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策劃了這場謀殺?_風聞
星球研究所-星球研究所官方账号-一群国家地理控,专注探索极致世界2019-10-31 10:34
本文部分圖片可能會引起不適
但是,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東非
烏雲如巨幕一般
遮蓋了一半的天空
在閃電和暴雨之下
青草正在茂盛地生長
而在太陽照耀的另一半天空之下
已經乾燥枯萎的草原發出金色的光芒
(請橫屏觀看,恩戈羅恩戈羅保護區的草原,攝影師@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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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色的草原上
3000多隻獅子
1000多隻花豹
200多隻獵豹
以及數百隻鱷魚等捕食者
正凝神屏息,嚴陣以待
(獅子,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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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鷲、禿鸛、鬣狗等食腐動物
正在遠處按兵不動
時刻等待着機會
(禿鷲,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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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的
是一場蓄意已久的謀殺
“兇手”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然而事實的真相
遠比看上去要複雜
循着一點點線索
我們從一隻遷徙的隊伍
追溯到宇宙星辰
01
遷徙
這場“謀殺”的可能受害者
是一支由150餘萬隻角馬
30餘萬隻斑馬
20餘萬隻瞪羚
以及不計其數的其它食草動物
組成的長隊
(請橫屏觀看,遷徙中的斑馬和角馬,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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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生活範圍
主要位於非洲大陸東部
坦桑尼亞和肯尼亞境內的草原
這裏被劃分為幾個國家公園
以及保護區、禁獵區和狩獵管控區
(東非動物大遷徙涉及的幾個主要的國家公園、保護區、禁獵區和狩獵管控區在非洲的位置,製圖@鞏向傑&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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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萬計的食草動物
每年都將從塞倫蓋蒂草原東南部
一路向西,向北
走過草原,趟過河流
到達北邊的馬賽馬拉國家公園
再從東部向南折返
來回的路程超過3200公里
相當於從拉薩到瀋陽的距離
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就是
東非動物大遷徙
(東非動物大遷徙的路線,製圖@鞏向傑&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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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是斑馬
它們堅硬的牙齒
和高效的消化系統
讓它們得以對付
纖維粗糙的草莖
(斑馬,攝影師@鬍子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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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馬的腸胃更加嬌嫩
斑馬啃食過後留下的柔嫩草莖
成為它們的主要食物來源
(角馬,攝影師@陳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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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數量取勝的角馬
遷徙隊伍的規模是斑馬的5倍
它們走到哪就把那裏的青草一掃而空
再邊走邊反芻細細咀嚼
這大大提高了採食效率
使得角馬能迅速掃蕩一片草原
(請橫屏觀看,塞倫蓋蒂角馬羣,攝影師@驀然白裏小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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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馬和斑馬組成的大軍
每天消耗6000多噸青草
同時產生3800多噸糞便
剛被啃食一空的草原在肥料滋養下
再次長出星星點點的嫩芽
但它們並沒有得到復辟的機會
因為緊隨其後
一隊種類豐富的羚羊大軍
正奔騰跳躍而來
(跳躍的羚羊,攝影師@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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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體型嬌小的瞪羚、長頸羚…
也有高大健壯的大羚羊、劍羚…
它們如一台台高效的活體割草機
掃蕩過剛剛泛青的草地
(劍羚,攝影師@程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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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動物之間
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採食序列
它們相互依存又避免競爭
物盡其用又不會趕盡殺絕
以至於每平方千米的草原
足以養活4、5萬隻大型食草動物
(請橫屏觀看,斑馬、角馬和瞪羚採食不同種類的草或草的不同部位,製圖@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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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遷徙的食草動物大軍
激活了草原上的食肉動物
食草動物的數量
雖然是食肉動物的數百至數千倍
但食肉動物大多在固定的領地活動
無法跟隨食草動物而遷徙
而獵物也不會束手就擒
因此為了獲取食物
捕食者們必須身懷絕技
它們或是以強大的力量
在對峙中佔據上風
(公獅捕食,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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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以超過100千米的時速
在奔跑中緊追不捨
(請橫屏觀看,獵豹捕食,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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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憑藉團隊合作
提高獵殺的成功率
(兩隻母獅合作追擊水牛,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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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它們也並非總是最終的贏家
面對強大暴躁的對手
有時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一隻母獅被水牛攻擊而逃跑,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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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動物強健的蹄、鋒利的角
時常讓捕食者吃盡苦頭
(在捕獵中受傷的獅子,攝影師@程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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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成功獲取獵物
也要儘快藏到隱秘的樹上
以防被同類攫取勞動果實
(在樹上享用食物的花豹,攝影師@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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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場追與逃的大戲
隨着遷徙大軍橫渡馬拉河而進入高潮
馬拉河全長近400千米
流域面積達到10000平方千米
是塞倫蓋蒂最大的河流
連續的降雨讓河水暴漲
陡峭的河岸更增加了渡河的難度
(馬拉河及兩岸,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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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
河裏生活着非洲最大的鱷魚
尼羅鱷
它們體重可達200公斤
嘴中的60餘顆利齒不斷再生
彷彿一台活體絞肉機
靜待着第一位落水的訪客
(一隻尼羅鱷吞下了一隻瞪羚,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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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河南岸的青草很快被消耗殆盡
獅子、花豹、獵豹等捕食者緊追不捨
河的對岸青青長草隨風搖曳
前有食物,後有追兵
食草動物的選擇只有一個
渡河
在經過多次試探和反覆後
第一位勇敢者
終於決絕地躍入奔騰的河水
(一隻角馬躍入水中,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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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實際上
潛伏水中的鱷魚並不急於進攻
它們在選擇合適的目標
領頭者通常能夠安全地渡河
先行者成功的經驗
似乎產生了不小的激勵
更多的角馬開始接連下水
(角馬羣渡河,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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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渡河者數量的增多
彷彿閘門終於被打開
生命的洪流與冰冷的河水
在頃刻間交匯
(大隊角馬渡河,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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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場面也逐漸趨向混亂
它們爭先恐後,慌不擇路
以至於在陡峭的河岸上
自行跳下的和被推擠下來的角馬不計其數
它們在渡河之前就直接摔死在岸邊
(從陡峭的河岸上向下跳的角馬,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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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待時機的鱷魚也露出本性
之前看似平靜的河水成了死亡陷阱
(鱷魚咬住了一隻斑馬,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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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宏大而混亂的渡河“戰役”
被稱為馬拉河之渡
堪稱天河之渡
幾個小時後
混亂逐漸平息
只留下屍橫遍野
屍體甚至順流而下堵塞了河道
(馬拉河之渡中死亡的角馬的屍體,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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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食腐習性的生物聞訊趕來
其中斑鬣狗的咬合力超越了獅子
還擁有腐蝕能力極強的胃酸
不論是骨頭還是腐肉都能消化
是幾乎全能的清道夫
(叼着斑馬屍骸的斑鬣狗,攝影師@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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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鷲和禿鸛數量更多
它們在成堆的屍體上游弋
用巨喙清理着骨肉殘渣
(站在屍體堆上的禿鷲,彷彿死亡的使者,在安撫逝去者的亡靈,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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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是這些草原上的食腐者
搶在細菌之前完成了食物鏈的循環
避免了流行病的爆發與河流的污染
倖存下來的食草動物
也終於可以向着雨後的彩虹走去
它們抵達馬賽馬拉草原
在這裏進入發情期
(馬賽馬拉草原上雄性斑馬的求偶爭鬥,攝影師@賈紀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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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個多月後
懷着新生命的種子
動物們踏上返鄉的道路
它們會回到塞倫蓋蒂
在重回綠色的草原上誕下後代
新生的小角馬、小斑馬呱呱墜地
用以分鐘計數的時間學習着奔跑
只有如此才能活下來
並跟上幾個月後遷徙的隊伍
(新生的小角馬,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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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年幼的捕食者們也長大不少
再過1-2年
它們中的倖存者將學會獨自捕獵
花豹和獵豹母親也許會為自己的孩子
留下最後的一餐和自己的領地
(一隻獵豹下樹離開,攝影師@賈紀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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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雄獅
也許會被趕出獅羣
踏上流浪的旅程
建立自己的聯盟
統治一片新的領土
(一隻成年的雄獅,攝影師@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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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復一年
在這片草原上
生命的輪迴無數次上演
即便是兇猛的捕食者
也只是因果鏈條中的一環
那麼在這場被精確策劃的“謀殺”背後
又隱藏着何種難以抗拒的力量?
02
草原
答案是一種普通的植物:草
草擁有極其廣泛的適應性
它們遍佈除南極以外的所有大陸
甚至被人類馴化成重要的糧食
在東非它們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景觀
熱帶稀樹草原
(東非動物大遷徙所涉及到的主要熱帶稀樹草原範圍,製圖@鞏向傑&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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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長到1米多高的草
在這裏連綿無際
(熱帶稀樹草原,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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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則零星分佈
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最多也只有30幾棵
且樹幹歪歪扭扭
傘形的樹冠枝葉稀疏
(熱帶稀樹草原上的樹木,攝影師@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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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草的大陸,草的海洋
一個草的帝國
然而坐擁數量如此龐大的草
動物又為何要遷徙呢?
這源於草原隨季節而發生的變化
對東非的草來説
水是最稀缺和重要的資源
在熱帶稀樹草原上
每年都會有旱季和雨季的交替
而這將帶來草原的興衰枯榮
(東非草原雨季和旱季的交替,製圖@王朝陽&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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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旱季到來時
草原先是開始枯萎變色
呈現一派夢幻般的金黃
(8月的安博塞利國家公園,旱季金黃色的草原上颳起了龍捲風,攝影師@程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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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隨着雨水的進一步減少
金黃色的草原迅速衰敗
成為一片近似荒漠的土地
日平均氣温達到24-30℃
降水量卻不足60㎜
河水斷流,池塘乾涸
留下風乾的印記
(旱季草原上日漸乾涸的河流,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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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乾旱的草原
成了一個大燃料桶
一道閃電就能引發一場草原大火
火焰能將地表的乾草燒光
(遠處的草原大火,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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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雨季來臨
景象則完全不同
平均高達500-1000㎜的降雨量
讓空氣中的水分迅速增加
在陽光照射下時常形成彩虹
旱季被燒灼過後富含草木灰的土壤
此時成了新草生長最好的温牀
陽光和雨水充沛,土壤養分充足
青草迴歸大地
(雨季返青的草原,攝影師@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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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抓住短暫的雨季繁衍後代
青草迅速開花
一時間草原成了花海
充滿殺戮的草原
此刻也格外寧靜温情
(恩戈羅恩戈羅火山口裏的草原花海與花海中的大象,攝影師@任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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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只是食物的草
實則是比動物更強大的“幕後力量”
它們通過自己歲歲枯榮的變化
就掌控了動物世界的戰爭與和平
並引發了食草動物的大遷徙
牽着它們團團轉
但實際上
草原也被更強大的力量所控制着
03
裂谷
這就是東非高原
非洲最高的區域之一
這裏的平均海拔超過1000米
高聳的地勢改變了這裏的大氣環流
令高原之上形成了幹-濕季交替的氣候
此外從北方高緯度大陸而來的乾冷信風
以及高原邊緣山地對水汽的截留
更加劇了這裏乾燥的境況
東非高原上的水熱條件
不再能支撐熱帶雨林的生長
(請橫屏觀看,恩戈羅恩戈羅自然保護區的高原地形,攝影師@賈紀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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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東非高原的力量
則隱藏在大陸地底深處
在地表之下約2900千米
是地幔與地核的邊界地帶
這裏的一些物質上湧,直達地表
形成一個直徑可達數千千米的“柱子”
是為超級地幔柱
從1300多萬年前開始
地幔物質源源不斷向上的湧動
將整個地表抬高
甚至在某些區域衝破束縛
(剛果金尼拉貢戈火山湧動的岩漿湖,攝影師@夢想家張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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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出地表的岩漿冷卻後
層層堆疊為熔岩高原
進一步加高了東非的海拔
火山灰則覆蓋了地表
形成富含養分的土壤
加劇了草的擴張
(尼拉貢戈火山活躍的火山口,攝影師@夢想家張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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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經沉寂的火山口周圍
噴發物質堆出來的火山錐
就成了高原上最宏偉的風景
最著名的當屬非洲第一峯
乞力馬紮羅
5895米的高聳海拔
讓這座位於赤道地區的火山
頂部仍有積雪甚至冰川
(乞力馬扎羅山頂積雪,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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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山下的高原地勢平坦
稀樹草原上又沒有樹木的遮擋
乞力馬扎羅山顯得格外雄偉
(乞力馬紮羅與山下的大象,攝影師@陳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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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幔物質對流的力量
將東非從中間拉開
最終形成一條巨大的裂谷帶
東非大裂谷
它北起紅海之濱
向南延伸至印度洋沿岸
貫穿整個東非
全長5500-6000千米
接近赤道周長的1/6
(東非大裂谷延伸及影響範圍,製圖@鞏向傑&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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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裂谷的底部平坦開闊
邊緣則被高聳的斷層崖夾持
谷底與頂部的高差
可從數百米到兩千多米
(東非大裂谷底部以及遠處的裂谷邊緣陡崖,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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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裂谷底部是東非地勢的最低點
來自周圍山脈的地表流水
在重力作用下匯聚在谷底
形成了一連串湖泊
(裂谷帶湖泊分佈,製圖@鞏向傑&張靖/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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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湖水大多匯聚在構造運動形成的裂縫中
因此這些構造湖形態狹長,湖底幽深
坦噶尼喀湖的深度就達到1435米
僅次於貝加爾湖
(太空中俯瞰坦噶尼喀湖,圖片來源@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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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由於這裏地勢已經最低
因而裂谷底部的大多湖泊
缺少進一步外流的出水口
加上蒸發量巨大
這些湖泊成了鹽湖
湖中含量極高的礦物質
供養了大量的細菌和藻類
也使湖泊呈現出鮮紅的色調
(呈現紅色的納特龍湖,攝影師@驀然白裏小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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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湖中微生物和小型動物為食的火烈鳥
也因食物中富含的類胡蘿蔔素
而獲得了一身火紅的羽毛
(火烈鳥,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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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谷之上
草原在生生死死
動物在兜兜轉轉
一些靈長類動物
學會了直立行走的新技能
並用解放出來的雙手
創造着屬於自己的家園
(馬賽人的家園,攝影師@梅元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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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整個精彩的世界
之所以被創造並延續下來
離不開裂谷之下的巨大力量
這種力量
源自一個動力不息的地球
縱觀茫茫宇宙,萬千星辰
只有地球
是目前我們已知的
唯一擁有如此豐富的景觀
和如此多樣生命形式的行星
(東非,倫蓋火山腳下的湖泊和生靈,攝影師@梅元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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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5月的東非大草原上
大遷徙的序幕準時拉開
一場場殘酷的殺戮如期上演
無數生命在這裏生生死死,奔騰不息
年復一年遵循着
這顆星球上的“天地法則”
(奔走的斑馬,圖片來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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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比這個宏大的世界
一隻角馬或一隻獅子
它們的生命是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正是這些渺小的個體
卻組成了一股巨大的生命洪流
讓茫茫宇宙中這顆藍色的星球
成為最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這就是生命
渺小
卻又偉大的力量
(夕陽下的角馬,攝影師@鬍子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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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創作團隊
撰稿:張照
編輯:南有喬木
圖片:劉白
地圖:鞏向傑
設計:張靖
審校:雲舞空城
文首圖片來源:NASA
P.S. 本文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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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霍爾. 大遷徙:地球上最偉大的生命旅程[M].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2014.
[3](意)貝拉尼. 美麗的地球:非洲[M]. 中信出版社,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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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Wichura et al. Evidence for middle Miocene uplift of the East African Plateau[J]. GEOLOGY, June 2010
[6]Sepulchre et al. Tectonic Uplift and Eastern Africa Aridification[J]. Science ,Sep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