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未遂的那些遺憾,你從未真正忘卻吧?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10-29 19:07
我們的傳統上,感情好像是有年齡限制的。
小時候不讓談戀愛,“不要早戀!要專注學習!”
到了年紀了,“趕緊結婚!長輩可以給你們帶孩子!”
年長了談戀愛,“老不正經!”
好像,談戀愛只許在不忙於學業之後、構建家庭之前,談那麼一下子?
我有位遠房長輩。先忙於工作,妻子在外頭不老實,於是離婚了。
離了之後,這位叔叔找了位年齡彷彿的女士——因為嫁了個東南亞商人,諸多原因感情不合,分了,孩子留給對方——於是談起來,很熱乎。彷彿年少情侶似的。
家族裏説起來,也是當八卦談論。大概論調,無非是有年紀的人談戀愛,如老房子着火,沒救。由着去吧。
倒是有兩段話,説八卦的時候會反覆出現。
“年輕時沒玩夠,現在可以好好談了。”
“別説,他現在這個,跟他頭一個女朋友還挺像的。”
兩週前,寫到過蔡格尼克效應:
相對於已完成的工作,人更容易在意未完成的、被打斷的工作。
人老來後悔,相比於自己所做的,往往更容易後悔自己沒做的事。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後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相比起上面這段痛徹心扉的獨白來,“真後悔我當初跟她表白了呀”,那就少得多了。
未遂的痛苦是很慘烈的。
所以波士頓凱爾特人當初這麼鼓勵球員:
“哪個更疼?痛加努力還是遺憾悔恨?”
想到不要留遺憾,人就會更拼了——反過來説明,遺憾,很疼。
長輩會輕描淡寫地説一句“小時候沒玩夠”,其實真是小看了遺憾與悔恨。
小時候想要的玩具,直勾勾看着,家長不肯給買,拽着就走——這經驗,許多孩子都有吧?
家長很容易不把孩子的情感當回事,覺得孩子的遺憾不是遺憾——然而,可惜,孩子的遺憾往往最深。成年人懂得自我開解,孩子還不太會.
初願未償、初戀未遂,都會導致留着根。
人會念念不忘,或假裝忘記,但在暗中暗戳戳地戳你。
後者更可怕。
因為念念不忘,不過是試圖追回往日期待。小時候沒玩到的洋娃娃和遊戲機,長大後買到了,雖無法全彌補,也算了了個心願。
遺憾暗戳戳地轉化了,就很難預料了。
Roese & Summerville在2005年的一個論文裏認為,悔恨的痛苦,會一直持續到你採取糾正措施。
即:你錯過了一盤迴鍋肉,再吃到這盤迴鍋肉之前,你是不會滿意的。
就像米蘭球迷,目睹了2007年歐冠擊敗利物浦奪冠,才算多少解了2005年伊斯坦布爾之夜的悔恨;馬刺球迷,2014年奪冠了,2013年第六場的疼才多少過去了。
而Beike,Markman和Karadogan在2009年的一個論文裏則説:
悔恨的痛苦,在你無力補償時,才會愈發強烈。
而有些時候,當確實無力補償時,人便會轉嫁這種悔恨了:找個跟初戀容貌類似的之類,多是這類心理。
當日伍子胥想報仇殺楚平王,未遂,於是鞭屍三百。被人勸解時,説得很直白: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
——剩下機會不多了,所以什麼都不管了。
——上年紀的人,越容易像小孩,做些後輩看來不可思議的事,也是這樣子:
壓抑久了,機會不多了,得用其他法子來釋放了。
詩人會寫,只要想到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就落滿了南山啊。
可是,真正的後悔,是花落南山後埋入土裏,但沒埋死;在天寒歲凋徹底絕望之前,總會想法子重新竄出來的。
之前聊到過,對許多人而言,非日常的浪漫對比日常生活,就像旅行之於我們平常。
其實也許沒那麼特殊,只是換了個語境,換了個心態而已。
大賢人都在跟我們説,珍惜日常,平安是福,不如惜取眼前人。
但許多人放不下:**因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真有資格説放下。**沒經歷過的,總覺得哪裏是不對的。
大多數東西,經歷過之後,會覺得不如想象中美好,但那也總得經歷過。
古龍寫過個意思:勝利後,人都會有點空虛,覺得自己不如自己想象中快樂——但總比失敗的遺憾要好得多。
所以咯:
少年時,想嘗試什麼,別壓抑自己,去試試吧。
哪怕試了之後無聊,至少別留遺憾。
因為遺憾與後悔,從來不會死去,只會換一種方式,將來以別一種方式生長。
一切違背天性的禁錮扭曲,最後都會帶來反噬,若不反噬,就會扭曲此後的一生。
許多後來看似不合常規的舉動,都可以歸結為:
“以前,真的沒玩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