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靠偷渡賺了4000多萬美元的人,後來怎麼樣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951-2019-10-30 20:02
作者:路快快
一個蛇頭之母的故事
英國時間10月22日,在英國普爾弗利特港發現了裝載着39具屍體的大型貨車。最新消息顯示,這一羣人可能是越南人,經由中國去往歐洲。
▲新聞中的貨車
但在1993年,還沒有集裝箱的年代,大洋彼岸的美國,也曾發生一起偷渡者慘案。
6月6日的清晨,286個人蛇從一艘破舊的輪船上跳入冰冷的海中,企圖游到海岸上。
有人逃脱了追捕,有人被抓獲,有10個人溺水身亡。這是當時美國最大的一起偷渡案件。
這次事件被稱作“金色冒險號事件”,它的始作俑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女蛇頭——鄭翠萍。而它也成為了鄭翠萍蛇頭生涯的滑鐵盧。
▲當時茫然看着“金色冒險號”的偷渡者們
曾經叱吒風雲、橫行於黑白兩道的鄭翠萍,匆匆收拾了行李,逃回了中國。
01
女強人與保姆
曾經有這樣一個説法,説在福建盛美村,若是問鄭翠萍是誰,十有八九不認識。而若問萍姐是誰,那十有八九都認識。
鄭翠萍長得很普通,至少不是電視劇裏王姬這一番御姐模樣。
▲電視劇《危險旅程》,王姬飾演的黑幫女老大,據説就是以鄭翠萍為原型。
據後來報紙新聞發佈的照片看,就像調查過鄭翠萍的FBI探員説的:
我覺得她就像茶樓的女工。
▲鄭翠萍本人
萍姐的一生,就和偷渡二字脱不開干係。
鄭翠萍的父親曾在她15歲時偷渡美國。在美國待了13年後,鄭父被美國政府發現並且遣返。
在90年代的不少福建人看來,偷渡是通往成功的敲門磚,它充滿着危險、刺激、以及一種隱秘的榮耀。
畢竟在當時的福建村莊裏,村裏最大的房子,在修路中捐款最多的人,正是那些偷渡而去的人們。
“美國夢”“淘金夢”“幾個月就可以賺幾十萬美金”,成為了當時偷渡者們心心念唸的天堂。
鄭翠萍本不用選擇這樣的道路,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在《蛇頭》一書裏,曾經這樣寫道:
萍姐擁有着敏鋭的直覺以及對數字敏感的好頭腦,她很快就擴大了自己的生意。
憑着兜售便宜服飾、布料等等雜貨,1979年,遷居至香港的她甚至在深圳建起了一家服裝工廠。
父親的失敗與富足的生活並沒有讓她放棄美國這一條路。不久她的丈夫也學岳父那樣偷渡美國,但很快就被發現並遣返。
1981年,鄭翠萍在香港認識一對來自美國的夫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這對夫妻答應鄭翠萍,讓她以“保姆”的身份前往美國。
▲如今的唐人街
鄭翠萍有了可靠的理由,於是她前去申請美國簽證。在美國簽證官詢問她為何想去美國時,鄭翠萍用磕磕巴巴的英語這樣説到:
我覺得美國是一個現代化的國家。我覺得我能勝任保姆這一份工作,而且我想為我的孩子創造不一樣的未來。
這也許是當時不少福建人偷渡的原因之一。
鄭翠萍和記者説她是拿到了簽證才到的美國。而FBI則稱,鄭翠萍是偷渡來的美國。
▲鄭翠萍開的榕信酒樓
02
偷渡與發家
憑藉着在福州人中如魚得水的性格,鄭翠萍很快站穩了腳跟。
據FBI的調查顯示,鄭翠萍從80年代初就開始了偷渡生意。
剛開始,是幫忙。
親戚、同鄉輾轉從各個不同的地方,來到鄭翠萍在美國的住處。再從這裏去到美國的各個飯店的地下室裏,偷渡者通常只能做不能露面的工作,而其中又以洗碗工最多。
後來,隨着人數的增加,這成為了一門生意。
▲“金色冒險號”
鄭翠萍從香港接應人蛇,再輾轉來到墨西哥、巴西等中美國家,最後抵達紐約。
為了規避風險,鄭翠萍一次接待的人蛇不超過10個,費用為一個人1.8萬美元。在當時,紐約居民給福州人的綽號就是**“一萬八”**。
鄭翠萍的生意越做越大,到了80年代末,她已經是唐人街響噹噹的蛇頭。
▲鄭翠萍死後的報道,可見其影響力深遠。
對於同鄉來説,鄭翠萍為人仗義又慈祥和藹,他們曾經這樣描述鄭翠萍:
她很幫窮人的忙。如果你沒錢還偷渡費,她會讓你賺到錢後再還。她真有能耐,十年裏她能賺到那麼多錢,是我們的榜樣。
據當時《每日新聞》的記者陳婉瑩回憶:
最初鄭翠萍的地下生意以名叫大順的雜貨店掩飾。該店英名譯作“可靠”,熟悉鄭的人都知道這店名語帶雙關。
▲鄭翠萍在紐約的雜貨店
03
黑幫與王國
1990年,鄭翠萍豪擲現金300萬美元,買下東百老匯大街47號一棟大宅,對面是中國銀行(紐約)一間分行。門面是“詠春旅館”,用來作為人蛇的中轉站。
起初,鄭翠萍的偷渡團伙主要以親戚同鄉居多。每個人分工仔細,合作無間。從接應、運送、坐船、坐飛機,一條龍服務。
▲《每日新聞》曾經採訪過的一位人蛇
據早期曾經過鄭翠萍之手偷渡來美國的温玉輝講述,帶他到香港的是鄭的姐姐,接應他的人是鄭的弟弟。
鄭翠萍幾乎全程沒有參與,只是在墨西哥與洛杉磯見了兩回面。他清楚的記得,在美國洛杉磯,鄭翠萍説的一句話:
恭喜你們,你們到了。
這就是鄭翠萍的精明之處。**團伙是自家人,可以免去溝通與分贓的麻煩。**而她只管在背後運籌帷幄,大把大把的金錢就入了口袋。
▲當地華人街
隨着大筆金錢的湧入,鄭翠萍並不滿足於做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她試圖將自己經營成一個慈善家。
和她的祖輩一樣,這種非法帶來的收入,讓她在村裏修上了最為豪華的房子,每次都會捐上最多的錢。《蛇頭》中寫道:
每一次回福州,她都會住最高級的的酒店。一晚的房費相當於某些福州人一年的收入。
但隨着名氣做響,偷渡生意做大,自家人已經不能滿足如此龐大的偷渡需求。鄭翠萍決意與黑社會合作。
當時美國最大的華人黑幫當屬福清幫。這個幾乎由福建人組成的幫派,成為後來鄭翠萍最得力的幫手之一。
▲福清幫。上個世紀在美國華人圈內頗有影響力的幫派,但幫派專攻不是外國人,而是同為同胞的中國人。
有了黑幫的介入,鄭翠萍的生意更是暢通無阻。據FBI的調查資料顯示:
鄭翠萍經常隻身回到中國,裝成小型旅遊團的導遊,先把偷渡者帶到作為中轉站的墨西哥和其他一些中美洲國家。然後,她用大把的錢買通當地移民、旅遊局官員,使用假護照矇混過關,通過海上線路將偷渡者運到美國。
黑幫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巨大。不少黑幫成員都曾經是人蛇,有些人還曾是靠着鄭翠萍才來的美國。
鄭翠萍靠着名氣招攬客人,而黑幫負責接應運送。更為重要的是,要為鄭翠萍收錢及追債。
偷渡者通常都是舉債出國。有些人是家人湊錢付款,而有些人則是借鄭翠萍的高利貸,年息高達30%。
假如偷渡者不願意支付這筆偷渡金,那麼黑幫不僅不讓你踏上美國的土地,還會衝到你的家裏,上門討債。
不僅僅是偷渡,鄭翠萍還將事業版圖擴張到了方方面面。
當時身在美國的福建人大多要寄錢回家,銀行匯率高還要人民幣,黑市不好找。鄭翠萍就擔當起了洗錢的角色。
▲華人街
美國的福建人給她美金,留下親屬姓名和聯繫方式,過了幾天,鄭翠萍的手下就會抵達福建人的家中,送上現金。每匯一筆錢,收取3%的手續費。
據當時的另一位蛇頭同夥所説:
萍姐的客人們都很信任她,因為她做事妥當。人們都知道她不會拿錢逃跑。
每年經鄭翠萍手從美國匯錢回中國的金額高達數百萬美元,加上年年瘋長的偷渡金,從1.8萬美元漲到了3.5萬美元,鄭翠萍賺得盆滿缽滿。
鄭翠萍還將手伸向地下錢莊,成為唐人街的地下女皇。
▲FBI對於鄭翠萍以及“金色冒險號”事件的資料披露
在1988到1993年間,經由偷渡等非法方式抵達美國的人數達到了頂峯。當時一個蛇頭的生意額可達每年320萬****美元。更別説在金字塔尖的鄭翠萍。
因幾乎壟斷了偷渡美國方面接應“客人”的業務,鄭還贏得了**“蛇頭之母”**的稱號。據説,鄭翠萍做的最大的一單,是帶了587人的大船偷渡成功。
但“金色冒險號”事故打破了這一切。
04
折戟與逃亡
“金色冒險號”本不叫這個名字,它是一艘準備被廢棄的船隻。
鄭翠萍花了30萬美元從一個台灣人手裏買下這艘船。蛇頭們隨意刷了漆,命名為“金色冒險號”。
這艘船從泰國出發,搭載了286名人蛇。一半以上的人此前因為船隻擱淺,已經在肯尼亞的一個小島上待了很長時間。
為了掩人耳目,人蛇們只能擠在船底部的貨倉裏,環境很差,水糧不足。他們只能通過喝雨水來維持。
▲被扣留的偷渡者們
他們漂流到距離美國紐約皇后區的羅克維爾海灘不遠的海面上。本該有一艘小船前來接應,但它並沒有如約出現。
當時躲了三個多月的偷渡者實在是無法忍受,他們紛紛選擇跳海,自行遊過冰冷的海水。當時在岸上的警察這樣描述:
我聽到了一聲尖叫。於是我立刻拿起喇叭對他們喊話:留在船上,等待救援。但他們似乎根本聽不懂,隨後我聽到了更多人的尖叫聲。
這些偷渡者們滿心以為“自由女神像”就在眼前,疲勞與錯誤的估計,讓他們遊不過這汪洋大海。很快就有人溺水身亡。
當時在場的記者回憶:
居民從未見過有二三百個非法華裔移民突然“從大西洋中冒出來”:有的自行遊往海灘,試圖穿過就近的海岸公路躲起來;有的在海浪中掙扎,被聞訊馬上趕到現場的海岸警衞隊救起及扣留;十人當場淹死水中。
▲“金色冒險號”
鄭翠萍本沒有將這次事件放在心上,但她隨後聽到風聲,和這件事相關的幾個蛇頭紛紛被抓獲,她也預感不妙,於是匆匆逃離美國。
回到家鄉的她並沒有放棄蛇頭之母的事業,1998年,在她操控下的一起人口偷渡事件中,有14人葬身大海。
▲有人茫然失措,有人劫後餘生
而回到家鄉的鄭翠萍,還開辦了一所學校,專門教英語。曾有報道這樣寫道:
上至四五十歲的成年人,下至不滿十歲的孩子,都是它教授的對象。圈裏人都明白,這是一所專門為偷渡而辦的“人蛇學校”,它可能是全國絕無僅有的“特殊學校”。
“金色冒險號”影響之巨大,使美國各地執法人員十年來從未停止追捕與此有關的涉案者。
事情總是如此,只有人死了,才有打擊。
▲當時關於“金色冒險號”的相關新聞
05
落網與悲劇
2000年,鄭翠萍在逃亡了6年之後,在香港被抓獲。
這次的抓獲也頗具戲劇性。鄭翠萍小兒子的護照在機場遺失,被機場工作人員撿到並認出。他立刻報告給警方,而此時鄭翠萍已經是全球通緝犯。
機場人員告知鄭翠萍讓她前來領取證件,警察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鄭翠萍如約來到機場領取證件,警方將其逮捕,兩年之後將其引渡回美國。
▲鄭翠萍
當時在“金色冒險號”事件中的黑幫成員紛紛轉做污點證人,證明鄭翠萍參與此案。鄭翠萍則是大喊冤枉,在她接受《僑報》專訪時,她曾表示:
我從來不做乘船偷渡線路,我覺得坐船太危險了,100多個人一起來,也許會死人,而且目標太大,很容易失敗。
她也説道,自己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都是別人借她的名招搖撞騙,而她不過是幫助親戚的孩子實現美國夢。
但根據親身抵達盛美村採訪的記者所言:
鄭聯繫上專門走私人口的組織,協助親人到美國,後來更成為積極分子,她原來的村子幾乎所有人出去都找鄭,整條村甚至變成“女人村”(男的都走了)。
▲當時報紙刊登的鄭翠萍接受審判時的照片
鄭翠萍把偷渡做成了一門生意,建立了世界上最為複雜也最為龐大的偷渡網絡。根據FBI公開的資料顯示:
鄭翠萍至少幫助了3000多福建偷渡客進入美國,收取偷渡費用4000多萬美元。
有人覺得鄭翠萍是活菩薩,她許給這些人一個美好的美國夢。有人覺得鄭翠萍是個殺人犯,她許諾的不是美夢的實現,而是死亡的降臨。
▲2014年4月24日,鄭翠萍因胰腺癌死在獄中。她的兒女在唐人街為她舉辦了盛大的葬禮。
2006年,美國紐約曼哈頓聯邦法院判決,鄭翠萍有共謀走私、洗錢、向非法移民家屬收取敲詐贖金三項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35年。
同年,當年“金色冒險號”事件逃脱的那些偷渡者們,主動站出來,希望能有一個合法身份。
他們説:
我們做生意、有家庭、交税,是一個好市民,但我們始終沒有合法身份,我們不能找工作、買房子,甚至不能考駕照。
這羣人是一代偷渡者的縮影,歷經生死劫難、度過重洋,本以為可以成為人上人,不過還是人下人。
而這樣的悲劇,還在一次又一次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