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高考如何陷落“政治正確”_風聞

**撰文 |**陸思齊

**編輯 |**陳某凡

全文共3396字，閲讀時間約6分鐘

如何選拔和任用人才是一個經久不息的話題，在中國，對頂尖人才的選拔任用已經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

從西周的世卿世祿制到春秋戰國時期的舉薦制、軍功制，再到秦漢時期的察舉制，每任君主都對人才選拔制度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正和改造，但這些制度在根本上並未脱離貴族特權體系。直到唐朝科舉制出現，人才的選拔任用才打破了由貴族階層主導的藩籬，平民階層第一次有機會通過讀書獲得升遷機會，實現階層流動。

過去1500多年間，科舉制被視為一項公平的人才選拔制度，它以考試成績作為評價標準，建立了知識經濟的基礎，也成就了今天國內的高考制度。但以考試作為人才單一評價標準的原則也在近年來成為爭議點：它是否也扼殺了創造力，演變成唯分數論的表現？

2014年，上海和浙江率先啓動高考改革，降低英語學科分數在高考招生中的權重，並實行一年兩次考試。2017年，高考深化改革大幕拉開，考試內容、賦分原則均進行了調整。2019年至今，28個省市自治區發佈了新高考改革時間表，“究竟考幾科”和“可以考幾次”成為了新高考改革重點。

但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看來，考試評價體制應當關注到三個層面的公平：起點公平、過程公平、結果公平，新高考改革的核心應着力在錄取制度改革。

現在美國教育系統也開始反思錄取方式上的缺陷，素有美國高考之稱的ACT/SAT考試開始淪為“落後、不公平”的產物。一種輿論聲音認為，以分數錄取學生的評價標準不僅沒能實現縮小貧富差距的願景，反而讓階層分化的情況變得更嚴重。

01

成績中的貧窮與富有

1969年，位於美國緬因州的鮑登學院發佈了一則新消息，宣佈將不再以ACT或SAT成績作為錄取學生的依據，想要申請這所學校的學生只需提供三項材料：高中成績單、作文、教師評價表。這在當年開創了一段美國高校發展的壯舉：鮑登學院成為了全美第一所不看成績錄取學生但提供學士學位的院校。

據非營利性組織FairTest統計，在1969年到2019年的這五十年間，免除ACT/SAT成績或降低ACT/SAT錄取權重的美國高校超過千所。2018年，芝加哥大學宣佈將從2023年起加入Test Optional（標準考試成績非必須）陣列，成為第一所排名前五十且不側重考試成績錄取的名校。這一行動在美國高校圈中引發轟動，人們紛紛猜想會不會出現“芝加哥效應”，讓更多排名靠前的大學開始評估成績錄取的效力。

從後續表現來看，這種效應確實存在。據華盛頓郵報最新報道，已有兩所常春藤盟校決定在多個專業研究生錄取環節上嘗試不再依據標準化考試成績，加州大學系統內的9所分校也正在研究是否繼續採用標準化考試成績進行生源錄取。

越來越多高校開始在ACT/SAT考試面前動搖，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關於這些考試無法全面衡量學生成功性以及可能導致不公正錄取的證據在增多。

FairTest在分析了2019年美國高中生SAT成績後發現，今年不同階層學生的成績分數差距較去年同期相比繼續擴大，為此他們在報告中寫到：“SAT考試仍在更準確地衡量應試者的家庭背景，而不是申請人的個人能力。無論是從應考者的族別、家庭教育還是家庭收入來看，下層學生的SAT平均分都遠遠落後於來自上層特權家庭的學生。”

芝加哥大學曾在宣佈啓用新錄取規則後提到，越來越多出生自窮困家庭的孩子難以在標準化考試中取得良好的成績表現，一流大學中的貧困家庭學生與富人家庭學生比例正走向失衡。

據美國2013年教育統計摘要數據，在1975-2012年的三十七年間，低收入家庭學生從橫向對比來看，大學入學率總體上有所增長。但在歷經次貸危機後，2012年的低收入家庭學生錄取率已經回吐到十年前水平。

2012年，50.9％的低收入家庭高中畢業生申請上了2年或4年制大學，與2007年的最高紀錄58.4％相比下降了近8個點。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中高收入家庭學生的入學率在2012年分別上升到64.7％和80.7％。

2016年，當再次統計不同家庭背景學生入學錄取率時，這一狀況有了進一步分化的趨勢。據皮尤研究中心分析，在公立兩年制社區大學和高錄取率的四年制大學當中，貧困家庭和少數族裔學生有了最為明顯的數量增加。但在那些競爭最為激烈的低錄取率大學當中，貧困家庭和少數族裔學生與富人家庭學生之間的差距不斷擴大。

02

轉折中的2016年

2016年，無論是學術界還是政界，推動考試改革成了一種符合民眾意願的“政治正確”表達。當年1月，哈佛大學聯合美國多所精英大學共同發佈報告《Turning the Tide: Inspiring Concern for Others and the Common Good through College Admissions》。這份報告被視為高校們對錄取不公問題的回應，其中強調了提高個人品德依據在錄取過程中佔比的重要性，藉此可以更公平地識別申請者在種族、階級和文化上的優勢。

這份報告成為了當年推動錄取評價機制改革的先聲，因為它從錄取最終決策者的角度揭示出學校們對階層、種族不平等問題的應對策略。

這一年，SAT主辦方——美國大學理事會也主導了一系列改革，從而能讓考試看起來變得更簡單適用。在2016年春季推行的改革中，SAT考試在內容和賦分上進行了調整。比如新測試削減了部分晦澀詞彙考核，計分方式從答錯扣分、不答不扣分變為答錯不再扣分，多項選擇選項的數量從五個減少到四個等。

在談到這項改革時，美國大學理事會主席戴維·科爾曼（David Coleman）説到，SAT考試正離真正美國高中和大學所教的知識內容越來越遠，因此有必要對考試進行重新設計，讓這項事關學生升學的考試更貼合高中知識體系。

這一出言論與ACT高等教育關係主管Kenton Pauls的觀點大致相同。後者曾在公開場合中表示ACT考試已經無法反映出學生的高中知識結構，也促使ACT考試主辦方改革了其論文寫作的結構要求。

然而改革總是出現事與願違的結果，尤其是SAT改革後的閲讀部分，讓一些學生覺得更難了。這也招致對這項考試更大範圍的批評意見，其中一些批評意見直指美國大學理事會既當裁判又當選手，像一個貪得無厭的騙子：他們一邊組織設計考試內容，讓考試變得越來越難；一邊又在將學生推向提升考試分數的輔導書和技巧班。

據悉，一些專門針對高分補習的SAT輔導班每小時收費達到1000美元，而一般在這樣的輔導班學習，最便宜的起步價也達到了750美元，相當於一個美國普通家庭近一週工資總和。

為應對批評意見，美國大學理事會開始選擇和一些第三方機構合作推出免費輔導課程。比如從2016年開始，美國大學理事會與可汗學院開展合作，對學生進行SAT基礎知識培訓，並在平台上提供帶有答案解析的練習題。此外美國大學理事會還推出了一款SAT備考APP，學生可以將平時測驗後的做題結果拍照上傳，系統會在1分鐘內進行評分。

在批評和改革交錯進行的過程中，不同家庭狀況和族裔學生的ACT/SAT成績仍未得到改善。在2018年的一項分析中，白人和亞裔學生的成績表現依然高於黑人和拉丁裔學生，於是更傾向性的照顧政策在2019年出現了。

03

“逆境分”現困境

今年5月，美國大學理事會計劃在SAT考試中加入一項“逆境分”，旨在綜合學生的社會和經濟背景因素進行成績考量。

“逆境分”的滿分為100分，50分以上表示生活在困境中，50分以下表示學生生活優渥。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學生最後得分將綜合15個維度因素計算得出，包括學生的高中和社區犯罪率、家庭貧困水平、房價、單親家庭與否、家庭中位數收入、父母教育水平、高中教學質量等。該項得分不會被學生看到，只會在招生人員界面展示，以供大學審核學生申請時進行綜合評價衡量。

這項評分體系已在美國大學理事會內部醖釀了三四年時間，包括耶魯大學、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在內的50所高校參與了這項評分標準的建立。美國大學理事會主席戴維·科爾曼將其看做修正SAT考試的一線希望，他認為這些年來SAT考試在改善貧困和弱勢學生上的努力，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幫助高校們找到那些曾被忽視掉的孩子。

逆境分推出後引來的爭議也不少。有人評價其為“窮人的新貴特權”，並且預言這一分數對策最終將淪為富人家庭為自己後代牟利的工具。

3月12日，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大學招生醜聞被爆出，案件“主謀”William Singer通過在SAT、ACT等考試中幫助客户作弊、代考，以及賄賂高校體育教練，偽造運動員檔案的方式，讓其子女順利進入名校。這一事件爆發讓公眾再次看到SAT多元化評分背後的貓膩，或許“逆境分”就是下一個將被玩弄的手段？

輿論壓力之下，美國大學理事會在8月宣佈正式放棄“逆境分”，將其改為“Landscape”。新的評分標準只會給大學兩項數據參考：社區氛圍和高中氛圍情況，而這兩項標準直接與貧窮和犯罪率相掛鈎。

在批評聲中，美國大學理事會所作出的改變並未得到歡迎，反而迎來更多質疑。從大學的角度來看，採用SAT的新評分標準不如直接選擇降低標準考試成績比重，正因為如此越來越多高校開始與FairTest達成合作。如同美國大學理事會不斷對SAT考試進行改革一樣，高校們也在不斷裹挾的輿論聲中將資源部分傾斜給資源劣勢學生，尤其是部分學業成績表現較差的非洲裔和拉美裔學生。

參考資料：

1. SAT’S ADVERSITY SCORE MAKES POOR THE NEW RICH ，THE WATCHDOG

2. Record number colleges drop satact admissions requirement amid growing disenchantment with standardized tests，Washingtonpost

3. Turning the Tide: Inspiring Concern for Others and the Common Good through College Admissions，HARVARD

4. Will the New SAT Better Serve Poor Students，TheAtlantic

- - - END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