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婚外情10年後,我和私生子展開家庭爭奪戰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0-24 11:28
血緣連結的家庭看似穩固,遭遇背叛時,帶來的痛苦也更深重。少女徐萌萌19歲那年,父親出軌,為保全自己的家庭,她不惜一切代價。這場風波,最終造成了兩代人長達20年的隱痛。
今年初,父親開始持續發燒,吃了退燒藥也不退,背部疼痛難忍,到醫院檢查後,醫生確診為肝癌晚期。手術後病情也沒有好轉,每天吃不下飯,只是劇烈嘔吐。他整張臉變得蠟黃,眼窩深陷,一雙眼睛尤其黃,腮幫嘬進去,整個人從160多斤縮水到120多斤。
到了6月,他因肝腹水又一次住院,醫生對我們説,他可能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從肝腹水到肝昏迷,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疼痛讓父親徹夜睡不好覺,只有打杜冷丁後,才能感覺稍微好些。一天夜裏只有我陪牀,他的呻吟聲把我驚醒,我走到牀前,問他要不要打一支杜冷丁。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猶疑地用虛弱的聲音説,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也是報應,這輩子對不起你們母女,希望下輩子可以好好償還。只是徐浩終究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爸爸希望你們姐弟這輩子好好過。
我的心一下被揪起來,我反問,你是不是想見徐浩了。他別過頭,眼淚無聲地滑下來,我哪還有資格提什麼要求。
徐浩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是父親和情人的兒子。
20年前,大二返校的晚上,我窩在宿舍跟舍友聊八卦,兩人笑得東倒西歪,手機突然響了,母親在那頭喊:“閨女,我不想活了!我現在在馬路上,準備讓車撞死,我不放心你,你回來跟媽一起死!”
母親聲音很大,我怕室友聽見,丟臉,連忙跑到天台上聽電話。原來自我這學期返校開始,父親回家就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後來還失聯多日。
母親實在擔心,向他的單位打聽,得到的消息是,徐工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母親不停地給父親打電話,直到晚上8點多,父親才接起來,“我兒子今天出生,我在醫院看我的兒子,今晚不回去了。”
站在7樓的天台上,我腦袋一片空白。10分鐘前,我擁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是備受父母寵愛的獨生女,短短几分鐘,一切就這麼被改寫了。母親在電話裏的語氣悽慘至極,恐懼席捲了我的全身,我買了最近一班飛機回家。
一進家門,就看見一片狼藉。傢俱物什被母親扔的扔,砸的砸,母親癱坐在沙發上,旁邊堆着空的紅酒瓶,捲髮散亂,眼睛紅腫,嘴唇乾裂,一臉憔悴。姨媽和舅舅們告訴我,父親躲在單位,不敢回家。他們怕母親尋短見,只能一直守着她。見我來了,才安心離去。
舅舅走之後,悄悄地給我打了電話説:“你爸工資高,離婚後,他的工資就全都歸那個女人了。你勸勸你媽,這件事最好還是讓你爸回來。” 那晚,幾天沒閤眼的母親,終於在下半夜沉沉睡去,而我睜着眼睛,覆盤了整件事情。
爸爸常年穿着藍色工裝和黑色皮鞋,中等身材,平頭,單眼皮。相貌平平,做事也穩重,是鄰里街坊的好榜樣,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軌。小時候他常出差,單位允許時,就帶着我和母親去各地旅遊,即使一個人去,每次回來也總會給我買漂亮衣服和文具。
母親性格強勢,他們時有爭吵,父親偶爾會負氣出走,但最後都會回家。我和父親的感情很好,我需要他。母親醒來,我告訴她,這個家不能散,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也需要父親提供的半生安穩。她冷靜下來,同意了。
二舅找到父親的上級,將實情毫無保留地彙報給了領導。十幾年前的大型國企,領導們很重視職工的個人作風問題,這直接影響到個人的去留。領導們找父親談話後,舅舅和老朋友們也輪番轟炸他,父親最終選擇妥協,他將那對母子安置在對方的老家,答應從此再不聯繫。承諾會通過單位將工資獎金直接發到母親的銀行卡里,迴歸家庭。
出事前,五官小而精緻的母親很愛美,燙齊耳的短髮,塗口紅,自信愛笑,穿着也時髦。她彷彿一夜之間衰老了,眼角逐漸下垂,法令紋變深,整個人看起來刻薄陰沉,再難見她開懷大笑。從家裏回學校後,我不再愛看綜藝,不喜歡和同學一起出行,常常一個人去自習室看書發呆。室友們談起家庭和父母時,我一言不發,有種發自內心的自卑和自我厭惡。
後來的生活似乎一直平順。研究生畢業後,我回家當了公務員,找到門當户對的丈夫結了婚。父親在單位接連被提拔,家裏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他每天按時下班回家,從前不幹家務的他,主動承包了大部分家務。
但裂隙已經發生,過去愛和父親撒嬌的我,很少再跟他説話。我們住在國企的職工大院裏,這樁往事幾乎人盡皆知。我讀研,通過公務員考試,同門當户對的丈夫結了婚。工作上很努力,總被領導誇獎,可我依舊覺得自己很糟糕,這個家很髒。
2014年,我懷孕了,胎盤低置需要保胎,便跟單位請了長假,搬回孃家去住。母親早幾年就退休了,負責在家照顧我。與父親同齡的叔叔都早早內退,天天在家吃喝玩樂,只有父親每天早出晚歸還在忙碌。一日晚飯後,父親在廚房洗碗,接了一個電話就匆匆出了門。沒幾分鐘,父親就上來了,我隨口問他去哪兒了,父親不耐煩地説去跑步了。
我當即覺得不對,自我記事起,從來沒見過他運動,連走路都是慢騰騰的,更何況誰穿着皮鞋出去跑步,連撒謊都這麼敷衍,實在不像這個將十年婚外情瞞天過海的人。趁父親洗澡,我在他最近的通話記錄裏,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立刻撥通了這個號碼。
“喂,我沒事啊,他二姑給我打電話説浩浩在她家睡了。他姥爺後天出殯,我得過兩天才能回來,你快別操心了。” 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聲音。
“…… ”
“喂喂,你咋不説話?”
我呆呆坐在牀上,心臟彷彿要撞出胸腔,心中的恨意幾乎使我要衝進廚房拿把刀砍向父親。母親在一旁坐着,什麼都聽見了。
父親擦着頭髮從浴室裏走出來,母親揮着拳頭衝上前去,家中再次被她摔了個遍。
父親全都招了。我上小學時,父親被單位派到鄰市成立新廠子,認識了20歲出頭的農村女子白芳。父親調回機關後,把白芳也帶了回來,幫她開店,買了房和車。兩人默默地好了十年,誰也沒有提結婚的事,直到白芳突然懷孕,父親才決定要這個兒子,因為這是老徐家唯一的男孩。
兩人被發現後,在各種關係的逼迫下,父親無奈將他們送回老家,本想今後再不來往,白芳卻聯繫他説農村教育條件差,想帶着兒子來城裏。那時父親身上沒有錢,又不忍心親兒子在農村生活一輩子,只好找到我的兩個姑姑商量。全家人齊心協力,一直把他送進了我們市最好的小學和初中,等到再次暴露時,徐浩已是一名初三的學生。
通過關係,我查到了父親所有銀行賬號的往來明細,其中不乏大筆款項的轉入,所有轉出的錢都匯到了白芳的賬户。他平時總管我要加油費,我常常給他500-800元不等,他一轉手就給白芳和他兒子買禮物。
得知這些赤裸裸的、來自至親的背叛,我憤怒不已,我逼問父親説出那些大額錢款的來源,父親哀求我怎樣對他都行,一定不要為難他的兒子,我便以經濟利益為要挾,拿到了白芳家裏的鑰匙。
我等到晚上將近7點,徐浩才揹着書包穿着校服回來了,那張幾乎和父親一樣的臉讓我的心沉到谷底。
他的臉有些嬰兒肥,皮膚白皙,和父親擁有同樣的單眼皮和高鼻樑。他們住在老式的一室一廳,屋裏陳舊掉皮,沒幾件像樣的傢俱,我冷笑着,看來父親並沒讓他們過上多好的生活。我轉到唯一的卧室,屋裏放着一張1米2的小牀,牀對面是一張簡易的書桌,上面整齊地擺放着一厚摞學習資料,牆上貼滿紅彤彤的獎狀,顯得那麼刺眼。
我回到客廳,想抓點什麼東西砸爛這裏,可一看徐浩,他依舊老實在站在客廳,手侷促地放在胸前,低着頭不敢看我,樣子很可憐,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憤怒無處宣泄,我毫不客氣地罵了他:“你是你媽和你爸偷情的產物,你的身份被社會所不容。你和你媽破壞了別人的家庭,希望你們永遠離開這個地方,滾回你們的老家去。”
15歲的少年已經跟我一般高了,他聽完了我所有的話,低着頭一句話也沒説。接着,我從倫理、道德和法律三個層面跟他深入地談了談,離開時,我才聽見他小聲地説,姐姐再見。我心裏有一絲難過,我是不是對他太殘忍了。
隔天,我和母親和姨媽們一起再次登門,恰好碰見白芳奔喪回來。這個梳着齊耳短髮的中年婦女黑胖且矮小,眼睛不大,臉上皺紋很多,她穿着深色花棉襖和紅格棉褲,腳蹬一雙黑色旅遊鞋,挎着黃色手提包,毫無時尚品味。我難以相信,這樣一個平庸的女人,幾乎改變了我們一家的命運。
經過幾輪艱難的談判,父親決定以後在家幫我帶孩子,真正地跟那邊斷絕關係,他把這幾年陸續給白芳的三十多萬拿回來大半,車也要了回來,條件是我不能再去騷擾徐浩。我用父親的手機給徐浩發了信息:爸爸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你也別來找我,好自為之。沒幾分鐘,他回道:好的爸爸,你保重。
很快,我的兒子淘淘出生了,他的活潑可愛掃除了這個家的陰霾,父親很喜歡淘淘,有時候看着他們爺倆在一起的温馨模樣,我會忍不住想,徐浩小時候,父親是不是也這麼疼愛過他。
爸爸在病牀上只見進氣不見出氣,我問他,這十幾年到底是怎麼想的,有沒有想過拋下我們,跟白芳結婚。
他虛弱地搖了搖頭,説年輕時總跟你媽吵架,不知怎麼就跟白芳好了,本想兩人就這麼一直走下去,誰知有了徐浩。即使這樣,我也從來沒想跟你媽離婚,只想將徐浩撫養長大,看着你結婚生子,這一生才算完。可我知道,紙包不住火,你們早晚會知道的。
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放下對爸爸的恨,可看到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心裏很疼。他面容深陷,全身似乎只剩下了骨頭,在死亡面前,對父親的恨似乎也被杜冷丁撫平了些許。我轉過臉,不想讓他看見我的淚。為了滿足父親最後的心願,我管二姑要了徐浩的電話。
6月底,徐浩從外地趕來,幾年不見,他褪去了嬰兒肥,面部和骨骼都愈發有稜角。他也留着平頭,人很單薄,戴着眼鏡,皺皺巴巴的白短袖和短褲,腳上穿着幾十塊的劣質運動鞋,人很靦腆。為了避免尷尬,我和母親沒有進病房。爸爸見到他很激動,四目相對,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徐浩用整個暑假,衣不解帶地照顧了爸爸兩個月,父親的寬衣如廁都由他來負責,我終於可以鬆口氣,不用再那麼奔波。我和母親時常在病房跟他碰面,他總是輕聲地跟我們打招呼,然後低下頭給父親喂水。母親對他愛答不理,見到他也當沒看見。也許能讓他來見爸爸,已是她最大的容忍,在她心裏,徐浩是不被允許的存在,時刻提醒着她人生的失敗與恥辱。
一天中午,我給爸爸送飯,伺候好他吃完飯,去開水間洗碗筷,無意間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在開水間的側門口站着,我走過去,看見徐浩手裏拿着一個昨天的涼饅頭,大口吞嚥着。我心裏一酸,看着這個場景覺得他很可憐,問他:“每天就吃這些?”
他沒料到我會過來,嚇了一跳:“哦,我看爸……你們昨天剩下了,就拿起來吃了……”
“行了,中午的飯還剩些,過來吃吧。”我拿走他手裏的涼饅頭,示意他跟我走。他有些猶豫地挪着腳步,在我身後輕聲説:“我知道是我母親對不起你,我只是……想彌補。”
我和死水一樣平靜的內心竟然泛起了漣漪,我停了一下,隨即大步向病房走去。他是無辜的,錯的是上一輩人,他們的錯誤不應該讓他來承擔。
我又想起了幾年前,父親説徐浩幾乎天天哭,學習成績下降得很厲害,求我不要再去學校找他麻煩的情景,不由得有些後悔,是否對他太過苛責。
自那以後,我跟徐浩偶爾能説上幾句話,他也慢慢告訴了我他的生活狀況。他們沒有離開這個城市,白芳沒有工作,怕回老家耽誤他的學業,便狠心將那套破房子賣了十幾萬,在學校附近租了房。
徐浩上高中時,白芳動了一場大手術,父親和姑姑們沒有再聯繫過他們,他們的生活更加艱難。他在學習上加倍努力,考上了外地的一所211,平時接各種兼職,學期末還有獎學金,他想着存一筆錢,回老家給母親蓋所房子,讓她老有所依。我不知道該説什麼,勉強衝他笑了笑。
父親每次看到我和徐浩為數不多的幾句對話,總是很欣慰,吃飯的時候也能多吃幾口。我沒有明確告訴他我對徐浩的態度,和徐浩的關係破冰,也許只是我在父親彌留之際做的妥協,我們永遠無法像親姐弟那樣相處。
徐浩返校那天,我帶着淘淘送他去火車站,進站前,他從有些舊的黑揹包裏拿出一款玩具車遞給淘淘,這個玩具在醫院走廊的自動售賣機中躺了許久,十分昂貴,每次淘淘路過,都會眼巴巴地看上半天。淘淘看看我輕輕點了頭,才歡呼着接了過去。
徐浩怯生生地輕聲説:“姐姐,以後我還可以聯繫你嗎?”
我拉着淘淘的手,將他推到徐浩面前,微微一笑,“跟舅舅説再見。”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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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徐萌萌
編輯 | 王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