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病痛是我永遠的心痛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19-10-25 11:45
父母都是年過花甲的人了,都落下了一身病痛。父母的病痛都是因為我們讀書落下的。我們兄弟姐妹四人,別的什麼能耐都沒有。只會讀書,一個比一個厲害。
父母什麼都不會,他們一生只做兩件事:耕田種地和送我們讀書。父母的一生,詞典裏找不出“享樂”兩個字。所以,他們至今住的地方還是祖宗遺留下來的泥土房,家裏一台黑白電視都沒有。

父母是村裏最勤奮的人,他們經常全村最早一對下地,最後一對回來。幾畝薄地被他們榨乾,正像他們被我們榨乾一樣。
父母都嚴重貧血。但為了我們,他們還在打血的主意。大學畢業,我一張南下的火車票都買不上。就在這時,父母託人給我捎來兩百塊錢。聽捎錢的老鄉講,這錢真是父母的血汗錢。鎮醫院號召村民義務獻血。年輕的都到廣東打工去了,沒有什麼人獻。父母捋起衣袖,伸出乾瘦乾瘦的手臂。那200元錢是鎮上給他們獻血後發的營養補助。
父母都有腎結石,我也有,不是遺傳,可能與我們那兒的水質和農村喝水不燒有關。腎結石不是什麼大病(對窮人而言),但發病時特別痛。我病了,趕快跑醫院。父母發病了,都沒有上醫院,他們捨不得交輸點滴的那點錢。對待病痛,他們最好的治療方式就是躺在牀上,難能可貴地休息一天,不下地勞作。他們躺在牀上硬撐着,用手頂着腎部,直到不再疼痛(我一直以為他們不是不痛了,而是因為痛得失去了知覺)。
實在太痛了,父親呻喚幾聲;母親緊緊地咬住牀沿,藉以減輕病痛。古老結實的木製板牀邊沿留下了一排排深深的牙齒印。這樣幾經折騰,母親的牙牀就鬆動了,牙齒開始脱落。五十多歲的母親已經沒有幾顆牙齒了,癟着嘴,就像一個老太婆。
父親還得了疝氣。他的小腸末端洞穿兩邊脂肪,漏進了膀胱裏,借傷風感冒發作,又脹又痛,極不舒服。醫生説,這病不能幹重活,尤其不能挑重擔。但這對作為農民的父親來説,實在太難了。為讓我們完成學業,父親不得不走進鎮醫院。手術室裏,主治醫生給父親開完左邊的刀後,告訴他,右小腹膀胱之間的脂肪也很薄了,最好一起把手術做了。
但躺在病牀上的父親心疼錢,想着我還錢讀書,想着妹妹還要錢讀書,便一口回絕了。父親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做一邊手術要600,做兩邊手術就要1200。但他沒想到實際情況是兩邊一起做手術,只多了手術費180,醫療費,住院費都是做一邊與做兩邊一樣的錢。父親走出手術室,把醫生的建議和他的想法告訴我,我還笑他頭腦簡單。

出院時,醫生再三囑咐父親不要乾重活,尤其不要挑重擔。父親還真閒了三五天。可手術線一拆,他又下地幹活,忙開了——他還放不下他念大學的兒女。讓我們順利畢業,他不得不賣命苦幹。沒過不久,父親的疝氣又犯了,這回是右邊,病發原因是沒遵醫囑,挑了重擔。
村小學貼出告示,賣糞便,八毛錢一擔,隨便挑多重。父親想買一擔給蔬菜施肥,於是借來兩個超級大馬桶,裝了滿滿一擔。但沒走出多遠,父親便感到小腹疼痛難忍,便放下擔,捂着小腹,彎下腰來,蹲在路邊,豆大的汗如雨滴一樣流淌下來。當夜,父親尿出來的小便就有了濃濃的血色。
因為沒有錢,父親的病就一直拖着,拖了一年,直到前不久,我給他匯了一筆小錢,強烈要求他進醫院。父親拗不過,只得走進鎮醫院,把手術做了。
父母的病是我心頭一直放不下的心痛,我一直希望掙到錢給他們治病。現在終於參加工作了,每月發薪日,我都把工資分成三分,一份寄給在長沙讀大學的妹妹;一份寄給鄉下的父母,要他們買些藥吃,暫緩一下病情,適當改善一下過於艱苦的生活;一份留給我自己——而留給我自己那份,往往是最少的。

補記:這篇文章寫於20年前,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現在家裏條件已經好多了,也砌了新房子。但隨着年紀增大,父母的病在不斷增多加重,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父母有病,他們就馬上到醫院看了,不用再考慮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