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烊千璽：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GQ報道”

作者：李穎迪

《少年的你》首映禮上，編劇張冀説：“千璽，你是一個演員，不是一個偶像。”話音未落，台上的易烊千璽已是眼眶通紅。

19歲的少年兑現了自己的誓言。中央戲劇學院的台詞課老師蔣博寧教了易烊千璽一學年，一次下課後，他問班上所有同學一個問題：你的追求是什麼？

那次課，易烊千璽有事請假錯過了。隔了幾天的一個夜晚，臨近12點，蔣博寧忽然收到易烊千璽的微信：老師，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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❶

真正的成人式

快18歲的時候，易烊千璽迷上了泥塑。去外地拍戲，助理胖虎都得專門準備一個箱子，塞滿泥，鐵絲，鋼筋。到酒店，胖虎卸下箱子，“就跟裝修隊到了一樣”。後來易烊千璽去重慶拍《少年的你》，有時拍夜戲，通宵，第二天下午起牀，閒了，沒事幹，他就把從北京帶來的泥巴拿出來，開始捏。

有天，他把一個捏好的人頭放在酒店的桌上。胖虎拿起來，想看看，“手特重”，一摁，就有了個坑。易烊千璽隔得不遠，忍不住叫了一聲，“慢點慢點！”

胖虎一樂，説不坑你，放那，走了。“要擱別人就倒黴了。我還好點。”

另外一次，胖虎坐在車子後座，懷裏揣一個紙箱子。這一次，他的任務是按照易烊千璽的要求，將箱子平安地從象山運到橫店。臨走前，胖虎對易烊千璽説，箱子放車上，自己來開車，只要四小時，很快。易烊千璽卻説，不行，得找個人開車，你抱着。

胖虎抱了四個小時，一路盯着箱子裏的四個東西看：有孫悟空的大頭、金箍棒，“好像還有沙發、人像”，全是易烊千璽在拍《長安十二時辰》的間隙捏的泥塑。捏完，就放在酒店洗手間的台子上，蓋住，不讓人看。等戲拍完，泥還沒幹。如果不把泥塑翻成青銅的，這四個就帶不回北京了。

到了橫店，古裝道具老闆説，這兒不專業，想翻成青銅，必須得把泥敲碎。“那4個東西在他眼裏肯定特別重要。但是在人家眼裏，那太小了。”胖虎打電話給易烊千璽：原來的保不住！電話那頭，易烊千璽平靜地接受了。

後來易烊千璽去重慶拍戲，又捏了一個人像。這次，他找了個工作人員跟着坐飛機，一路把泥人抱回了北京——在北京就能運到泥塑老師的辦公室，翻成青銅，還能把原來的留下來。

泥塑捏完了，他也演完了自己的角色。第一部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第一部電影《少年的你》，都是他成立個人工作室後自己選擇的本子。《長安十二時辰》時，他第一次當主角，搭檔雷佳音、週一圍這樣的資深演員，難度不小。他挺着急，好幾次，他閉上眼睛，胖虎站在一邊，和同事聊天，和化妝師鬧。結果易烊千璽睜開眼，説別鬧了。胖虎才知道他在那兒過台詞。

“十二時辰前邊那幾天，我就沒見他有一天高興的，特別急躁。”胖虎私底下猜，拍了一天的戲，易烊千璽回酒店還捏泥，也是在找一個舒緩壓力的方式。

到了《少年的你》，導演曾國祥説，第一次試鏡，他問易烊千璽喜歡什麼，易烊千璽話很少，每句回答一兩個字，“比較像一個小孩”。而戲中的男主角小北，是一個會抽煙、會開黃腔、脖子留有紋身、背上滿是打架傷痕的小混混，“他沒有小北那種快要成年，處在少年跟成年之間的那種感覺。”

隔了半年，易烊千璽又主動找過來試戲。監製許月珍説，那時她感覺易烊千璽長大了點兒，“眼睛裏有東西”，但演技依然粗糙。又過了幾個月，曾國祥看到了易烊千璽的照片，眼神不再躲閃，突然間覺得，“他會很適合演小北這個角色。”

進組後，易烊千璽成了小北。他常穿着穿灰色帽衫，破爛牛仔褲，有時梳着髮髻，劉海凌亂，看起來幾天都沒洗。內斂、冷淡的氣質與角色意外契合。

第一場戲，小北跟蹤霸凌陳唸的女孩兒，猛地把她按在牆上，又把煙頭往少女臉旁的牆壁上摁。煙灰掉落，小北的臉藏在帽衫的陰影裏，“離陳念遠點”。30秒不到，表演結束，曾國祥很滿意，覺得易烊千璽身上“有股勁兒”。後來攝影指導餘靜萍説，她幾次對周冬雨開玩笑，你要小心啦，你的光芒都被他蓋過了。

《少年的你》上映四天，豆瓣已有28萬人給出8.4的評分，“易烊千璽演技”一天上了多次熱搜。“sir電影”這樣評價：易烊千璽在《長安十二時辰》裏，已經成長過一回。但《少年的你》，才是他真正的成人式。

❷

“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

學泥塑原本是件偶然的事兒。一天，易烊千璽看到一個視頻，一位藝術家正在捏泥，是捏一個小小的人，先捏好眼窩，鼻子慢慢豎起來。他很喜歡。正好，朋友圈裏有人常髮雕塑藝術家任哲的作品。他要來老師工作室的聯繫方式，約時間見了面，就開始學了。

“那會兒其實很忐忑。因為是純做藝術的這種師傅，也不知道會不會接受（我）。”易烊千璽抬起頭，把眼前錫紙燙似的劉海捋到了後邊。他的話不多，人瘦瘦的，穿白T恤、迷彩褲、一雙涼鞋。剛見面時，他摘下灰色的口罩，劉海常遮住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記得2017年的國慶過後，去了任哲老師的工作室。沒聊幾句，任哲便讓他選一個雕塑，開始臨摹。他挑了“沒眉毛的奶奶”：一個圓圓的腦袋、兩個眼睛、一鼻子一嘴巴，咧開嘴笑。鐵絲架和泥都準備好了。他把一大塊油泥往鐵絲架上摁，摁得結結實實的，把縫隙擠出去，再用刀一道道刮下來，塑成圓的。他記得當時很興奮，“之前也沒拿過這種泥。”

任哲原來沒收過學生。見到易烊千璽，兩人坐在檀香繚繞的休息室，沒説幾句話。任哲説他心想，“OK，可以，我可以教你。但是之前我的心態，更多是讓他來體會。”那時易烊千璽才17歲，“小孩嘛。”沒想到兩年過去，易烊千璽的興趣還這麼強，任哲就給他制定了規劃，讓他一直學到大學畢業。

剛開始，易烊千璽也不知道捏什麼，“瞎捏”。捏完讓老師看，或是拍張圖發過去。任哲和他聊“技術”，形體哪兒不對，表情哪兒不對。再往深了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想表達什麼？

後來易烊千璽就有了心思，會開始想，要什麼樣的，再往那個方向去做。他明確的是，泥塑是“從我這兒輸出東西”，和出歌、編舞一樣。

兩年來，他的“作品”意識越發強烈。中戲的台詞課老師蔣博寧教了易烊千璽一學年，是易烊千璽眼中對自己專業幫助非常大的人。老師記得，一次下課，他問班上所有同學一個問題：你的追求是什麼？

那次課堂，易烊千璽有事請假錯過了。隔了幾天的一個夜晚，臨近12點，蔣博寧忽然收到易烊千璽的微信：老師，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

這也是易烊千璽對外界呈現的態度。選擇《長安十二時辰》和《少年的你》，他説，是衝着故事和劇組的專業度去的。

《這！就是街舞》第一季，他所帶領的“易燃裝置”隊伍拿了冠軍。到了第二季，海選的時候，節目組有一個對隊長的前採。導演陸偉回憶，問隊長們，你對冠軍有什麼想法？其他隊長説，想拿冠軍。

易烊千璽的第一反應是：我今年的主要目的，是留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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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賽的第二輪，“易燃裝置”隊伍的成員表演了一支名為《氣球》的舞蹈：舞者們嘴封着膠布，綁着氣球，肢體大幅晃動。最後他們撕開膠布，放走了氣球。陸偉説，易烊千璽的隊伍想展示一個比較難理解的東西，“人和人一開始相互之間的隔離，到最後互相進行傾訴和表達。”但不巧，對手展示了一個武打風格的舞蹈。陸偉説，很多人的大場地，觀眾還是更喜歡大框架，更喜歡情緒熱烈的舞蹈。

最後，“易燃裝置”以30 ︰70輸掉了比賽。有觀眾評論《氣球》説，表現得太壓抑了，太深邃，看不懂。

結果公佈後，易烊千璽要淘汰三名隊員。他上了台。問到還有什麼想説的，他憋着情緒：一説到街舞，大家會想到頭轉、倒立這些。但街舞一直在發展，慢慢有了這些比較新的，可以輸出內心真實想法的東西。我一直比較喜歡偏感情輸出、立意比較深的這類作品。它説的是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內心的希望。希望大家能多看一看，多接受，多喜歡。

陸偉對易烊千璽的這一變化感到驚喜，“去年，他可能是在面對一個成人化社會向他發起的挑戰，要做出一些關鍵的選擇。第二季，他已經開始主動想要對外輸出自己的價值觀。”

“這一年來，你一直在強調作品。作品對你來説意味着什麼？”我問。

“我覺得是真的東西，就是真能留下來的東西。對，實實在在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抿起嘴，眼睛彎起來。

❸

自由

快18歲的時候，易烊千璽決定捏一個作品，想在生日會展出。他對任哲説，想告訴粉絲，我在做雕塑，讓大家看到我的作品。任哲説好，你回去想一想，要做什麼。

他想着可以捏一個自己：腦門飽滿，下頜線明顯，鼻樑高。設計出了形象，他連熬了許多夜，每天都捏。老師站在旁邊幫忙，用手把高點都摁出來，再按照標誌往下做。

但捏着捏着，他覺着這人越來越不像自己。“改成了一個比較寬厚的青年。”易烊千璽笑，“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想表達東西，可能會（在泥塑上）體現出來。”

易烊千璽覺得，捏泥是件奇妙的事兒，自己能捏“怪的”、“極端的”東西。比如他在拍《少年的你》時，捏的就是一個仰起臉龐的人，眼睛閉着，鼻樑高挺，嘴巴也緊緊抿着，像是在渴求些什麼。

 “大概是一個貧窮的，很渴望食物的這麼一個人。其實是想把很瘦的脖子，鎖骨都做出來，但是技術有限。”説起泥塑，他話多了起來，手比劃出一個筐。

在北京的時候，易烊千璽常去任哲的工作室捏泥，有時會從下午兩三點捏到晚上八九點。捏泥的地方有8米高，白色的牆上掛滿素描草紙，地上擺了些比人高的雕塑大件。天花板開一個長方形天窗，太陽光透進來。一旁還有着大金魚缸，水嘩嘩地流下。

易烊千璽戴着耳機，站在高腳桌前，安安靜靜地捏着泥。一旁還有老師、其他成員，但大家都不説話。

這是易烊千璽難得的自由時刻。任哲説，在這個藝術館裏，大家把他當作“人”，而不是明星。

任哲有時會想，易烊千璽來這學藝術，也許是因為，“他承載了很多不是這年齡應該承載的東西。很多東西他沒法去和人溝通，需要找到一個出口。恰恰雕塑變成了他宣泄或者抒情的一種方式。”

拍《少年的你》，片中有段重要台詞，“我們生活在陰溝裏，但有人依然仰望天空”。這句台詞出現時，小北拿過陳唸的課本，偶然瞥見，把書輕輕翻過去，但眼睛往上看，嘴角抽動了一下。餘靜萍接受採訪時説，每次看這畫面，她都很心疼：他其實很沒有安全感，這種沒有安全感是屬於小北的，某個程度也是易烊千璽的，那種年輕人有的倔強，不願意被你看到，又從細微的表情流露出來。那是演不到的，是他本人的真實情緒。

易烊千璽13歲出道，6年過去，如今在微博上有7748萬粉絲——這意味着繁重的工作，急劇壓縮的個人生活，和時時刻刻都得應對的“被觀看”的狀態。“他缺失的自由太多”，胖虎後來還從車上拆下過追蹤器。

胖虎説，“他可能看着比較成熟，但別人自信是10的時候，他可能也就到5或者6。”回湖南上高中，胖虎找了輛車，上下學接送易烊千璽。上課的時候，他需要在辦公室裏坐着。下了課，得和班主任一塊兒去教室裏把易烊千璽接出來，“人都出不了班”。

易烊千璽躲到辦公室裏的隔間，什麼也不幹，就坐着。很快辦公室也擠滿了人，所有人都盯着這個少年看。

“被觀看”，如今回憶起來，易烊千璽顯得很平靜，“就是異類”。

易烊千璽總結過自己的十三四歲，説那個時候是被選擇，大人們讓你做什麼事情，你就做什麼事情。到十七八歲的時候，他開始思考自己想要什麼。首先，他要做真正的大人，拿回屬於自己的選擇權。於是成立個人工作室，開始自己選擇演戲的劇本，選擇對公眾表達的方向。

還是有一些痕跡被留下了。今年夏天，易烊千璽參演了學院的話劇《桃花扇》。蔣博寧聽説，上台前，化妝間人太多，太鬧。工作人員發現，易烊千璽不見了，後來才找着——原來他一個人躲到了樓道里邊。

而《少年的你》則給了這個少年一些自由的機會。胖虎説，每一個小男孩想有的那一面，想痞的那一面，易烊千璽在《少年的你》裏都嘗試了，“抽煙、燙煙頭，感覺他拍的挺過癮的”。易烊千璽還留下了自己的熒幕初吻——臨近結局，小北決定犧牲自己，保護陳念。兩人躲避警察的追趕，一路闖進陽光灑下的廢墟，汗水和眼淚掛上臉，少年以吻抵抗這個世界。

成人禮是《少年的你》，也是一座3.5米高的雕塑。當雕塑在生日會上展出時，粉絲一片驚呼聲。泥人已經過了塑，銀亮亮的。少年跪在山石上，下有龍盤繞。

18歲的易烊千璽把它稱作《千禧龍》。他站在舞台上，面向粉絲説：這個算是我第一個做得很正式的、大件的雕塑作品。千禧一代是龍年出生，楠楠（弟弟）也是龍年出生。所以龍對我們家來説其實挺特別的，想設計這麼一個看起來很雄偉很莊嚴，寓深雄於靜穆之中的大雕塑作品。算是給自己一個禮物，給千禧一代一個禮物。

但任哲説，《千禧龍》可不就是易烊千璽的內心嘛：表面看起來安靜，底下游龍，內心中有power，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