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智造,尋回工業文明的時間鐘擺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19-10-30 18:37
文 | 南風窗長三角研究院 譚保羅
從江南繁盛的歷史中走出,懷揣近代化探索者對先進工業文明的敬畏之心和開放姿態,從製造到智造,在“世界時間”的滴答聲下,重新書寫屬於中國人的新工業文明。這是我們的共同使命。
01
“世界時間”的鐘擺
在20世紀,史學界有一個獨領風騷的年鑑學派。和過去的歷史學家相比,這個學派有兩個著名創建,可以説“一橫一縱”。
“橫”是跨學科,研究歷史的大事件,除了探尋事件本身的邏輯和英雄人物的意志之外,還必須將其放置在經濟、社會的宏大背景之下來分析。歷史的颶風,歸根結底起於經濟和社會的青萍之末。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是順應歷史大潮還是被歷史拋棄,絕非因為一個孤立或偶然的事件,而是基於經濟社會的生機或者潰敗。
“縱”是長時段的歷史觀,審視歷史,不可侷限於一朝一代,而是將人類社會變遷看作一條長河,每個河段有各自的文明構建任務,從而把人類文明不斷推向更高階段。這個任務你不來完成,總有人來替你完成。學派的代表人物布羅代爾提出了“世界時間”的概念,這也是該學派最廣為人知的標誌性符號。

在世界時間的滴答聲中,**人類前進永不停歇,時間不會等待所有民族。因為,總有人趕上世界時間的節奏,成為地球上那兩三點迸發智慧之光,代表同時代最高文明的發達地帶,即世界時間的鐘擺指向了它們。**羅馬、秦漢,以及中國的唐宋曾是文明之光,但鐘擺最終又離開了他們,並重新垂青於世界其他角落的進取民族。
13世紀後半程,南宋被蒙古攻滅。從此,鐘擺逐漸偏離中國,指向了地中海北岸的威尼斯、熱那亞。在此後的數百年時間內,工商文明的光輝被播撒到低地國家和英倫三島。當西方工商文明席捲全球,中國卻選擇背對世界,陷入政治經濟的全面停滯。

到19世紀40年代的鴉片戰爭,在差不多經歷了“失去的600年”之後,中國再次走入“世界時區”。彼時的中國人充滿對工業文明的渴望,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封疆大吏和地方士紳開始全面擁抱近代工業。在長江、珠江和閩江流域以及京津唐,屬於中國人自己的工業時代徐徐展開。
1865年,在長三角的心臟地帶上海,江南製造總局(也稱“江南機器製造總局”或“江南製造局”)創立,每年經費40萬兩白銀,來自淮軍軍費和海關收入。它是洋務派創辦的最大兵工廠,也是當時亞洲最先進的工業企業之一,全面引進了最頂級的普魯士和大不列顛軍工技術。一直到20世紀中葉,中國軍人依然用它生產的岸防炮和後瞠槍來抵禦日本人。
**以江南製造總局為代表的洋務工廠,代表了中國人走出農耕,去擁抱工業文明的決心。從此之後,中國人的智慧和企圖心再次對“世界時間”的鐘擺發出了強大的引力。**但路很長,長達百年。
02
與英美體系的“競合”
新中國成立,在蘇聯的援助之下,中國構建了自己的工業體系。但由於意識形態的全面對抗,全球市場割裂,這個體系並沒有融入全球分工,並不具有國際性競爭力。事實上,1990年代的國企改革很大程度正要解決這個問題。
改革開放之後,中國才真正擁有了與全球同步的工業化。2010年,我們的經濟總量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經濟大國。G2時代到來。
但另一方面,國際經濟競爭的複雜性和艱鉅性也開始超出我們當初的預想。尤其是近年來,一個強大的國際政治經濟集團開始浮出水面,它是“英美體系”。它包含英美加澳等核心國家,以及日本、新加坡等“圈內”之國。它們的人均收入遠遠高於中國,是全球頂級的富人俱樂部。

請注意,**“英美體系”絕對不是貨幣戰爭或其他國際政治領域常見的“陰謀論”。它是基於價值認同、地緣政治和產業協作等因素,所建立起來的一個利益同盟,並且經過了20世紀後半葉多次國際政經鉅變的檢驗。**它們利益紐帶很牢固,同盟內部一直都有着不可低估的凝聚力。
和這個體系之間,中國應該繼續“競合”,而不是對抗。因為,英美體系依然是全球工業和科技領域暫時難以挑戰的霸主。不妨舉兩個例子:
1)
2019年的科學領域諾貝爾獎(除文學、經濟與和平),幾乎全為美日科學家獲得。另外,有一位來自長期奉行中立主義的瑞士。
拉長曆史,我們更容易發現最近20年,即那段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的時間通道,但凡那些有着劃時代科技進步意義的諾獎,也絕大多數是英美日的科學家獲得。還必須注意,猶太科學家多數早已融入英美體系。
可以説,這是一個和中華民族同等優秀的羣體,產生過牛頓、達爾文、圖靈,還有愛因斯坦、馮諾依曼,他們都是曾經點燃人類文明之光的一流人物。而且,這樣的人物今天依然還在英美體系不斷湧現。

2)
中國是全球最大智能手機市場,這讓對公業務增長一度陷入疲軟的華為,得以憑藉着國內出貨量而重振雄風。但全球智能手機的“大腦”:安卓和iOS系統,其創新中樞在大洋彼岸。
不管是開放的安卓,還是封閉的IOS,他們並非只是美國人的智慧,而是全球成千上萬最優秀程序員和應用開發者共同的智慧結晶——這剛好體現了英美對全球智慧資源的超強配置和掌控能力。
這些年,華為的互聯網文案和市場營銷愈發出色,但在可以預期的未來,國產系統依然不是硅谷的對手。
顯然,中國還需要經歷一場範圍更大,影響更深的技術革新,才能真正站在工業和科技的頂峯,與競爭者煮酒論英雄。這是挑戰,也是改革者和創新者的機會。
03
三重背景下的機遇
人類的工業文明大致經歷過蒸汽、電氣和信息時代。中國以高識字率的勞動人口和穩定的國家治理,擁抱全球化,快速習得了電氣和信息時代早已處於成熟階段的技術和模式。
而現在,競爭格局已徹底改變。**過去那種依靠後發優勢,通過外部技術引進,對接“中國市場”和“中國要素”,從而生成一個行業的模式已成為歷史。**在人工智能、大數據、生物工程和精密製造等新興領域,未來的競爭會有三個不可忽視的背景。
一是:多中心創新的可能性
“世界時間”的鐘擺在13世紀的擺向歐洲之後,全球技術創新的核心發源地是歐洲和後來的北美,這是“單中心”的。而未來,技術原創可能將更趨於“多中心”模式,中國也將成為更多技術的發源地。
以人工智能為例,其底層技術離不開機器學習,而數據是機器學習的“糧食”。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數據生產地,13億人的消費數據(交易數據)和作為“世界工廠”的工業數據是人工智能天然的深厚土壤。
實際上,在基於消費數據的人工智能領域,中國已不遑多讓,比如移動支付帶來的金融科技革命;在基於工業數據的工業互聯網等領域,創新也在加碼。位於長三角的杭州和無錫正是這兩大領域的先行者。

二是:積聚和協同的重要性
當下,中國的產業地帶早已完成初步積聚,北京、長三角和珠三角等三大強勢地帶日漸成型。其中,長三角範圍最廣、人口最多,且潛力巨大。兩個數據,足以窺豹一斑:
一是它以全國1/26的土地面積、1/6的人口創造了全國25%左右的GDP;二是三省一市(蘇浙滬徽)專利申請量佔全國的32.4%,每萬人口發明專利擁有量22.85件,遠高於全國9.8件的平均水平。
西方的工商文明發軔於自由城邦的獨立,而它的快速發展則得益於區域的積聚與協同。從地中海北岸的工商萌芽,到低地國家和英國的資本主義成熟文明,再到華爾街和倫敦金融權力的塑造,以及硅谷對全球信息時代的革命性推動,所有的變革無不是一個基於空間的積聚和協同過程。
要素的積聚,產業的協同,將讓財富增長髮生神奇的“乘數效應”。在這個意義上講,對高端要素密佈,文化認同度極高的長三角來説,現在的富庶還只是一個開始。

三是:政府角色的創新性
中國經濟的奇蹟,很大程度源於政府治理的有效性。改革開放本身,即代表着社會在經歷某些動盪之後對產權的重新尊重。此外,以中央政府信用作為根基,構建起人民幣為本幣的大國金融體系,並向境外投資者背書,提供一個對資本相對善意,且運行良好的營商環境,這更是中國崛起的“非市場因素”。
“非市場因素”,未來可能更加不可或缺。當創新進入“無人區”,資本和市場的力量很可能勢單力薄,齟齬不前。實際上,互聯網技術最初在美國發軔,乃是源自於大國軍備,而非市場競爭需要。因為,電話公司具有自然壟斷屬性,它們根本沒有發明互聯網的商業動力。
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未來,公共治理的創新依然將繼續,地區和城市的競爭在很大程度上講,不過是政府治理水平、公共服務供應質量、營商環境改善情況的競爭。2018年,長三角一體化上升為國家戰略,正是中央給予三省一市探索如何“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改革重任。
以上三個背景,在某種意義上講,將決定着長三角經濟未來的走向,也會深刻影響着中國經濟的轉型。它們正是南風窗長三角研究院和“江南智造總局”公號要觀察和探索的重點。

作為觀察者,我們將繼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關注新技術的發軔與應用,以及它們會如何重構產業和城市。
作為記錄者,我們將記錄城市、企業和人的故事,記錄新時代的“長三角經驗”,並將其總結歸納,提煉為時代變革的智慧結晶。
作為探索者,我們將和改革者、創新者和勞動者同行,探索新的經驗和模式,用一流的智庫服務,助力長三角一體化和中國經濟的新一輪轉型。
我們必須永遠選擇面向世界,而不是相反。必須從江南繁盛的歷史中走出,懷揣近代化探索者對先進工業文明的敬畏之心和開放姿態,堅定地擁抱全球化,從“製造”到“智造”,在“世界時間”的滴答聲下重新書寫屬於中國人的才智輝煌,創造新的文明高峯。
我們每個人都在路上。
來源:公眾號:江南製造總局
作者 | 南風窗常務副主編、長三角研究院首席專家 譚保羅
排版 | 薛雅靜
南風窗長三角研究院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