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應是英國脱歐的日子_風聞

“我寧願死在臭水溝裏，也堅決不要延期。”

自打7月24日正式接過脱歐這口大鍋，約翰遜把這句話在議會里、在鏡頭前、在民眾中重複了無數次。

他吸取了前任梅姨左右討好，結果裏外不是人的教訓，定下的目標簡單粗暴——10月31日脱歐，不計代價。為了信守這個承諾，合法的、不合法的，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

經過無數的劇情反轉，人們等來的是10月28號手機上的一條推送：經歐洲理事會同意，英國將脱歐彈性延期至1月31日。

萬眾期待的10月31號失去了載入史冊的機會。如今，它所承載的歷史意義，就是見證了首相失利於議會，失信於自己。

放假

約翰遜早就明白，脱歐最大的阻礙不是歐盟27國，也不是又反悔又請願的英國民眾，而是坐在他前後左右的議會同僚。

反對黨工黨的主要立場既不是脱歐也不是留歐，而是噁心約翰遜的內閣和保守黨，讓他們什麼也辦不成；蘇格蘭民族黨是鐵桿的留歐派，不惜與英國決裂，自立門户；另外，拜前任不動腦子的提前大選所賜，保守黨在議會失去了多數席位，如今約翰遜還要看聯合執政的民主統一黨（DUP，北愛爾蘭親英政黨）的臉色……

好在，敵人並不太“勤勉”——約翰遜7月24日正式入主唐寧街10號，成為第三位脱歐首相。轉天，議會就開始了夏季休會，直到9月3日。遵照議會傳統，每年入秋還要再休三週，直到十月新的立法年度開始，議員們才會回來上班。

● 7月24日，鮑里斯·約翰遜正式入主唐寧街十號，成為英國新任首相 / 視覺中國

沒有議會的刁難，約翰遜上台的前兩個月過得優哉遊哉。然而，為了保證按時脱歐萬無一失，8月28日，他做出決定——讓議會再多休兩個星期，10月14號再回來上班。

説做就做，他向女王提請了暫停議會，並獲得了走過場的點頭。

這一舉動激怒了享受夏末時光的議員們——10月14日距離討論脱歐的歐洲理事會峯會只有3天，距離10月31日的脱歐大限也只有兩週半的時間了。到時候約翰遜生米煮成熟飯，不管拿出什麼樣的協議，都來不及反對了。

留歐派罵約翰遜“策動政變”，工黨領袖科爾賓説他“搶劫民主制度”，更有超過百萬的民眾網上請願，反對暫停議會。人們最大的擔憂是，約翰遜為了信守承諾按時脱歐，將以“自殺式”的無協議脱歐作為底線。

● 9月2日，約翰遜在唐寧街門前向保守黨議員發表“最後通牒”，稱不支持脱歐協議就將開除出黨 / 視覺中國

9月3日，約翰遜迎來上任以來的首次挑戰。

他預料到反對派會有備而來：他們提出一項動議，如果在10月19日前，約翰遜的脱歐協議得不到議會的同意，那就要再次向歐盟申請延期；然而他沒預料到的是，自己人也從背後捅了他一刀。

正當他滔滔不絕G7峯會上的重大成果時，保守黨議員菲利普·李大步走到議會坐席的對面，當眾投奔了自由民主黨。他往前走的這兩步，讓保守黨倒退了一大步——原本聯合政府比反對黨就多一票，如今李反叛的一票，讓約翰遜失去了議會的多數優勢，也失去了制定議會日程的權力。

● 9月3日的英國議會辯論現場，臨陣倒戈的前保守黨議員菲利普·李（右）坐在了自由民主黨主席斯韋森（左）的身邊 / 視覺中國

當晚，包括前財長哈蒙德、前司法大臣高克，前首相丘吉爾的外孫索米斯在內的21個議員集體“背叛”保守黨，加入了反對黨投票陣營。於是，阻止無協議脱歐的本恩法案以328票贊同對301票反對通過。

原本10月31日的大限，經過此役反而提前到了19日。惱羞成怒的約翰遜當晚給所有21個議員打了電話，通知他們被開除黨籍。本想成為當代丘吉爾的約翰遜，作風卻越來越像英國特朗普了。

然而厄運還沒結束。9月24日，英國最高法院裁定，約翰遜強制議會休會是違法行為，還為此誤導了女王。

這似乎是個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想要堵住議會的嘴，約翰遜最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事實上，在宣佈裁定之前，誰也不知道事情會向何處發展。英國沒有成文的憲法，連最高法院也是10年前才出現的新體制。

英國曆史悠久的法律隨意得像個篩子，讓首相也想鑽個空子。

截胡

接到噩耗的時候，約翰遜還在紐約參加聯合國的氣候峯會。等他馬不停蹄地再回到英國時，議會已經重新就位了。不僅如此，他還失去了21個同僚、失去了議會多數，並且一次投票也沒贏過。

● 9月24日，約翰遜在紐約與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舉行會晤 / 視覺中國

他仍然表現得胸有成竹——拒絕道歉、拒絕下台，嘴裏還在重複着“不脱歐毋寧死”的口號。如今想要“不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在19日前擬定並在議會通過新的脱歐協議。

一週後，他致信歐盟主席，新的脱歐方案擬好了。

新方案與梅的方案最大的不同，就是取消了之前費力不討好的愛爾蘭邊界“保障協議”。新方案將北愛爾蘭看作一個自由貿易區，北愛和愛爾蘭之間有一個法律上的海關邊界，但實際上的邊境檢查將發生在英國大不列顛島和北愛爾蘭之間。

從英國大不列顛島進入北愛的貨物不必自動繳納關税，只有其中被運往愛爾蘭的貨物才需要繳納。在貨物監管方面，北愛遵循歐盟單一市場規則，大不列顛島則不會遵守。四年後，北愛議會將自主決定留在歐盟還是迴歸英國。

從這份新協定擬定的速度和讓步程度上，可見約翰遜不惜代價在31日前脱歐的決心。

為了説服歐盟，他再一次破了規矩——理論上英國首相不能繞過歐盟與國家領導人單獨會面探討脱歐事宜，他卻在10月10日和愛爾蘭總理利奧·瓦拉德卡在利物浦市郊一個幽靜的公園“幽會”了三小時。

● 10月10日，約翰遜（右）在切斯特會晤愛爾蘭總理瓦拉德卡 / 視覺中國

約翰遜的協議得到瓦拉德卡的背書，這成為了歐盟點頭的關鍵。10月17日，約翰遜出人意料地宣佈，歐盟方面已經同意了這份新協議。突然的曙光讓約翰遜難掩激動，他在布魯塞爾向國內喊話：拜託議會趕快通過吧，脱歐之後有的是好日子！

10月19日，議會破天荒在週六舉行議會討論，為的就是儘快對新協議進行投票，讓31日脱歐再次成為可能。

● 10月19日現身唐寧街門前，意氣風發的約翰遜 / 視覺中國

眼看即將劇終，新協議卻被半路截胡。

之前背叛保守黨的議員之一萊特温，搶在新協議之前提了個修正案讓議會表決。修正案要求，只有在新協議的立法工作完成後，議會對協議的批准才能生效。

萊特温這一招顯然是早有預謀。根據之前通過的“防無協議脱歐”動議，10月19號是新協議通過的截止日期。只要這個動議通過，那麼對未完成立法的新協議投票便失去了意義。

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則，議會幾無懸念地通過了這個“截胡”的法案。約翰遜費盡心力的協議連拿上台面的機會都沒有，不但如此，他還要依照法律給歐盟寫信申請脱歐延期。

屈辱之下，約翰遜不但寫了信，還一連寫了三封。第一封是脱歐法案要求的申請延期信。他把信件樣本複印了一份，連名字都沒簽就寄了出去。隨即他又發了一封短信解釋情況，説剛才那封純屬無奈，並非本意。第三封信才是他親自寫的，不但發給了歐盟，還發給了27個成員國領導人。他在信中説，脱歐延期是個錯誤，希望歐盟勸勸英國，接受新協議。

事到如今，約翰遜還沒放棄。寫完信之後，他又帶着政府加班加點寫法案。兩天之後，就把長達110頁的法案扔在了議員們面前。還沒放棄按時脱歐的他，要求議員們轉天投票，三天內完成立法程序。

10月22日，議會進行了兩項投票。首先，通過了法案的二讀，即原則上同意新協議，十八分鐘後，議會又宣佈，對於約翰遜斯巴達式的立法流程時間表予以駁回。

議會的態度很明確——約翰遜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裏，原則上給你開綠燈，但是讓我們三天干完一個月的活，抱歉做不到。

● 10月23日，約翰遜在議會接受質詢 / 視覺中國

幾周擬定新協議，幾天説服歐盟，幾十個小時就完成了法案……約翰遜政府儘可加班加點打雞血，最終還是輸給了議會層出不窮的拖延大法。

最終，歐盟大手一揮又給了三個月的彈性延期，宣告了約翰遜百日脱歐夢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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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雙十二

理查德·尼克松曾有名言：“對一個國家來説，沒有什麼問題是一場出色的大選解決不了的。”

如今的約翰遜或許深以為然。為了按時脱歐，他不可謂不努力。然而他有政策，議會也有對策。努力了一百天，換來傷痕累累——失去了議會多數，徒增了一眾“叛徒”，惹煩了歐盟大佬，連親弟弟也棄他而去……

“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只能通過大選來打破這個僵局。”約翰遜在議會上説。

10月29日，經過一天的辯論，議會終於通過決議提前舉行大選，時間定在12月12日。議會將在下週解散，為一個新的開始繼續鬥爭。

● 10月29日，英國議會下院以438：20壓倒性通過提前大選動議 / 視覺中國

遙想去年“雙十二”，前任首相梅姨度過了艱難的一天——因為不斷推遲脱歐協議的表決日期，她差點被議會發動的“不信任投票”轟下台。

如今位置對調，步步緊逼的是約翰遜，不緊不慢的是議會諸位。然而脱歐仍在繼續，唐寧街可能再次易主。

和梅相比，約翰遜面臨的局勢稍顯樂觀。最新民調顯示，約翰遜政府的支持率上升為40%，為自從英國三次延遲脱歐後的最佳表現；保守黨的支持率比工黨高出11%。

一年前梅姨推遲脱歐，被視為無能的表現；而此番約翰遜推遲脱歐，卻成功地把輿論怒火轉移到了議會的頭上。這可能是作為政客的約翰遜，在當首相的100天裏取得的最大成功。

然而對於英國民眾來説，劇情的無限反轉，政府議會的無盡對壘，除了令人疲倦，還有什麼意義呢？

《觀察家報》的最新民調顯示，57%的人認為當初就不該舉行公投，仍然支持舉行公投的只有29%。

英國政府撥了1億4千萬英鎊作為脱歐專款，民眾唯一看到的就是電視裏和高速上歡欣鼓舞的廣告標語——“搞定脱歐！

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恐怕不是電視上的標語，也不是約翰遜的承諾。

投資者要關注上下震盪的英鎊匯率；住在國外的英國人要記得在脱歐前登陸政府網站，以飽含“趣味性”的方式進行答題，獲知自己為了脱歐要做哪些準備；為生計擔憂的家庭主婦，則要考慮應該囤哪些糧食和日用品。

曾經萬眾矚目的10月31日過去了，議會里的廝殺仍在繼續，議會外，等待也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