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與排泄物的鬥爭簡史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0-24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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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事物的誕生總有其曲折發展歷程,中外皆然。
在考古學家眼裏,研究廁所遺蹟和糞便化石是重建古人飲食、健康和生活方式的一種“無趣卻相當有用”的方法。的確,廁所的演化長達三千年,它們的演進歷史就是文明的演進。而人類與穢物鬥爭的歷史可以理解為解決兩個問題:一、如何不通過直接接觸即可弄走污穢。二、事後如何清潔。環境的不同,方法自不一樣,但都閃耀人類智慧的光芒。
01
變穢為寶,為我所用入
“屎”字甲骨文寫成這樣:
左邊是人,右邊是五個點,代表人在排泄穢物。那麼,那時的“廁”又長什麼樣呢?中國第一篇可考的對“廁所”的文字記載,是西周的《儀禮》:“掌管户外田野的小官需要為死者建築坎穴,而俘虜來的野蠻人需要為死者填平其用過的廁所。”既然廁所與人俱亡,也就意味着廁所在當時是個人專用的,意味着對貴族而言,沒有公廁一説。
該時期平民的廁所,沒有更多的文字可考,但原始的如廁方式,應與《聖經》這段文字相差無幾:“在你的器械之中當預備一把鍬,你出營外便溺以後,用以剷土,轉身掩蓋。”
再過幾百年,春秋時期的廁所依然簡陋。《左傳》記載了公元前579年,第一個掉進茅廁而被排泄物溺死的一方霸主:晉景公。君主如廁尚且喪命,足見當時的廁所是“積少成多”的旱廁。
《墨子》記載了墨家理想中的軍隊公廁,“五十步設一廁所,四面用高八尺的牆圍起來,”又説,“(城上)五十步設一廁所,與城下廁所同一糞坑,如廁者不得喧譁。”等積少成多後,則令有輕微罪過者“抒廁罰之”,“抒”就是“舀出,汲出”之意。
“廁”字,秦漢的小篆字體為
《説文解字》載:“廁,清也。從廣,則聲。”“從廣”代表是開放性建築,下面則為“側”,旁邊之意,“清”就是清潔。“廁”的造字本意就是:建在住宅側邊、用於清潔衞生的簡易建築。這跟湖南省長沙市出土的東漢陶豬圈所顯示的是一致的。
它展示的是漢代的豬圈和廁所配套相連,廁所通過一個管道把人體排泄物引到豬圈,混合稻草、豬的糞尿,再利用“豬力”踐踏,最終成為優質的圈肥。廁所的文明程度也代表了漢朝文明的領先地位,充分體現了古代人民的智慧:既做到了兩個污穢源的集中處理,又做到了變穢為寶、為我所用。
2012年,陝西考古出土了約1300多年前的唐三彩,其中之一就有廁所。
其似曾相識的造型讓人想到了昔日農村的旱廁。在蹲坑前,我們看到有一傾斜的瓦片,作用固然是令污物順勢而下,在沒有排水系統的情況下,這的確算是一個獨具匠心的發明了。因為它實現了不需要通過人的直接接觸即可弄走污穢的目的,即便穢物難免會積少成多。
往後的一千多年,無論是農村旱廁,還是移動的小型廁所——夜壺、馬桶等——它們都為出恭入敬提供了更簡便的方法,但也都沒有把污物處理向更衞生的方向推進。這一方面固然是實用的考量,符合國情,也沒有外力促使其改變,另一方面,在顯微鏡未發明前,誰又能看到那些蛔蟲、絛蟲呢?
值得一提的是,太史公作《史記》懂得從廁所書青史,後世知識分子卻恥於言及“污穢”,太史公記載了廉頗老時“一飯三遺矢”、漢武帝曾“踞廁”見大將軍衞青,後世腐儒卻把“矢”曲解成“箭”、把“踞廁”曲解成“踞牀”。蘇東坡在《東坡志林》裏對此做了幽默而刻薄的譏諷:要不是“踞廁”見衞青,又何須費太史公勞神為它作書立傳?
02
米拉格羅斯水道橋
知識分子恥於談廁所,大概是世界通病。1913年,意大利考古學家波尼(Giacomo Boni)成為第一個發掘2000多年前古羅馬廁所遺蹟的人,可他居然不相信那就是廁所,睜着眼睛瞎説:“那是有着複雜機制的供水系統的一部分。”
這個地下公廁建在豪華的宮殿下,沿着各牆邊,長石板凳上總共有50個盤子大小的洞。考古學家推測,這是一個一次可供50位古羅馬平民解決“大問題”的地方。
板凳的石基高度非常符合人體工程學,是恰到好處的43釐米,而每個洞的間距只有56釐米,如廁的人們便可以珍惜光陰展開親密的聊天——古羅馬的廁所是沒有隱私概念的。
解決問題後,在人們前方還有流動水槽可供清潔。由於水的珍貴,古羅馬人發明了複雜的水道系統——米拉格羅斯水道橋(Acueducto de los Milagros,意為奇蹟般的導水系統)——把生活污水引向廁所,用以沖洗。
此遺址現存38座拱柱,高約25米,長約830米,供水水源則是距離5公里外的溪流。通過這個神奇的供水系統,加上前方流動的水槽,該時期的羅馬已解決了廁所文明的兩大難題。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廁所文明之匙。同屬四大文明古國的埃及就由於熱帶沙漠氣候,缺水嚴重,所以從未發展下水道系統。而公元前2600-1900年的古印度河流域屬於熱帶季風氣候,雨量充沛,也用污水沖掉污穢。而我國古代都城多在北方,乾旱少雨的氣候加上因地制宜的智慧,便有了豬圈和廁所相連的設計。
03
原教旨主義的惡果
1947年,一位牧羊少年在死海附近發現了公元前100年左右的《死海古卷》,它是有史以來最古老的聖經文件。經文記有古老的猶太教派對於“純潔”的不懈追求:如廁需到離修道院朝西北方向1.4公里之外的地方,排污之後,需掩埋污穢,為了全面淨身,又需到當地水域進行儀式性的從頭到腳的清洗。可想而知,這些水又能多“純潔”呢?
考古學家從這些廁所遺址裏發現了大量寄生於人體的寄生蟲,而研究埋在此地域的屍體,則發現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34歲。以此看來,單從經文的字面意義追求“去世俗”“無污染”的原教旨,從古至今都只會有極端的惡果。
04
事後如何清潔
公元1世紀,自信又開放的漢明帝迎來了西域的傳教士,他們帶來了佛教,也帶來了一項重要的佛教文明之物——廁籌。根據語言學家的推測,“廁籌”的名字源於古印度語。很快,廁籌就因其簡便易造、乾淨舒爽,暢行中華大地。相傳,晉代富豪石崇家的廁所裝修得十分豪華,廁籌也包裝得過於奢華,以至於嚇跑了出恭的客人。
而羅馬帝國雖然如前文所敍,有着高度發達的廁所文明,但卻並未引發一場公共衞生革命。因為他們的廁所是公共的,清潔用具也是公共的——一條固定在棍子上的海綿。當一個人擦拭完後就將海綿放回裝着鹽水或醋的桶裏,另外一個人如是循環共用。考古學家在古羅馬的遺蹟、文物上找到了古羅馬人短命的原因,他們在青銅器和鐵器上發現可以導致痢疾的各式寄生蟲。節儉的古希臘人有一句名言:“三塊石頭,足矣。”他們用的是陶瓷碎片。這個習俗的形成應該和古希臘人為保衞民主制度形成的“陶片放逐制”有關。陶片對環境友好,對使用者卻並不友好,長期使用可能導致皮膚、粘膜損傷,容易誘發痔瘡和併發症。
漢和帝元興元年(105年),蔡倫把改進造紙術的成果報告給皇帝,紙的成本開始降低,“廁紙”有了出現的前提條件。根據李約瑟考證,中國第一個可考的關於使用“廁紙”的文獻是南梁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每次我讀聖人的書籍,都肅然起敬,紙上印有四書五經的章句,或者有賢達姓名,我都不敢撕掉擦拭我的餘竅啊。”
而已知的第一份記載西方衞生紙的文獻要到16世紀才出現,當時諷刺作家弗朗索瓦·拉貝萊斯(François Rabelais)諷刺它效果並不好。
可見不是有紙就有廁紙的,新事物的誕生總有其曲折發展歷程,中外皆然。
05
“沖水馬桶”概念的重生
中國的廁所文明停滯不前,而一俟古羅馬帝國被大不列顛征服,歐洲的廁所文明則陷入了漫長的中世紀黑暗當中。一方面可能是由於大不列顛帝國沒有能力運作古羅馬複雜的導水系統,另一方面可能是大不列顛帝國作為異教徒也並不屑於遵循古羅馬人的習俗。
而在隨後長達一千年的歲月裏,人們辦大事就意味着野外露天方便。到了19世紀中葉,歐洲爆發霍亂,特別是在英國,泰晤士河作為國民生活用水之源,卻成了居民排泄物的匯聚處。瘧疾、瘟疫爆發,倒逼了衞生科技的發展。17世紀中葉,列文虎克用顯微鏡看到了沙粒、牙垢中的細菌、看到了跳蚤身上的寄生蟲。200年後,“微生物學之父”路易▪巴斯德證實了細菌使食物腐壞,使細菌致病的理論廣為人知。古羅馬沖水馬桶的概念也重獲新生,曲折發展才有了今日的抽水馬桶。
清末民初,西方的馬桶傳入中國。一經傳入,北洋軍閥王懷慶就喜歡上了,他還因喜坐馬桶辦公而被稱為“馬桶將軍”。而台灣大亨唐日榮則有用黃金打造馬桶之舉,和16世紀英國的亨利八世用2000顆金釘子、天鵝絨打造的馬桶,可謂異曲同工。至此,抽水馬桶開始逐漸進入尋常百姓家,而現在,衞生間的裝修在家庭裝潢過程中更是越發不可忽視。
參考資料:《儀禮》《左傳》《史記》《東坡志林》《顏氏家訓》《元史》《The secret history of ancient toilets》《Unearthed: ancient sect’s extreme lat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