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逝世一週年:江湖永憶,俠情不遠_風聞
侠客岛-侠客岛官方账号-2019-10-30 19:16
【俠客島按】
時間過得真快,已經一年了。
去年的今天,也是下班時分,在趕去朋友飯局路上的島叔,手機裏彈出冷冰冰的幾個字:“著名作家金庸先生去世,享年94歲。”
北京的秋天,夜裏風總是很大。那晚的飯大家好像都悶悶不樂,説起來全是歲月慨嘆。
島友們知道,“俠客島”三個字就從金庸小説而來。孤懸海外、神秘無匹、賞善罰惡,都是我們曾經的想象。許是離得太近,抑或傾情太深,當金庸先生確然離世,手中之筆忽重千斤,竟是什麼都寫不出來。
於是,一年前某個霧濃霜重的夜晚,島上的幾位,與冒着夜霧來臨的島友一起,在一間咖啡廳裏聊了兩個多小時的金庸。那些熟悉的文字、人物、畫面、傳奇、恩怨橋段,似乎都與我們重新相遇。
今天也看到許多紀念文字,可見金庸對於幾代人的影響。人們熱愛金庸,不僅因為其膾炙人口的故事情節與人物塑造,也在於其中包羅萬象的悲歡離合、人間冷暖,以及始終貫穿的江湖風雲與家國情懷。
一年的時間裏,世界發生了許多變化,我們也是。但每當從書架上重新取下金庸作品隨意翻閲,便又能回憶起初見之時:眼是亮的,心是熱的,憧憬着以夢為馬,仗劍天涯。
重新翻出島上這篇一年前的紀念文章,拉拉雜雜地聊了許多,並不企及能觸及多少深刻。但大家的情感是共通的。三聯今天文章的標題意味悠長:“我們從未真正與金庸筆下的人物告別”。
再次懶惰地把舊文推薦給各位島友,權當從未忘卻的紀念。
1
閲讀史
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楊過大驚,連叫:“爸爸,老前輩!”竟無一人答應。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楊過驚駭不已,俯身看歐陽鋒時,也已沒了氣息。二人笑聲雖歇,臉上卻猶帶笑容,山谷間兀自隱隱傳來二人大笑的回聲。
北丐西毒數十年來反覆惡鬥,互不相下,豈知竟同時在華山絕頂歸天。兩人畢生怨憤糾結,臨死之際卻相抱大笑。數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罷!
—— 《神鵰俠侶》
司徒格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金庸閲讀史。大家的閲讀史是怎樣的?
東郭栽樹:小學四五年級吧,一個很偶然的機緣,我看到半本《倚天屠龍記》。人的閲讀,機緣很重要,從哪開始讀很重要。我很幸運,讀到的那半本書裏,張無忌從大戰光明頂到海上跟四個美女漂泊,給了我很深的印象。
大學時在重慶,第一次很輕鬆很系統地讀完了金庸的武俠小説,一個月的時間,每天都在讀。重慶是一座陰雨綿綿的城,躺在宿舍牀上讀金庸,有一種“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感覺,非常美妙。
其實人要成長總得克服一些心魔。小時候老覺得,讀武俠小説、看武俠錄像,作為一個好學生好像不能幹這事。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北大中文系的嚴家炎、錢理羣兩位老先生為金庸小説正名,一下子我覺得心魔破掉了,我覺得我可以很堂而皇之地去看、跟人聊、甚至給人推薦金庸了。人的閲讀史也是一部社會史,也是成長史。這很有趣。
公子無忌: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兒時的友誼,許多發端於“地下”書籍流通。比如我一個發小,當我們都在租書攤上五毛錢半天一天地租書時,他已經買了一整套金庸全集。到現在36本只剩下十本,其中有好多就是因為我借來在課上看的時候被老師沒收了,他也不計較。
金庸去世那天,我跟幾個朋友在一塊喝酒。本來説是讓我寫,但遲遲沒法下筆。那天晚上我很久都睡不着,從書架上很鬼使神差地抽下神鵰俠侶的第四本,很快就讀完了。那天刷屏的很多文字,“白雲聚了又散人生亦復如斯”“就此別過他日把酒言歡”等,都來自這一本。那天似乎宣告了一個時代的告別,幾代人同時與自己的青春記憶作別。
司徒格子:我印象很深,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四大名著已經翻完了三本,好無聊,重複地翻西遊記。有一天,有同學拿了一本金庸的書來,我就在那瞎翻。翻到什麼呢?水牢。太湖水牢底下,關着任我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來水底下也可以有牢,還可以關這麼一個人物。那種感覺終生難忘。就是後來金庸的作品我大部分讀了,這個畫面始終忘不掉。
前陣子我跟朋友聊,他講到很有意思的一個故事。朋友家在河南濮陽的農村,那會兒都沒有電視,怎麼辦呢?村邊上有油田,那裏有電視,他們就進去看。結果這幫孩子一邊看電視,一邊就愛點評,就被油田的工人趕出來了,不讓這個村的人來看電視。後來發生了什麼呢?這個村和油田發生了一場械鬥。後來大家就妥協了,一起看吧。
為了看金庸的電視劇而械鬥——我想這個畫面會長久地刻在我腦中。
2
意中人
胡斐道:“我當是寶貝,你瞧來或許不值一笑。”將布包攤開了送到她面前,説道:“這是我小時侯平四叔給我削的一柄小竹刀,這是我結義兄長趙三哥給的一朵紅絨花,這是我祖傳的拳經刀譜……”指到袁紫衣所贈的那隻玉鳳,頓了一頓,説道:“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兒。”
那玉鳳在月下發出柔和的瑩光,程靈素聽他語音有異,抬起頭來,説道:“是一個姑娘朋友吧?”胡斐臉上一紅,道:“是。”程靈素笑道:“這還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嗎?”説着微微一笑,將布包還給胡斐,徑自睡了。
胡斐呆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愁,耳邊似乎隱隱想起了王鐵匠的歌聲:“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 《飛狐外傳》
格子**:**以後這樣的記憶呢可能不太會有了。這樣萬人空巷的作品,以後恐怕也很難再出現。的確到了非常細緻的分眾化傳播時代。在緬懷金庸的時候,一定程度上,也是告別大眾傳媒時代。畢竟,金庸就是大眾傳媒時代才會出現的標誌性人物。
今天我看在座的島友男性居多。金庸是很能讓年輕的小男孩產生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的作家。比如我小學時,只要一到課間,就跟我同學在走廊裏面“對掌”,絕對不會接觸對方身體,用內力的,一招一式學得都很像。我想問問,在你們心中,金庸寫過的所有人裏面你最喜歡誰?
東郭:本來金庸先生逝世之後,第一個接到寫作任務的是我。那天我上夜班到凌晨2點,想着花兩個小時寫一寫。結果熬了一宿,我放棄了。只熬出四句不算詩的句子來:“遠山翠山過半山,無崖無忌又無塵,一燈一刀還一笑,笑傲江湖獨斯人。”算對自己一個交代。
前面三句,串了九個金庸小説人物的名字,試圖營造一種情境。最後一句是説我自己對金庸先生的不敢説評價,一種紀念吧。
就金庸人物而言,在我心中當然有一座高峯。金庸小説裏,不管從武術上還是道德品性上,我覺得都是首屈一指:張三丰。我覺得這是金庸人物裏面是完成度、完整度最高的一個人物,境界最高。除了沒有結婚生孩子以外,完美。
無忌:我喜歡胡斐,雖然他的胡家刀法在《金庸羣俠傳》這樣的遊戲裏一點都不炫。
格子:我其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剛才反應出一個人來:張無忌。他是那種一直有心結、有使命的主人公,不斷去練功,去打怪,去拯救世界,其實最終都是在找自己。這是非常特殊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有很多專家認為,金庸讓武俠小説走向了現代小説行列。
東郭:成長小説。
無忌:找自己、找爸爸、找愛人,確實很多作品裏都有。金庸先生説,“張無忌不是好領袖,但可以做我們的好朋友。”
格子:我對張無忌最有共鳴,為什麼?不是因為他成功了,而是因為他始終很low。他最開始出身,包括她自己的經歷很坎坷,包括他成功之後,他的下場其實也蠻low的。他並不像那些大英雄,比如孫悟空會被封成鬥戰勝佛,他沒有。我其實跟這樣的人最有共鳴。作品呢?作品你們喜歡哪部?
東郭:《倚天屠龍記》。除了張三丰,裏面的俞蓮舟我也很喜歡。外冷內熱,有城府有胸懷,當斷就斷,當破就破,當立就立。裏面關於武當和明教這兩個團隊的描寫也很有意思。
無忌:《神鵰俠侶》。前幾天再讀,最打動我的是這個句子:“過兒一生孤苦,他活到三十多歲,真正快活的日子實在沒有幾天。”
紅拂出塞:我想問問幾位,就文本而言,你們覺得金庸的作品是武俠裏面最好的嗎?
東郭:金庸的作品首先要放在新派武俠小説序列裏看。這種小説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有了,比如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朱貞木。他們都已經在想象和構建宏大的武俠世界。如果進入這些文本你會發現,文字功底都很不錯的。看朱貞木《七殺碑》,你會發現裏面已經有了許多金庸作品中的要素。
所以金庸首先是有傳承的,他是新派武俠的集大成者。在這一譜系內,他有家學、有修養,能讓他成為一個大文人、大才子,寫出更有時代意義的作品。從整體成就而言,武俠小説領域內,沒有能跟他比肩的。
大家知道,現代文學研究裏面,如果説有排名的話,一般是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夏志清的文學史敍述裏面更強調兩個人,張愛玲和沈從文。這都是高峯。在新中國成立後,還要加上趙樹理、柳青。80年代到現在,因為很多作家當事人都在,還很難去像現代文學一樣做一個比較恰當的論定。
就我個人而言,如果讓我寫20世紀中國文學史,金庸要有專章。除去作品本身文本成就,還有社會意義。這很重要。
有一種觀點講,現代民族國家是一個“想象的共同體”,需要自我構建和自我想象。這種構建首先要有一個相對“通約”的文本,就是國人都知道、都去讀,至少了解脈絡、故事與人物。就像以前“凡有井水處皆歌柳詞”一樣。實際上金庸就給現代人提供了這樣的“社交貨幣”,是華人共同的話題庫。
從這個角度説,金庸的地位無可置疑。包括影視作品、遊戲,和小説一起,形成了很多互文,讓金庸小説已經不是單純文學作品的概念,已經是一種文化現象,現象級的。
無忌:90年代末開過一個金庸武俠與當代文學書寫的研討會,很多專業的研究者參加。會上就有人説,金庸已經是武俠小説的高峯並且完成了武俠的終結。聽起來很像是“歷史終結論”,對吧?它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的確有很多機遇,比如進入大陸的時機,大眾傳媒和影視作品傳播,等等。
格子:最流行的作家會塑造大家的觀念。赫拉利有一個觀點:智人是由虛構的故事去維繫共同體的。我們大家都相信自己是中國人,這個故事會讓我們去做出很多的決定,當它乘以14億的時候,這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這就是智人的組織方式。金庸先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們組織社羣的方式。比如説,有多少人對歷史的感知,是被從三國演義到金庸這一路塑造下來的?是靠通俗文學。
3
俠客夢
段譽搶上去拉着虛竹的手,轉身向蕭峯道:“大哥,這也是我的結義哥哥。他出家時法名虛竹,還俗後叫虛竹子。咱二人結拜之時,將你也結拜在內了。二哥,快來拜見大哥。”虛竹當即上前,跪下嗑頭,説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見。”
蕭峯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點呆氣,他和人結拜,竟將我也結拜在內。我死在頃刻,情勢兇險無比,但這人不怕艱危,挺身而出,足見是個重義輕生的大丈夫、好漢子。蕭峯和這種人相結為兄弟,卻也不枉了。”當即跪倒,説道:“兄弟,蕭某得能結交你這等英雄好漢,歡喜得緊。”兩個相對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義結金蘭。
——《天龍八部》
格子:我們也不是專業研究者,都是普通讀者。金庸給了我們一個很樸素的概念,就是“俠”。“俠”顯然有很豐富的層次。説説對於“俠”或者“俠客”的理解吧?
無忌:正史裏其實只有《史記》和《漢書》裏面有《遊俠列傳》。按照雷海宗的描述,春秋戰國時候,士人分化,文化的成為“遊説之士”(如蘇秦張儀),習武的就成為“遊俠之士”。正史裏的“遊俠”,當時是一個羣體、一個階層,有財富,有權力。
比如司馬遷寫的戰國四公子,漢代的郭解,都是能養門客的。這些個體的“武士”不是俠,養着這些人的才是“俠”。魏晉之後,作為階層的“俠”就不存在了。唐以下,傳奇小説裏,基本都是個體化、來去飄然的劍俠、獨行俠,更接近於後世武俠小説的形象。
當然,俠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層面。根據錢穆弟子余英時的研究,俠作為一個階層實體不存在之後,卻作為一種精神、一種風骨,或者道德行為準則流傳下來。所以後來的史書裏常説一個人有“俠氣”、“好任俠”,這個人可能會武功,比如聞雞起舞的祖逖、出將入相的王陽明,但也可能完全是文士,丁點武功不會。
他們為什麼被稱為“俠”?就是因為這些精神。這種精神或者行為準則,最重要的就是李白在《俠客行》裏寫的,“三杯吐然諾,五嶽相行輕”。言必信,行必果。説話一定算數,一定要踐行承諾,同時如果是門客知交,一定要盡忠守義,哪怕殺身成仁。歷史上有特別多這樣的故事。
修訂版的金庸全集裏面,每一部都有後記。金庸先生就在後記裏批評一些流行的武俠小説大多數時候“在武不在俠”。言必信、行必果、鋤強扶弱、匡扶天下、為國為民,都是他作品裏常出現的。
從個人層面,我們為什麼會喜歡武俠?武俠是成人童話。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很難説像俠客一樣,遇到不平事就拔刀相助。我們是普通人,可能也會想一想,掂量掂量,每個人都會。但金庸小説裏,俠不太去做這種思考,義無反顧,因為他有武力上的這種能力。胡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路追殺鳳天南,就是因為這種道義上的自覺性。
反過來想,為什麼清末民初的時候興起新派武俠,大量在報章連載?恐怕也跟當時的時代氣氛有關。外敵環伺、國家疲弱,所有人都有無力感,當然會想象某種超能力羣體出現。當然,俠有各種類型,楊過、郭靖、令狐沖、胡斐都不一樣,但那只是行為方式區別,不是價值區別。
東郭:金庸先生説,俠是武俠小説的精神。那麼武是什麼?我覺得是武俠小説的骨骼、骨架。故事要成長要豐滿,首先骨架要長大。俠義精神,重信重諾,扶弱鋤強,放在別的地方行不行呢?比如科幻小説裏,也可以。那麼武俠作為一種文學樣式品類,區別在哪兒?就在武。金庸恰恰是用“武”傳遞了“俠”。
武俠小説最開始誕生的時候,那些武功也很神奇,想象瑰麗。《火燒紅蓮寺》、《江湖奇俠傳》裏面,口吐飛劍,御劍飛行,可能和熱兵器時代有關係。
但到了金庸的江湖世界裏面,武學已經富有哲學的意味了。這很有意思,他創造了一套對於“功夫”的闡釋和想象,而且我們可以通過物理常識去觸摸武功,而且有很多鏡頭語言可以表現它。
格子:為什麼這個武俠精神能夠影響這麼深遠?因為離大家近。前兩天馬雲發了文章,説如果沒有金庸恐怕就沒有阿里巴巴。阿里的早期員工,花名都是金庸人物。張小龍以前做foxmail,fox這個名字就是從令狐沖來。
我想,恐怕武俠精神和價值觀驅動了我們這個時代很多的科技公司,正如硅谷的許多偉大公司是由冷戰時期《星球大戰》等科幻電影驅動的一樣。
4
獨斯人
郭靖又道:“自來英雄而為當世欽仰、後人追慕,必是為民造福、愛護百姓之人。以我之見,殺得人多卻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難道我一生就沒做過甚麼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西伐,積屍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難説得很了。”……成吉思汗一生自負,此際被他這麼一頓數説,竟然難以辯駁,回首前塵,勒馬回顧,不禁茫然若失,過了半晌,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在地下。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張臉全成蠟黃,嘆道:“我左右之人,沒一個如你這般大膽,敢跟我説幾句真心話。”隨即眉毛一揚,臉現傲色,朗聲道:“我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依你説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話!”
——《射鵰英雄傳》
格子:老話説蓋棺論定。其實這些年,圍繞金庸有太多讚美,也有一些爭議。你們怎麼看?
無忌:其實人們關於文學的觀念一直在變。最早的典範是詩,宋代的文豪即便詞寫得再好也説這是“詩餘”。戲曲小説以前就更不登大雅之堂了。但是今天在很多大學裏,已經可以嚴肅地探討武俠、玄幻、科幻、穿越等通俗文學的內容了。從進入文學史的角度,我覺得金庸沒有任何問題。
我們知道四大名著裏面的前三部最早都沒有文本,是説書人説話,一代代流傳改編刪定。今天很多普通中國鄉民的是非正義觀,依然來自戲文裏的紅臉白臉。
今天幾代中國人也都很熟悉金庸。未來呢?00後的孩子們如何接受金庸?他們可能選擇更多,不一定非要讀金庸、看金庸系列影視。所以如何傳承下去,是否能真的融入血液、成為世代相傳的文學符號和養分,這隻能交給時間。
東郭:先説兩個最常見的判斷。一是文學或者文化都有時代性。第二,文化或者文學都有繼承性的。
福柯有所謂“知識型”,就是我們這個年代共享的一套知識。也可以這麼理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所知道的東西,30年前的人不一定知道,30年後的人不一定知道。但如果只有時代性,那中華文明五千年怎麼下來?所以文化還有一脈相承,佛家所謂“傳燈”的那一面。
金庸先生當然是現代知識分子,但他也有很傳統的“士”的一面。“士”講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如果能力很強,力所能及,就把自己的思想、能量輻射出去,影響更多的人。金庸先生實際上已經做到了。當然也有另外一面,就是獨善其身。能力達不到、時不我予的時候,也能夠反求諸己,獲得內心安寧。
金庸和他的小説遇到批評很正常,這個世界上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對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都有,不會事事順遂。所以金庸先生也好,我們也好,都應該有這種胸懷雅量。這是一種值得追求的境界。
格子:時間過得真快,如白駒過隙,近兩個小時的討論差不多到尾聲了。很多島友從北京各地而來,也有從河北和重慶遠道而來的朋友,不能留大家太久。
我想起復旦大學的嚴鋒教授的一個總結。有人問,世界上還會不會再出現一個金庸?他的回答是——
那你得再找一個人,他出生在浙江海寧的書香世家,從小上過私塾,飽讀詩書,歷經戰亂、國破家亡,一路到香港,經歷了人生各種不如意,也辦報紙,歷經人世沉浮,最終寫出這樣的作品。
你還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嗎?你找不着了。所以,當我們去紀念金庸的時候,我們也的確有很大可能是在告別傳統武俠這樣一種文學範式。
但經典的好處就是這樣,當它成為經典的時候,你會發現它永遠都在那裏,我們隨時想讀的時候,它都會在,也會回來。古典小説也是這樣,走過了它的來路,直到今天依然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
今天就到這裏,非常感謝大家到來。
郭襄回頭過來,見張君寶頭上傷口兀自汨汨流血,於是從懷中取出手帕,替他包紮。張君寶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謝,卻見郭襄眼中淚光瑩瑩,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為甚麼傷心,道謝的言辭竟此便説不出口。
卻聽得楊過朗聲説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説着袍袖一拂,攜着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吹葉,樹巔烏鴉呀啊而鳴,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謹以此文,紀念金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