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漢：中國不一樣｜現場實錄_風聞

**【編者按】**9月21日，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主辦的“國家發展與治理現代化”論壇在清華大學隆重舉行。來自國內外十餘所高校和研究機構的近三十位在經濟學、政治學、公共管理學領域取得突出學術成績的中青年學者報告了新近研究成果。

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朱雲漢就“中國發展模式對世界的貢獻”發表主旨演講。本文根據朱雲漢教授現場發言整理，已經本人審定。

Editor’s Note: Zhu Yunhan, professor of political science at Taiwan University, delivered a keynote speech on “The Contribution of China’s Development Model to the World”. He pointed out that China has brought developing countries with unprecedented opportunities to develop independently. These prospects include embracing the multi-competition in the modernization models so as to expand the space for the Southern Countries to choose their own development path. China’s development also reshapes the global division of labor, which creates more favourable terms for the developing world in trading with the Northern Countries and amends the world unfair trade pattern. Furthermore, China’s innovation in ODA (Offi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 models supplies new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thus deepening South-South cooperation and driving up the overall rise of the non-Western world. As a result, emerging economies led by China have become the engine of world economic growth, which promotes the reform of global governance mechanisms. In short, all of these mentioned above enable China to create a new model of world leadership.

我今天要講的題目是中國發展模式對世界的貢獻，我偏重於是對廣大的發展中國家的貢獻。因為發展中國家人口數量接近90%，對它們的貢獻就是對世界的貢獻。

我歸納四個面向來突出中國對廣大發展中世界的貢獻。

第一點是中國的崛起重新打開了現代化模式多元競爭，讓很多發展中國家重新有自信去探索符合自己國情的自主性發展道路；

第二點是從根本上重塑了全球的經濟分工格局。打破了原本南方國家跟富裕的北方工業國家高度不對等的貿易關係；

第三個面向是中國開創了一種新型的發展援助模式，整體來講開啓了一個“南南合作”的新時代；

最後就是中國拉抬了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帶領很多新經濟體推進全球治理機制改革，甚至，中國正在重新塑造全球化的路徑跟遊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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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現代化模式多元競爭

**中國打破了過去（尤其是八十年代中期以後）的主流經濟學的話語權。**過去的尤其是以“華盛頓共識”為代表的主流思想，面臨極大的挑戰。不但如此，展望未來，中國現在所展現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是在美國資本主義跟西歐過去的福利國家模式之外開闢的第三條道路，而且很成功，是一條有持續性可能的道路。

中國的政治模式也有非常特殊的相對優勢。不僅有一套自己的制度安排來確保執政權力合法性，還同時能夠支撐執政能力跟治理績效，這三者結合得比較好。

中國的崛起對非常多的發展中國家來講，是真正幫助它們打開思路，從新自由主義的牢籠解放出來。對中國經驗做一些簡單的歸納，即透過實踐探索最佳的道路，尊重國情差異，因地制宜，與時俱進。中國給發展中國家一種新的自信，使它們更有自信探索適合自己國家的自主發展道路。

現在有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的政治領導人開始重新認識中國發展經驗和中國發展模式。阿富汗戰爭後第一位總統，在卸任前夕，説若有機會重新來過，當然會選擇中國發展模式，**“這個模式快速、果斷，講究結果，帶給所有人好處”。**還有埃塞俄比亞，這個東非大國的天然資源相對貧瘠，人力資源豐富，它認真學習中國的發展經驗，汲取適合自己的實踐策略或制度安排，產生了很好的效果。它甚至成立了類似發改委的規劃機構，推進自己的“五年計劃”——“增長與轉型計劃”。進入新世紀後，埃塞俄比亞的GDP成長是非洲最亮眼之一，增長接近兩位數。埃塞俄比亞的成長，讓很多國家開始重新認識中國發展經驗。

在四年前，根據非洲風向標調查在非洲三十多個國家做的全國抽樣調查訪問，在非洲民眾心目中，**中國作為最值得借鑑的發展模式，已經排名第二，僅次於美國。**等到今年調查最新的數據出來，我有把握中國會超過美國變成第一。

2

根本上重塑全球經濟分工格局

中國在很短的時間裏融入了世界經濟，變成全世界產業供應鏈最重要的生產基地，同時在產業升級上快速進階，從非常低階躍升為中高階和技術密集型的製造大國。進入新世紀以後，中國主要貿易伙伴的貿易條件指數（進出口產品價格的相對比例）趨勢不斷改善，出口商品價格不斷上漲，進口的工業產品相對價格下跌。

這對很多國家來講，有利於自己的資本積累或生活素質的提升，這甚至從根本上扭轉了長期以來的南北不平等交換，也就是：過去大量依靠原物料、大宗商品出口的亞非拉國家，以非常低廉的出口價格去交換由美國和歐洲、日本所壟斷的昂貴進口工業產品。

**中國的行動通訊設備與廉價的手機讓幾億非洲人輕易跨入行動通訊時代。**以傳音控股為例，這家企業剛剛在上海創業板上市，它在中國沒有賣過一支手機，卻是世界上排名第四的手機制造商，最大的市場在非洲，市佔率高達49%。它的手機滿足最基本的通訊跟短信功能，對非洲最低收入人羣來講已經足夠。中國價廉物美的產品對發展中國家來説，可以改變它們跟世界經濟體的交換關係。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體系，在短短十六年裏變成世界第一大貿易國，世界貿易結構也因此發生根本性變化。過去世界貿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圍繞富裕國家需求而產生，但在中國參加WTO以後，南方國家彼此間的貿易比重不斷上升。下面這張統計圖表顯示，到了2013年富裕國家之間的貿易規模已經被非富裕（開發中）國家之間的貿易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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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創新型發展援助模式

中國開創了新型的發展援助模式，真正拉抬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走上發展的道路。同時中國供給了新的國際公共服務產品，超越了很多美國或西方主導的多邊組織願意承擔的公共產品的供給範圍。

回顧過去三四百年的歷史，很多前殖民地都經歷過很多騎在他們頭上的強權。這些國家來到之後首先是掠奪者，剝削者或支配者，隨後戰後殖民國家的獨立，掠奪，剝削和支配的角色慢慢淡化，但這些國家還是站在文明優越的角度，指手畫腳。而中國是第一個，作為一個興起中的大國，不是以掠奪者或文明優越者的姿態面對欠發達國家。

第二，西方國家講求“資本友善”，很多西方國家要求發展中國家改善營商環境，就是讓西方跨國企業容易進入欠發達地區，讓跨國資本移動基本上不受任何人為障礙，完全圍繞跨國資本追逐利潤的需要，而改變發展中國家的體制和法律。但是**中國不一樣，當中國與落後國家或地區開展合作關係時，是兩手並用，**既要符合市場規律，但也依靠官方協商平台的推進，並讓開發融資機構和國營企業為推動經濟合作與發展援助的主體，不以資本回報最大化為唯一考慮。

中國還有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它的體量太大了，富餘產能非常充沛，協助發展中國家快速克服基礎設施瓶頸的問題，也符合中國自己的發展經驗。基礎設施投入是政府帶動經濟的重要手段。中國不但有這個能力，而且在融資，規劃與工程興建的各方面，發揮關鍵而巨大的作用，並願意技術轉移，過去沒有任何發達國家有這樣的能力和意願。

在一個更大的政治經濟的框架中看，中國面對相對落後的國家，尊重對方國情，不會灌輸意識形態，不強迫買武器，不搞政變。對很多亞非拉國家領導人來説，一開始是很難相信的，這跟過去與西方國家交往模式是不一樣的，這就是中國在開創新的“南南合作”跟協助其他落後國家快速追趕中，發揮的很重要的貢獻。

中國也把自己的兩手並用，即有效市場跟有為政府，用到“南南合作”上，設置了很多能起杆槓作用的官方融資機制。**中國建立了最完整的，全方位、多層次的政策協調機制，覆蓋所有發展中地區，基本上沒有遺漏。**而美國搞軍事同盟只關注自己的戰略利益，從來沒有心思和意願搭建這種協商平台。搭建這樣的平台，意味着要承擔多很多提供區域性和新的國際公共服務產品的義務，擔起出最大份額的責任。

有美國學者説中國就是世界的開發銀行。國家開發銀行與中國進出口銀行對發展中國家的開發融資規模早就超過世界銀行及各地區開發銀行的總和。在直接傳統意義的發展援助上，中國已經超過了美國。下圖是美國團隊AID Data，在數據庫裏面把符合不同形式的發展融資數據加在一起做的統計。

**過去10年以來，中國拉抬欠發達國家上發揮的作用是最突出的。**中國開始供應一些新型的區域或國際公共服務產品，而且是超越現有的美國主導的國際組織傳統的職能，也超越許多西方國家過去的發展援助角色，真正有開創性。

**中國現在非常重視多邊合作體制，發掘增長潛力，深化經濟夥伴關係，啓動新的合作機制。**現在中國全面打造跨國的基礎設施聯通，也開始在全球範圍打造新一代全球通訊與萬物聯網的基礎設施，這對下一階段全球經濟結構轉型有重要影響，世界各國參與全球化的路徑都會產生根本性改變。尤其在電子商務平台方面，中國絕對是引領者。在打造全球電子商務基礎設施，包括支付與結算系統等方面，中國起“領頭羊”的角色。中國的科技實力和科研勢力不斷突破，擴大與所有的落後國家開放交流，不僅提供大量的留學生和人才培訓機會，中國在拉抬欠發達中國方面還有很多新的平台。中國有一個“透明海洋計劃”，會在整個西太平洋和印度洋建立非常完整的及時的海洋氣候生態變化觀測系統，跟“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全面分享。

對中國來講，在很多國家推動的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不是一個特別大的世紀工程，但對當地國家來講，每一個項目都是世紀工程，會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比如從貝爾格拉到布達佩斯的300多公里的高速鐵路，將來會繼續延伸到布拉格、維也納。這是過去很多巴爾幹半島國家夢寐以求的突破，但由於過去沒有融資或者施工能力限制無法實現。還有由中國政府牽頭的，在中非合作論壇認可的官方推動重點合作項目，幫整個非洲大陸建立“八橫、八縱”的寬帶骨幹光纖網絡，穿越48個國家與72個大城市，每一個國家圍繞新的貫穿非洲的信息高速公路，發展當地自己的高速信息通訊網絡，這樣，非洲有幾億人在很短時間內，一步就踏入了網絡時代。聯通東非五國的跨國鐵路，這條鐵路對這些國家來講也是跨世紀的。原來留下來的鐵路現在時速已經不到30公里了，而中國協助興建的這條是按120公里設計的，土木工程的設計標準是可以行駛動車，所以將來還可以提速到200公里，同時全線九成以上是高架，尊重當地的生態和野生動物的保護。

現在有種説法，認為中國在世界各地製造“債務陷阱”。**AidData的數據可以對其進行反駁，**數據庫用非常先進的估測方式，即用衞星夜間空照得到的夜間照明亮度，估測當地的經濟生活水平，也可以看出分佈是比較集中還是比較分散，比較分散就代表這個工程項目的經濟外溢效果比較明顯，如果很集中就意味只有少部分人受益。這個研究團隊針對中國在138個國家的3485個項目中，可以看出中國推動的開發項目對這些地區經濟增長的作用非常明顯，擴散效果也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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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抬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

現在，中國變成全球多邊主義最主要的支撐者，尤其是在特朗普“退羣”後。實際上，在很低調的情況下，**中國已經在很多最重要的全世界政策協商平台幕後扮演非常重要的協調者角色。**一個非常重要的分水嶺就是2016年的杭州峯會，那次峯會的領導人宣言第一次把G20的任務，從應付世界經濟下行危機、保護主義和金融穩定等短期問題，轉到關注更長期的全球經濟結構平衡與恢復增長動力，以及協助各個落後國家邁向聯合國的社會可持續發展目標。

杭州宣言在落實上會碰到很多的挑戰，但是在整個方向、定位上，中國已經變成全球議程的設定者，通過幕後的共識協商程序，中國建構新的機制，這個機制中最重要的就是“金磚五國”，現在的“金磚五國”已經不是封閉的俱樂部，而是會主動邀請重要的新興經濟體一起參與這個對話和協商機制，包括墨西哥、印尼、土耳其等等，同時“金磚五國”也反映廣大的發展中國家意見，形成共識，再到G20的平台裏面尋求跟西方工業集團之間的共識。

簡單來講，**“一帶一路”是中國在逆全球化的壓力之下，對如何為全球化注入新的動力，而且為全球化打造更厚實的基礎問題上，提出的中國方案。**長期作用是對全世界經濟來講，尤其是對歐亞大陸來講，會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如果歐洲積極參與“一帶一路”，裏面新的經濟增長機遇可以幫助它跳出目前的經濟瓶頸。

荷蘭的一家銀行做了一個模型估算，設想中的互聯互通如果都實現，這對沿線國家未來10年的貿易增長作用是非常巨大的。更重要的是中國做這件事情不完全為了自己，很多其他國家，包括中東歐國家和西亞國家，跟周邊國家甚至跟歐洲國家的貿易也會增長，互聯互通是普惠效益的，不只是圍繞中國的發展需求來設計。 

最後，這既是一種歸納，也是一種呼籲：

**中國是絕對正在而且也必將能夠開展一個新的國際領導者模式。**我有四個基本的理由：

第一個就是中國還是處於中等發展階段，自己還有維持中長期高速增長的巨大潛力，而且還具有拉抬非西方國家的巨大能量，之間的互補性非常明顯。

第二個是中國長期立足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共產黨的領導體制。這個體制有一個特殊的地方，相比美國政府，它是不會被國際金融資本、跨國企業、軍工利益集團俘虜。中國還是會引領很多國家在政策上優先保障廣大羣眾的生存發展，不僅在國際合作上，在全球化的遊戲規則制定上如此，國內的發展策略也有這樣的特色。

第三，中國並不認為自己的體制非常完美，而是不斷需要完善，然後因應新的問題挑戰和找尋出路，並探索制度創新實驗。現在是科技大爆發時代，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帶來社會治理模式的創新，甚至整個經濟體系的運作模式都可能出現劇烈變化。我認為在這個領域中，中國會是新型的領導者，在這方面的探索、經驗、實驗，中國都會跟其他國家進行分享。

最後，對全體人類而言，中國傳承了具有正能量的文化與知識基因，因為**中國傳統的文化基因有超越國家利益的思想維度。**對外講義利之辯。而且中國面對不同的文明體系是追求和而不同，不但能夠包容，而且不會製造文明衝突。

這都是中國非常特殊的條件，對廣大的發展中國家來講，如果有具備這樣條件的國家，扮演重要國際領導者角色的話，為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帶來追求自主發展的全新歷史機遇。 

文字整理｜陳子君；英文編輯｜王其珍 王弘書；攝影｜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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