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還是野蠻?毒藥中浸染的歷史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0-29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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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滅毒物是不可能的,但利用它為自身服務卻是完全可以達成的。
毒物的發明以及運用,是文明進步的一個偏向力。
在採集和狩獵時期,毒的運用使人類憑藉簡易的工具就足以戰勝無論是力量還是數量上都數倍於己的猛獸。當第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在箭頭上塗抹有毒植物的汁液時,他或許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掌握了另一種征服自然的力量。
由於自然環境的變化,恐龍時代的巨型動物走向消亡。這是毒得以在人類文明早期廣泛發揮作用的前提。生物體型的縮小則身體抗毒的能力也在降低。人的體型在動物中並不低,所以對人類來説恐怖的毒素對猛獸一樣致命。
**毒的橫空出世,幾乎完全抹平了生理上的差距。**它不像刀劍弓弩一樣,需要日復一日的訓練才能有效用。它所考量的是腦力,用毒的方法以及時機。自更早的鑽木取火掀起智慧的波濤以來到此,又是一陣浪潮。
人類雖然利用了毒,並以此戰勝了的野獸,但是毒也使得我們在文明的時代變得野蠻。毒的思維是毀滅,帶着黑褐色的血跡和徒勞的掙扎。在文明時期其背後反而隱藏着的是權力和紛爭。
部落時代,能夠採集和利用毒的是部落的長者。他們被尊為祭司。
演化到國家王朝的階段,他們變成了統治者。史書中,在兩漢末期尤其是宦官和外戚把持朝政的時期,毒藥成了宮廷鬥爭的常客。
如霍皇后毒殺徐後及“欲毒太子”、王莽的“毒殺平帝,攝天子位”、董卓鴆殺何太后等。最著名的荊軻刺秦王,其匕首“以藥淬之,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這種刺殺關鍵人物式的兩國交鋒,在後世有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黑色恐怖”。
不僅兩漢,歷朝歷代皆是如此。《舊唐書》載“後又與元吉謀行鴆毒,引太宗入宮夜宴。”及至宋朝,皇室內部藏有毒藥數種。而著名的詞帝李煜就是死於牽機藥。而元明清以來,無論是史書記載還是通過當時流行的話本小説中,我們都能看到毒藥的利用。
除了政治上權力傾軋,毒物也被用在戰爭中。原始時期先民點燃野火,藉助風力用煙霧驅逐野獸便於狩獵。在實戰中,也有燃起毒煙、對敵軍的糧草及水源投毒等手段。所謂兩軍交鋒,無所不用其極。《左傳》即有“秦人毒涇上游,師人多死”的記載。
北宋《武經總要》中則有“毒藥煙球”,其配方中除火藥外,另有草烏頭、狼毒、砒霜等劇毒。“其氣燻人,則口鼻血出”,可謂毒氣彈。
另有瘟疫法,在醫療和衞生水平落後的古代,一旦爆發疫情,後果將是災難性的。景泰六年,南京大疫“死者相枕連途,生者號啼盈市。棄家蕩產,比比皆是;鬻妻賣子,在在有之。”而軍隊又是以暴力著稱。所謂兵災甚於匪!二者相合,非僅天災,亦是人禍。1346年蒙古軍將患鼠疫死亡者的屍體射到卡發城(今費奧多西亞)中, 一場災難性的瘟疫就此爆發。一些學者甚至將其看做是“黑死病”的起源。
綜合來看毒煙、水糧投毒、毒器、瘟疫等一直以來都是生化戰爭的標配。乃至於20世紀臭名昭著的日軍731部隊皆是如此。
世界歷史上,崇尚毒的時期或者王朝都是混亂且衰微的。
魏晉南北朝時期,毒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上流名士的生活交往中。他們稱之為“服石”。服石在誕生之初其目的是治病抑或長生並不可考。《資治通鑑》就有載漢武帝“作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飲之,雲可以長生。”
而到魏晉時期,人們已經演化出來一套完備的服石方法了。服用的石,稱之為“五石散”。由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石硫磺、石鐘乳五種藥石調配而來。服散之後,須行散。古人認識到這些藥石具有毒性,所以服散之後,以冷水浴,食冷飯,並飲酒使自己處於微醺的狀態。四處遊蕩,使體內的毒性和熱力隨之散發出去。
但是由於服散之後種種奇妙的狀態,如體內發熱,情緒亢奮或許有致幻的成分在,令權貴名流心折不已。但是到唐朝,藥王孫思邈就極力阻止這種風靡了幾百年的行為。“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近現代的研究表明,服石會導致皮膚粗糙乾燥,這也是為何魏晉名士喜穿寬袍大袖的服飾。由於石中有砷化物,長期服用會導致砷中毒。
現代人多喜魏晉風度。易中天這樣在書中寫:“魏晉風度的主旋律是什麼?人要漂亮的活着。”
亂世中,凡人既然活的沒有尊嚴,那麼就要死的體面,從容不迫。超脱凡俗,心懷赤子。這是亂世中人尊嚴和本性的亮色。也是這個時代的閃光。但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風流人物”呢?從兩晉到隋唐,三四百年間,才有一個阮籍,一個王羲之。大多數所謂名士,不過是“秋天薄暮,吐半口血,兩個侍兒扶着,懨懨的到階前去看秋海棠”當然,也不忘吟幾句詩。這樣的風氣,這樣的社會,又有多少風度可言呢?
**縱觀全球來看,社會這樣崇尚毒的都不會有好結果。**比如許多西方學者都認為羅馬帝國亡於鉛中毒。在上世紀80的《泰晤士報》中説,鉛製品在羅馬的廣泛應用導致人智力和生育率下降。在出土的文物中,包括化妝品、餐具、傢俱,甚至供水管道都有大量的鉛存在。後期的羅馬皇帝痴傻與這不無關係。
還有就是近代的鴉片煙,其最早是藥用。後來被當做傾銷商品,再後來成為西方人譏諷“東亞病夫”的原因之一。因為長期吸食鴉片會面黃肌瘦,精神恍惚,發育不良。
所以説當下各個國家厲行禁毒並非是空穴來風。殷鑑在前,打擊毒品可謂勢在必行。
但正如上面説的,毒是偏向力。我們不能因為其破壞性而對之退避三舍。上古時期為了生存延續神農氏遍嘗百草,在矇昧的時代照出了一束光明。而今的我們,也要正確的去認識毒物。
瑞士科學家帕拉塞薩斯曾説“所有的物質都是毒物,沒有什麼物質沒有毒性。藥物與毒物的區分在於適當的劑量。”
毒物和其他的物質並沒有區別。超量服用食鹽會損害健康,致吸水功能障礙甚至死亡。就是飲用水一次性喝多了也會中毒。而健康人口服蛇毒反而無礙,原因是毒性無法進入到血液循環內。
**今日我們的食譜上列的許多食物,其實都有些許毒性。**小麥玉米等幼苗時有氰苷,青番茄含有龍葵鹼,新鮮木耳使用後可能會產生皮炎。甚至土豆一開始就有毒,幾百年的培育後它還是有龍葵鹼,只不過不同時期的含量不一樣罷了。在最初被推廣種植的時候,這種如今在世界各地區民族都飽受歡迎的美味,也落個無人肯問津的局面。事實上,在今天我們也時常可以看到許多人誤食發芽土豆而中毒的事件。
其實,並不意外先民們選擇帶有毒素的植物來培育食用。這些本身含毒的植物能借此抵禦食草動物的襲擾,另外通過處理比如加熱等方法,也能消除部分毒性。這種將有毒植物人工培育並且解毒的工藝的創造,對於食物匱乏的原始社會的重要性絲毫不亞於雜交水稻的誕生。
**毒,也是藥。**古語云“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反之亦然。武俠小説中“以毒攻毒”也並非是空穴來風。在奇書《淮南子》中有載“天下之物莫兇於奚毒”。這裏指的就是“烏頭”。而《本草綱目》説“烏頭主大風頑痹”。事實上,烏頭入藥可強心、降血壓等儘管它也是“奇毒”。
曼陀羅,被古人用來做麻醉藥。《本草綱目》(金陵本)中“曼陀羅,梵言雜色也……熱酒調服三錢,少頃昏昏如醉。”甚至“割瘡灸火,不覺苦也”。同樣是明朝的小説中《三國演義》關羽拒絕了華佗了麻沸散,料想這種先麻醉然後施救的外科手術在明朝業已應用。
曼陀羅
**在當下,科學的手段使我們從各種天然毒素裏面提取成分,用作醫療等方面。**比如蛇毒就有鎮痛,促進血液凝固甚至抗癌等效用。毒和萬物一樣,是造物主賜予人類的豐富寶藏,至於發掘利用則有待於我們進一步的研究。
所謂“知古鑑今”,當代我們看似利用科學手段掌握了毒的奧秘,但仍然有許多棘手的社會問題。前幾年每每發生的食品安全事件,眾人調侃道完成了化學科普。污染企業的排放引起的環境問題已經在治理之中。從古代名士的服散,到現在名人的吸毒,可謂之“流毒不已”。另外,毒品也和其他種類犯罪相連接。國際上如金三角,墨西哥等國家或地區的毒品犯罪也為複雜的國際形勢添了幾層陰雲。未來,我們甚至擔心着“核武器”的災難性後果。
**消滅毒物是不可能的,但利用它為自身服務卻是完全可以達成的。**這也是我們要認識瞭解毒物歷史的原因,在舊時代的破書堆裏找尋當下乃至未來問題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