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釘子户’》”續三:我為何要捲入?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19-10-29 10:05
關於浙江省金華市石門農場棚改安置小區知青家園的“故事”,《古稀“釘子户”》及其續篇都已經説得比較明白。有人針對我捲入這個“故事”是否有所圖而提出了質疑。儘管我在回覆中已經簡單説明,我不僅沒有私利參和其中,反而為弱勢羣眾爭取回了一部分應得的利益。但是,簡單説明是不夠的,有必要交待一下我捲入這個“故事”的前因後果。
總的來説,我曾一度為自己的麻木不仁追悔不已,為自己的迴避問題羞愧難當。幸而,父老鄉親的悲情故事拯救了我麻痹的靈魂,讓我幡然悔悟,選擇勇敢,做了一件正確的事。這段時間,聆聽了困難職工羣眾的種種申訴,我也深深地感到,輿論監督真若凋零,地方政府必將自食苦果;只要太陽熱力高懸,終將驅散陰暗。

我後悔,我的心麻痹了太久
我的心為何麻痹?往事不堪回首,作為一名“無冕之王”,我曾經懷揣革命理想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複合的光榮夢想。
在這條夢想之路,我不知畏懼,鞭撻過醜惡,也讚美過“把百姓利益高高舉過頭頂”的基層幹部。然而,這條路終究是佈滿了艱辛的荊棘,夢想的水晶球也因內心的輕佻與一時的騷動而不慎從懷中滑落,碎了一地。
跌倒,面壁思過,沉溺於失敗之痛,喪失了掙扎之力。失去夢想之光的温暖照撫,我默然將心靈的泉眼冰封,在日復一日行屍走肉的行程中將自己麻痹。麻痹,或許是我可以堅強活着的理由。
年過八旬的老父癱瘓失明,卧牀不起,年逾古稀的老孃生活僅能自理。家庭的責任使命召喚了我,讓我在跌倒之後第一次有了一絲面對現實的勇氣。於是,就有了2017暫別職業生涯,攜妻兒返鄉照顧父母的抉擇;就有了死灰復燃的新生活,我將希望的火種保存在了“全職養老育兒記”裏(在本社區可查閲)。
我的大房子與石門農場一渠之隔,也就有了我對農場安置小區知青家園“故事”輪廓的瞭解,當“故事”漸漸展現“陰影”時,我竟有一點害怕,本能地自我警告,那是一座“冰山”,看得見的或許只是微小的尖角。我一而再地告誡家人,切莫多管閒事。我要繼續自我麻痹,安享安逸。
我慶幸,返回成長之地,可以默默扮演一個無名之輩。偶爾,對我略感好奇的菜場大媽會問:“天天起個大早來買菜,你是不是哪個村食堂的師傅?”這樣的發問,讓我又氣又好笑,轉念一想這不正是我求之不得的麼。
我也慶幸,知青家園的“故事”眼看着就要銷聲匿跡。我可以繼續心安理得於“不惑之年的不務正業不求甚解”。
靈魂的麻痹、枯萎,竟可以如此簡單地成全一個人的安樂!陶淵明就是這樣的嗎?!

路見不平,勇敢出列才是擔當
忽然,幾位“不速之客”闖進了我鳥鳴啾啾雅緻的庭院。不用猜想,一定是愛打抱不平的老孃出賣了我的安身之所。就在前天上午,老孃數落了我一通:“培養你這麼一個不敢替老百姓説句公道話的兒子,我晚上睡都睡不踏實啊!”慶幸,老孃當時沒有出手打我。
如果是30年前,揹着小書包的我走在熱鬧的農場街頭,遇見他們中的任何一位,我應該會禮貌地衝他們叫一聲“叔叔”或“阿姨”。可是,30年後,我勉為其難地請他們進屋,逼不得已地聽他們嘮叨。
這些石門農場老知青的遭遇是值得同情的,甚至有點悲慘。然而,讓我始料不及的是,他們的講述竟是那麼的波瀾不驚,不愠不火,但是他們的每一句話卻重重地鞭笞在了我的心上,躲無可躲,痛不能忍。
他們所講的故事早已不是秘密:上個世紀50年代開墾建設的大型國營——農場浙江金華石門農場,長期以來,許多老職工老知青一直住在老破舊的平房。2012年9月,石門農場向上申報了危房改造項目,享受對象為未享受過房改房等住房福利政策的職工家庭,該項目很快被列入追加中央預算內投資計劃。2014年,地方政府卻將農場危舊房改造項目“變更”為棚户區改造項目,“受益面”擴大至已享受過房改房、集資房等福利政策的農場職工家庭。同年,內部會議確定,已享受過房改房的農場職工家庭安置房源户型為90平方米,已享受過集資房的安置房源户型面積為110平方米,新房均落實產權。而未享受過任何住房政策的職工家庭安置房源為建築面積不超過70平方米的公租房。地方政府的這片“好心”未讓廣大職工覺得將會辦成一件“好事”,職工們自發組織起來温和上訪維權,不斷向各級政府部門申訴。
在2015年11月的一封落款為“金華市石門農墾場廣大職工住户”的申訴書中,有這樣兩段話:
“1955年建場初期的老職工到現在都已經是耄耋老人,60年代到農場紮根落户的杭州上海等大中城市知青也都步入古稀之年。石門農場現有職工住房極其簡陋,多數是上世紀60、70及80年代所建造,90年代至今20多年基本上沒有新建職工住房。現有房屋陳舊老化破損嚴重,大部分是危舊房,遇有颱風雨雪惡劣天氣,難以擋風遮雨,風雨飄搖之中,隨時可能危及生命財產安全。”
“廣大職工們在滿懷期望中平靜等待,但每年都有10—20名老職工在失望中離開人世。農場職工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輪迴,已屆風燭殘年的老人們更是經不起拖延等候了!”
看到這裏,我的心在滴血。我茫然地收下他們帶來的各種材料,強忍住“魔鬼般”的衝動,我要繼續冷酷,告訴他們:“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有許多家務要忙,等仔細閲讀了你們的材料,我再聯繫你們吧。”這樣的有如外交的措辭,等於是向他們温柔地道了一聲“抱歉”,也如冷漠的無聲的“再見”。
當他們緩緩走出我家庭院,我不經意地瞥見,一張張滄桑的面龐丘壑中淡定地銜着失望,一位老人猛地回首,用他那温潤的眼神再一次靜靜地凝視了我一瞬,這一毫無防備的回眸不知為何會激發了我內心封藏多年的電光石火,儘管是那麼短暫地照見我昔日的夢想,卻讓我感受到重拾勇敢的巨大力量。
既然我是“無冕之王”,在,還是不在那個廟堂江湖,我依然是“無冕之王”。老前輩穆青就曾告誡過後來者“勿忘人民”!重温穆社長的教誨,讓我選擇勇敢,振作,要有所擔當。
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二天,我主動致電聯繫了他們。我説,我要做進一步的核實調查。
知青家園存在的問題有的明顯,有的隱蔽,總的來説,問題不僅多而且比較嚴重!調查結果以及有關政府部門的回覆原文,我已寫在“《古稀‘釘子户’》續:安置小區知青家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篇文章中,願意經受各方質疑和考驗。

謹防輿論監督凋零之災
最近,網上流行這麼一句話:報紙乾淨了,社會就髒了。此話振聾發聵,意同“批評若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
然而,我也欣慰地看到,華東沿海某省的省委書記不久前公開要求本省主流媒體切實履行監督職責。不為別的,現在許多地方開始嚐到輿論監督逐漸凋零的苦果,一片貌似“淨土”之下,一些小小的鄉鎮長都可以無法無天,為所欲為,這絕不是黨和人民之福。
我為這位省委書記的大氣量大胸懷點個大大的讚的同時,我要督促自己身體力行,謹遵前輩教誨,開展建設性的輿論監督。
記得,馬克思曾説,“報刊是公眾的捍衞者,是無處不在的眼睛,報刊有權冒犯從事社會活動的人。必須記住,不帶刺的玫瑰是沒有的”。他的親密戰友恩格斯補充道,“報刊的首要職責——保護公民不受官員逞兇肆虐之害”。如果馬恩先師能夠穿越時空光臨當代,他們一定會認可,網絡新媒體是這個新時代的“報刊”,人人都可當總編。
羣眾才是輿論的真正導師!在知青家園問題的調查中,廣大幹部羣眾對問題的剖析可謂是一針見血,他們指出,民不患寡,而患不公!造成知青家園棚改住户如此強烈不滿,直接原因是地方市政府在決策建房之初,沒有嚴格按照黨和國家最新惠民政策的實施要求,傾聽民意,尊重民意;也沒有把困難羣眾利益放在突出的位置。
他們還説,地方市政府之所以在事關困難羣眾切身重大利益的民生工程上會有決策失當甚至錯誤,首先在於拍板決策的領導幹部基層調研工作不足,體恤羣眾困難不夠,公僕和“初心”意識比較淡薄。
其次,國家出台棚改的好政策缺乏一些具體而剛性的控制性條件,到了地方的執行層面容易有空子可鑽,有“擦邊球”可打,最後政策執行起來很容易走形、變樣。
第三,人民羣眾無法參與到項目建設和分配等重要環節的實際監督,有關部門對此也缺乏有效監督。
這些真知灼見可謂是逆耳之忠言,苦口之良藥。不知有關部門到底能聽進去多少。

呼籲更大耐心、更強力度、更快進度解決
有職工説,正是因為我的捲入讓安置工作組有所忌憚,不敢胡來。但我不這麼覺得。過去的工作經驗表明,一個地方的問題,最終是要靠地方黨委政府才能妥善解決。
任何時候,我都沒有理由不信任地方黨委政府。更何況,浙江省在農墾系統危舊房改造這一項工作總體上是走在全國前列的,而金華市石門農場知青家園的問題是特殊個案。
在廣大職工再三強烈的輿論壓力下,從省到市的有關部門都在緊鑼密鼓地深入調查和研究解決,而調查結果和更多詳情公佈可能需要更多時間。
不足的是,截至目前,安置工作組對問題的解決與廣大職工(特別是一直堅定維權的老知青老職工們)的合理要求還存在較大差距,安置工作陷入停擺狀態。政府部門仍需以更大耐心、更強力度、更快進度,釐清補足舊賬,妥善圓滿解決。
根據國家政策,農場職工開墾的所有土地屬集體所有,職工所祝的自建公房都辦理過集體產權證,因此農場職工的拆遷安置要等同於農村居民。而事實上,石門農場職工的安置標準要遠低於周邊農村居民的拆遷安置待遇。
農場老職工、老職工的要求絕對不算高,如果折算成純貨幣補償的話,每户恐怕不超過50萬元,這與江浙地區普遍的幾百萬、上千萬元的農村拆遷補償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
儘管如此,農場廣大職工默默服從了地方發展大局,把土地都交出來貢獻給地方開發建設。
再用馬克思的一句話説,人民政府解決人民羣眾的困難,“只能用愛來交換愛,用信任交換信任”。
不論我發表了哪種嚴厲程度的批評,我始終不會忘記這些真理:“中國共產黨是人民的太陽”,“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第二支力量能夠帶領中華民族走向偉大的復興”,“羣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解放與開展現代化宏偉建設的一大法寶”。
這些日子,每當我拿起筆桿子時,我會認真地向身邊的每一位老人報告:有太陽的日子,寒冷絕不會終日,明年的春天將會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