銷，也有像肖強那樣跳出圈子的。

她讓我猜，最穩定的是哪類人。我説，銷冠吧。

她回，是村長的兒子，家裏有礦。

4

比守盤更難熬的，是世道正在變壞。

被冷市衝擊的不僅僅是腰包，還有價值觀，甚至是人身安全。

去年，重慶一樓盤售樓處內，置業顧問打羣架。兩個銷售團隊大打出手，有人被按在地上捶。

今年4月，德州平原街頭，一個項目的置業顧問和競品的渠道人員赤膊火拼。8月，因為拓客問題，合肥瑤海兩個樓盤置業顧問互毆，警車和救護車到場，受傷的沒受傷的全被帶走。

冷市之下競爭激烈，本來靠嘴吃飯，卻被逼成了武僧。

而江湖遠比這殘酷。

去年8月，一家50強房企的置業顧問被自家公司“軟禁”，公司讓大家簽署保證書：收取客户差價屬置業顧問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

因為“陰陽合同”被媒體曝光，加上客户羣訴到有關部門，公司急忙滅火，這時候，置業顧問就成了背鍋俠。

不久前，鄭州一個項目虛假宣傳遭業主維權。説好的“地鐵房”變成“鐵路經過的房子”，業主覺得被忽悠了，羣起撕之。

開發商的負責人出面調解，義正辭嚴：宣傳屬於置業顧問個人行為。

送走“臨時工”、“精神病”，我們迎來了第三個背鍋羣體——置業顧問。

對於地產營銷人來説，這不是最差的時代，卻是套路最多的年代。

套路着別人，也被別人套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