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討論的脱口秀明星裏,沒有我最懷念的王自健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19-10-29 09:45
來源:微信公眾號“新週刊”
作者:曹吉利
“這一夜有你們真好,願你們今夜過得愉快。”/《今晚80後脱口秀》
人們都喜歡説喜劇的背後是悲劇,無非是因為喜劇總有散場時刻,喜劇人也有悲傷時分。
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以前的時光越是歡樂,分別的時候就越是黯然。

脱口秀大概是真的火了。
在一檔剛剛落幕的脱口秀綜藝裏,王建國、思文、史炎以及一些更年輕的面孔站在台上表演,李誕、池子坐在台下點評。
現場和屏幕外的觀眾前仰後合,笑過之後,又熱烈討論着各個選手的表現。
這些熟悉的名字,很容易勾起一些念舊的觀眾關於另一檔脱口秀節目的回憶——《今晚80後脱口秀》,眼前熱鬧的舞台,唯獨少了那個最熟悉的王自健。
去年,微博上出現了一個熱門話題:想念王自健。
眾多網友分享着有關於王自健相聲、脱口秀的回憶,最後王自健自己都忍不住發了一條微博:“各位,我活着呢哈。”還是那個笑嘻嘻的語氣。
與其説大家懷念的是王自健和他的節目,不如説大家是在感慨一段時光悄悄流走。
世界總是偏愛年輕人,在一切熱門文章、短視頻、影視劇裏,八零後早就不再是主角。
這一代人裏的代表作家成了國民岳父,代表演員變成了老戲骨,代表運動員坐上了教練席。
更多平凡的八零後,人到中年,為人父母,看着嶄新的脱口秀,茫然地問別人:“笑點在哪啊?”
説過相聲,早早做過脱口秀綜藝,演過戲,還一度打算做手機。用“80後”做標籤的北京男孩王自健,好像也真的和他的許多同齡人一樣,面對清一色的九零後、零零後,習慣了在生活的吵鬧中漸漸隱身。
那些看着王自健捧腹大笑的日子已不再。/《今晚80後脱口秀》

票友登台
王自健的故事,必須要從相聲説起,而相聲的故事,一定繞不開如今名滿天下的郭德綱。
遙遠的1996年,北京南城,當時還叫宣武區,有一家小小的京味茶館。茶館主人熱愛曲藝,邀請一些藝人來説相聲、講評書、唱大鼓。
這一年,北京人王自健還是十二歲的衚衕少年,天津人郭德綱已經開始第三次闖蕩北京。
當鬱郁不得志的郭德綱偶然走進這間京味茶館,坐下聽了幾段相聲後,感慨不已。於是,當那幫説相聲的年輕人邀請郭德綱也説一段時,他欣然同意,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了。
也是在這裏,郭德綱認識了張文順、李菁、徐德亮,日後德雲社崛起的最初班底,還認識了張伯鑫,後來把王自健真正引入相聲圈的人。
相聲進入廟堂多年,又從江湖上跌跌撞撞冒出一個郭德綱,攪動一池春水。
2006年7月28日,郭德綱出現在“中國笑星名家相聲小品歌舞晚會”的舞台上。/圖蟲創意
從小茶館出發,郭德綱説了十年相聲,備嘗艱辛。
到了2006年,著名雜誌書《讀庫》成立,主編張立憲邀請作家東東槍採訪民間演員郭德綱,彼時的老郭還沒有大紅大紫,結果稿子寫了許久,到刊登出來的時候,郭德綱已經紅了。
張立憲事後倒是很感慨:
“我們依然很慶幸,就是我們在郭德綱老師被媒體大量地消費、消解之前,我們採訪了他,保存了他。就是一個純天然綠色郭德綱被我們保留下來了。”
人走的路越長,面目就越模糊,圍繞着郭德綱的爭議從來沒有停息過,但有一點誰都不得不承認:
沒有郭德綱,就沒有民間相聲市場的復興和壯大。
郭德綱的相聲時代,IP與CP齊飛。/圖蟲創意
王自健沒有從底層摸爬滾打的經歷,也沒有重塑相聲的氣魄,但他的走紅,離不開郭德綱開闢的道路。
1984年出生的王自健,沒有吃過許多底層相聲藝人那樣的苦頭,他的經歷和大多數城市八零後相似:上學、看書、打遊戲,唯一與相聲的交集,大概是北京男孩天生的幽默感。
上小學的時候,從小抱着收音機聽相聲的王自健在學校學着説了一段馬三立的相聲,小孩學老頭,大家都覺得好玩。
不過,和相聲相比,年少的王自健和遊戲的關係似乎更近一些。
因為父親喜歡玩遊戲,家裏早早就買了遊戲機。遊戲玩多了,王自健開始買遊戲雜誌。到了高中,遊戲雜誌看了不少,王自健開始給它們寫稿。

在一次演出中,王自健如此談論自己的理想。
在進入大學之前,王自健已經積累了相當多社會經驗。
他只讀了一年就離開學校,做起了朝九晚五的白領,從遊戲寫手到電視撰稿人再到廣告公司策劃,嘗試許多行業,始終與創意和語言有關。
時間來到2007年,郭德綱帶火了北京城的小劇場相聲,德雲社之下,張伯鑫的摯友相聲俱樂部成了又一個火爆的相聲團體。
在一個朋友的邀請下,王自健陰差陽錯地來到摯友説了一段。
表演之前,興奮的王自健聽了很久相聲錄音,結果因為錄音裏頻繁的掌聲、笑聲,一副耳機生生被聽壞了。
這個二十三歲的票友,終於登台。

相聲小王爺
相聲作為一門幽默藝術,發端於底層,身上帶着至今都洗不脱的江湖習氣。最典型的一點就是特別看重門户師承,沒有明確出身的人,在相聲界幾乎無法立足。
即便是當初呵佛罵祖的狂人郭德綱,也要拜相聲世家的侯耀文為師,才能名正言順地站穩腳跟。
或許是做電視編導那幾年指導主持人説話的經歷,讓王自健對語言有了更精確的把握。
2009年,對職場感到疲憊的白領王自健,接到了張伯鑫的電話。買了房,買了車,他覺得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做點喜歡的事了,於是索性辭職加入摯友,開始真正的相聲生涯。
就在同一年,南方的上海,周立波的《笑侃三十年》連演三十多場,場場爆滿,一時間成為異軍突起的南派笑星。
在“第二班相聲”的時候,王自健與陳溯搭檔。
自學成才的經歷,既是王自健的劣勢,卻也是王自健的優勢。
因為沒有正式的師傅,王自健常常不被一些行內人承認,李菁就把王自健的相聲稱為“脱口秀”。但也恰恰是豐富的社會經驗,給予了王自健更符合年輕一代觀眾的創作視角。
沒有那麼多傳統規矩的束縛,在王自健的相聲裏,能聽到與遊戲、電影、小説有關的都市生活,這在其他演員的作品裏很少出現。
比如有一段《白領人生》,素材就來自全職説相聲之前的生活。在這段作品裏,他對北京城的夜店、酒吧如數家珍,還調侃了國貿與中關村白領之間的區別,很容易引起年輕人的共鳴。
除了王自健,很難想象這樣的段子能從郭德綱、于謙的嘴裏聽到。某些時候,王自健比德雲社的任何一個弟子,都更像年輕時的郭德綱。
在相聲行話裏,沒有拜過師傅的演員叫做“海青”。
作為海青,王自健的基本功薄弱,説話有些“大舌頭”,常常説錯字或者説漏字。但他是聰明人,懂得揚長避短,發揮自己的優勢:年輕、辛辣、新鮮、好玩。
對於年輕觀眾來説,貫口説不利索也許沒那麼重要,能在相聲裏聽到時事辣評才是買票前來的目的。
而台上的王自健,總是能對社會熱點做出及時反應。
那些年還在説相聲的王自健。
有一段相聲説到了傳統的《笠翁對韻》,捧哏説一句“雷隱隱”,逗哏王自健直接對一句“北京城”——
雷隱隱本該對霧濛濛,那段時間正是霧霾最嚴重的時候,霧濛濛換成了北京城,觀眾愣了兩秒,笑聲鬨然而起。
再比如他把傳統段子《造廚》與廣受關注的食品安全問題結合起來——故事裏的主人公把舊皮鞋做成酸奶、果凍、膠囊,諷刺辛辣,台下觀眾大笑之餘,拼命鼓掌。
相聲把現場臨時找包袱稱為“現掛”,王自健擅長現掛,演出場所搬到北京青藍劇院後,王自健調侃一句:“海青……藍大廈?”
一句自嘲,將小劇場裏觀眾和演員零距離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儘管不是地道的曲藝出身,但身處其中,總沒法全然置身事外。
幾番人事變故,王自健拜了侯耀華做師傅,摯友相聲俱樂部成了相聲第二班,王自健的搭檔也從張伯鑫換成了陳溯。
這對搭檔配合默契,創作了《京都球俠》《舞動人生》《解放戰爭中的一幕》等一批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小王爺”的名氣逐漸傳開,他的相聲生涯走上巔峯。
人們給嬉皮笑臉的王自健起了個很正式的別稱:相聲時評人。
相聲,有什麼不能説?/新聞晨報

今晚,八零後,脱口秀
王自健的粉絲很清晰地分成幾層:有人從相聲時期開始關注他,有人從微博上認識他,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從脱口秀節目記住這個名字的。
“生活給我們帶來苦悶了,我才要用段子讓大家稍微高興一點。”
時間撥回2012年5月13日,一檔叫做《今晚80後脱口秀》的節目開播,王自健穿着筆挺的西裝上台,開啓了許多人的歡樂記憶。
相比於穿着大褂、一板一眼的相聲舞台,脱口秀顯然來得更加自由,在這裏,王自健盡情發揮他的長處,點評時事。
有時候説到油價:
“我剛賺到錢的時候,為了圓自己一個汽車夢,我節衣縮食,不去唱歌,不去交女朋友,不出去玩,不吃肉。五年的時間,我攢夠了十萬塊錢,買了一輛私家車,結果那個時候油價已經漲了好多倍了,我才幡然醒悟,我可能還要再節衣縮食一段時間,才能加起一箱油。”
有時候説到房價:
“現代中國人的夢想分成兩種,窮人的夢想和富人的夢想。窮人的夢想是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富人的夢想是再多買幾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還有時候説到空氣質量:
“就北京這種天氣,你站在長城上,都不一定能看到長城。”
王自健總有本事把心酸説得逗趣。
當然,一個人不可能撐得起這麼多段子,於是就有了後來我們熟悉的李誕、王建國、賴寶、池子等人。
人們都喜歡説喜劇的背後是悲劇,無非是因為喜劇總有散場時刻,喜劇人也有悲傷時分。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以前的時光越是歡樂,分別的時候就越是黯然。
從2012年開始,王自健從相聲轉戰脱口秀,《今晚80後脱口秀》整整走過五年時光。
從橫空出世,到收視率長紅,再到收視率下降,改版、停播,屬於王自健的上海電視脱口秀的舞台,終於也像北京相聲園子的舞台一樣,冷清下來。
那時候節目總在週日晚上播出,王自健説,每週的最後一個小時讓大家在快樂中度過,哪怕下週面對再苦逼的事,也能稍微好過一點。
在這五年裏,八零後紛紛邁過而立之年,成家立業,在這五年裏,這個叫王自健的人多多少少給他們帶去愉悦,讓他們在週末的尾巴上,放鬆地笑一笑。
直到今天,在許多網絡平台的角落裏,還有為數不少的粉絲把《今晚80後脱口秀》的老節目聽了一遍又一遍。
王自健不説相聲也不講脱口秀了,但還有許多人在惦記着他。/《一本好書》

“我不做這個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王自健的微博都置頂着一條立志做手機的宣言,公司的名字也有些戲謔:玄乎科技。
但不知何時,王自健悄悄撤下了這條微博,做手機的豪言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當然,評論區不乏嘲笑,不過喜劇演員還怕別人笑嗎?
時光飛逝,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也快要過去了,相聲第二班又開始演出了,脱口秀又在國內火起來了,連小王爺相聲裏經常出現的網遊《魔獸世界》都推出了懷舊服。
可除了演幾部戲之外,王自健的身影越來越少出現。
也許是職業規劃不夠成功?也許是心情憂鬱不願再做喜劇?也許是對忙碌的生活感到倦怠?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越來越快的時代把一個個新名字、新面孔推給我們,留在小王爺微博下的,只剩下一幫念舊的人。
如果你足夠細心,應該會發現今年春晚的演員名單裏有王自健的名字。
在這個名叫《站台》 的小品裏,王自健扮演了一個怕老婆的高鐵乘客。如同郭德綱、于謙一樣,揶揄過春晚的人,最終還是站上了這方亮閃閃的舞台。
春晚舞台上的王自健。
這個月初,王自健在微博裏分享了一件事:
一個小夥在街上認出了王自健,很認真地問現在哪裏能看到他的節目。他尷尬地回了一句“我不做這個了”,小夥子扭頭就走。
王自健説,小夥子不是沒有禮貌,只是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的難過。
他講述的語氣很輕鬆,評論區卻是一片唏噓。
當初每場脱口秀説完,王自健總會説一句:“這一夜有你們真好,願你們今夜過得愉快。”
在他走下舞台的這段時間,八零後、九零後經歷了怎樣的人生?數數那些熱詞:脱髮、失眠、佛系、加班、朋克養生、車釐子自由……他們的夜晚還過得愉快嗎?
真想知道,如果王自健穿回大褂或者西服,還會怎樣總結、調侃、關切我們這羣人的生活。

部分參考資料:
郭德綱,《過得剛好》,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06
張立憲,《讀庫是怎樣誕生的》,一席,2016-01
李邑蘭 賈雪梅,《“老百姓就是這麼容易滿足”王自健的脱口秀》,南方週末,2012-10
陳輝,《老北京市民文化的亮色》,北京晨報,2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