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新週期:哭比笑強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10-30 20:07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彷彿就在不久前,我們誇一部電影的常用詞還是“笑點密集”;****不知何時起,“看哭了”已成為最大禮讚。**回顧近三年的內地電影票房榜,喜劇片和淚點片,呈現了明顯的此消彼長趨勢。
2017年,國產電影票房前十還是喜劇片的天下,《羞羞的鐵拳》、《功夫瑜伽》、《西遊伏妖篇》等電影幾乎佔據半壁江山;2018年情況急轉直下,《我不是藥神》和《後來的我們》對《西虹市首富》形成夾擊,淚點片開始逆襲。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幸福感的傳播會因為嫉妒心受阻,小確喪的路徑卻會得到同理心的助力。
開心麻花系電影幾乎就是一條滑落曲線,從2015年《夏洛特煩惱》的驚豔亮相,到2017年《羞羞的鐵拳》的不功不過,再到2018年《李茶的姑媽》的狠摔跟頭。這其中,自然有本身質量下降和三觀鬥爭愈演愈烈的原因,但市場的轉舵也不可忽視。
**2018年暑期檔的《我不是藥神》可算拐點。****由於擁有徐崢和甯浩,該片前期宣發就是主打喜感的。****隨着點映口碑逆襲,才開始搞起淚點售賣,也改寫了電影的商業命運。**同樣的,錯過了2019年暑期檔但似乎還因禍得福的《少年的你》,成功的原因也值得深究。
《少年的你》上映5天,票房已破7億,讓一度被嫌棄的青春疼痛片又見曙光。無獨有偶,去年同樣是反映校園霸凌的《悲傷逆流成河》也取得了3.5億票房。《少年的你》比前者更進一步的是口碑表現,豆瓣8.4分的成績甚至遠高於導演曾國祥的獲獎前作《七月與安生》。
而與此成隊列的,還有9.5億票房的《被悲傷更悲傷的故事》、13.6億票房的《後來的我們》、19.4億票房的《前任3》,它們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今天,眼淚比笑聲好賣。**人們不缺笑,缺哭。
應該説,淚點片的成功隱匿着一個龐大而又複雜的話語生態,關涉到了市場、觀眾、社會和文化的方方面面。觀眾對眼淚的痴迷,對角色的凝視,使自己與故事情節建立了特殊關聯,並在幻象中進行一種自戀式的思考。
換言之,《少年的你》領銜的淚點片,可謂“生逢其時”。觀眾的認同性幻想,正是當下年輕人的一種集體症候。
**商品屬性:**好哭
作為一種商品,淚點片都具有“好哭”的屬性。如果你要在朋友圈分享一部電影,那麼“感動哭了”,顯然比“笑成沙雕”更有分享動力和人設創建價值。“哈哈哈”這種東西,分享下短視頻和微博段子就夠了。
《雙子殺手》和《沉睡魔咒》的口碑不如預期,製造了一個“供給缺口”。臨時定檔的《少年的你》和《比悲傷更悲傷》走勢非常接近,一部青春片在“冷檔期”成為黑馬,很大程度上與主打情感營銷有關。
《少年的你》的情感營銷,始於虐心的劇本選擇和精準的用户畫像。在貓眼想看畫像中,女性受眾比例為67.5%,受眾年齡佔比主要為20-24歲(41.6%)和25-29歲(22.5%)。電影清晰地定位了受眾,30歲以下女性用户感性、愛分享,極易擊破圈層,擊中淚點就是擊中票房。
其次,《少年的你》的文案營造了巨大的情感張力,QQ空間金句又一次贏了。諸如“只有你贏了,我才不算輸”、“反正也沒人在乎我,我有什麼好怕呢”、“你保護世界,我保護你”等海報文案,讓許多不瞭解故事的潛在觀眾也能被情緒牽引。釋出主題曲後,《少年的你》還挑選了9條“聽後感”放進劇照官宣,一切以受眾的情感體驗為主。
《後來的我們》主打前任懷舊,《前任3》煽動失戀情緒,《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聚焦現代“愛無能”,都找準了情感發力點。科特勒在《營銷管理》中提出:“人們的消費行為分為三個層次,其中最為高階的層次就是情感消費。”對於觀眾而言,動之以情是激發觀影慾望的最有效方式。
對於淚點片來説,眼淚就是最好的褒獎。以贏了票房輸了口碑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為例,它的成功之處在於對現代情感關係的“提純精煉”。為了引起更廣泛的共鳴,創作者甚至有意識的犧牲了個性化,選擇了更加激進的敍事套路。
儘管自我犧牲,殉情等情節誇張懸浮,《比悲傷更悲傷》還是引發了觀眾的感懷。經過具有重複性、失真性的“提純”處理,電影徹底成為合格的消費品。這並非類型片的缺陷,其背後有着不可忽略的文化成因。那就是,人們始終對愛情有着強烈的憧憬和期待,無論其現實是否存在。
《前任3》則是典型的懷舊消費,閃回鏡頭和對其他電影的互文性參照,補償了觀眾的情感缺失。內在肌理上,它是一種敍事策略,幫助完成片中人物的情感邏輯;外在影響上,它是觀眾逃避當下壓力的一種温情港灣,進而使他們產生話語認同。
**社會屬性:**好慘
如果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是如何批評青春疼痛作品的,應該清楚淚點片曾是“矯情”、“狗血”、“無病呻吟”的代名詞。但如今,社會價值的加入,使它們有了更具抵抗力的內核,帶上了一頂“你很難批評我”的保護帽。
它們之中,既有“解決問題式”的《我不是藥神》,也有“警醒問題式”的《少年的你》和《悲傷逆流成河》。《我不是藥神》由於焦點輿論,使得總理都親自做出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加快落實抗癌藥降價保供等相關措施。這種以一部電影之力,促成社會民生改善與進步的作品,在國產電影史上屈指可數。
英國紀錄電影學派創始人約翰·格里爾遜,曾鼓勵“解決問題式”的紀錄電影創作方法。《我不是藥神》顯然是對這種先鋒潮流的呼應,它充分證明了:電影不應只是客觀世界的鏡像再現,更應成為將藝術創作和社會價值連接起來的橋樑。
在現實主義的審視中,《我不是藥神》可以視作是反映慢粒白血病患者羣體的一面鏡子。如思慧和丈夫離異後,不得不靠跳鋼管舞延續女兒的生命;黃毛彭浩生病後不想成為家人的累贅,選擇遠走他鄉;《後來的我們》則觸摸了北漂的“現實疼痛”,羣租房、中關村市場、過道擺地攤、擠公交地鐵等畫面,使觀眾產生鏡像式共鳴和認同。
作為“警醒問題式”的電影,《少年的你》和《悲傷逆流成河》都對“殘酷青春文學”的影像化呈現,予以了重新定位與時代校準。奢靡浮誇的影像風格,被現實主義化的冷冽審視取代。
它們完成了敍事母體的“遷移”,《悲傷逆流成河》將一個年少意氣迷茫反叛的故事,重塑為對人性陰暗、校園霸凌、親情淡漠的控訴,叩問了社會良知,喚起共情心理;《少年的你》則將重點放在了“校園霸凌”的刻畫上,對原著後半部分的“推理”予以弱化。
儘管在人物設置上,依舊囊括了疼痛文學、言情故事和女性網文的標配。但《少年的你》和《悲傷逆流成河》都更有意的將角色,置入校園欺凌的複雜發生機制中,為人物行為提供合理動機。
普適性的人物形象,增強了故事影射與情感代入。陳念和易遙不再是有着特殊經歷的生命個體,而代表着一類人:因家境貧窮、文化差異、形象外貌等非主觀因素遭到誤解和欺凌的羣體。
**社會議題的加入,終於讓淚點片擺脱了“文化快餐”屬性。****對“造夢”的心生厭倦,讓觀眾對“現實”的迴歸倍感親切。****然而這種迴歸,又是非常不徹底的。**類似《少年的你》和《後來的我們》那種“賞心悦目”的痛感,在現實主義的包裹下卻難掩與生活的疏離。
可以拒絕長大嗎? 在這個問題上,淚點片似乎不約而同給予了消極回答。《少年的你》用“意外死亡”解決了“校園霸凌”,《後來的我們》用“平淡婚姻”去反襯“舊愛深沉”,《狗十三》的李玩從一個抗爭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懂事的孩子。
**女性話語:**好贏
淚點片的觀眾畫像顯示:不僅女性角色在淚點片裏挑大樑,女性觀眾也貢獻了最多的票房和眼淚。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書寫了女性的慾望與追求。宋媛媛與張哲凱住在一起十年,兩人在一張牀上睡覺,但是卻是“同居不交往”,“相愛不表白”, 兩人都沒有跨越性的界限。但恰恰是飽受詬病的“0.5次關係”,回應了性行為中知情同意的女性權利。
而不時出現在《少年的你》中的“性暗示”,則是對“早戀、未成年性行為、墮胎”等“前青春片”的一次後退。周冬雨不再是易烊千璽的“男性凝視對象”,反過來她會把易烊千璽的身體當成“反凝視”。這種後退恰恰是電影在“女性話語”上的進步,“無性青春片”規避了潛在的道德風險。
當代年輕人的情感宣泄,不再侷限於傳統方式:刷抖音段子笑到後半夜,進電影院帶上紙巾哭一場都是常事。這種排遣路徑,注重娛樂性和儀式感,是隨着社會的碎片化和人際關係疏離化不斷裂變的。
**當短視頻已基本滿足了人們對笑的需求,喜劇電影能夠施為的空間越來越窄。**反倒是淚點片往往能從親情、友情、愛情、榮譽感等多重維度上,滿足觀眾碎片化的情感消費需要。
《少年的你》的融梗嫌疑,無疑是淚點片創作的天然弊病。為了引發更廣泛的共鳴,它不得不在核心情節與人設上選擇複製和借鑑,撞車和抄襲也不在話下。這種類型雜糅的效果,就像“情緒一鍋燉”。失戀的人看愛情,親子關係不好的看家庭,被霸凌者看霸凌,何愁不起共鳴,何處不賺眼淚?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情感空間,這空間近幾年被淚點片發掘殆盡。浪漫纏綿也好,痛徹心扉也罷,眼淚是標註在青春無悔的記號,是風花雪月與殘酷現實之間獨自漂流的印記。於是,在燈光熄滅的銀幕面前,看着彷彿昨日的影片,與同場的觀眾一起形成“悲傷共同體”。
淚點片中,常規戲劇的浸沒感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文藝感覺”的自我窺視。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在這個窺視過程中,觀眾完成了將銀幕表演與自身生活的疊化混合。**周冬雨不是周冬雨,是你自己。**易烊千璽也不是易烊千璽,還是你自己。
誠然,在有人將《少年的你》奉為佳作時,也有人嗤之以鼻覺得口碑虛高。應該説,電影從誕生之日起就是大眾化的藝術,它最大程度地依賴觀眾而生存。而大眾從來本能地追捧通俗化的故事和表達,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這就是電影不可迴避的本性。
**以前是笑得熱鬧,現在是哭得糊塗。**淚點片尚有一段好日子,這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