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傳》裏的爆笑劇情,戳中明朝殘酷真相_風聞
朝文社-朝文社官方账号-关注我们爱历史(ailishi777),阅读更多2019-11-01 09:45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一:喜劇裏的奇葩工作
身為一部21世紀中國喜劇史上的標杆神作,至今仍在節假日電視頻道里不斷“霸屏”的《武林外傳》,搞笑情節堪稱一抓一把。其中第22集“江小道痛打無辜郎”的劇情,更曾叫多少觀眾笑到肚子疼。
在這一集劇情裏,小品演員毛孩飾演的江小道,是個善良且莽撞的少年,只因師父病故無錢安葬,他憤然拿起棍棒,決心以打人為業掙錢。卻偏偏在這七俠鎮裏,遇到了男主人公白展堂呂秀才等一干“專業人士”,自然也就不知輕重的揮起棒子,連貴為盜聖的白展堂,都給狠狠捱了一下子。當然也因此遭到“葵花點穴手”的修理,並在吃了一堆虧後幡然悔悟,終於毅然扔下大棍,摒棄“替人打人”的職業,做了一名快樂的民間藝人。
如果奇葩職業,也叫當時好些觀眾看過後,連聲讚歎編劇腦洞夠大。但如果參考故事發生的背景年代明朝,就更能發現一個事實:江小道的這段雷劇情,絕非是瞎編。“打人收錢”的職業,不但在明朝有,更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學名”:青手。
青手,也就是打手,雖然這個“行業”歷代都有,但發展到明朝,卻成了高度的產業化。宣德年間起,先是蘇州松江等經濟發達地區,出現了這種專門“收錢打人”的職業,其成員主要是“無家惡少,東奔西趁之徒”。發展到明朝晚期,這個“職業”已經在江南遍地開花,“業務”也拓展極多,除了替人報仇打架外,還有替人收債等業務,更經常搶劫進城的鄉下人,甚至設局詐騙。每次做過壞事,都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所以説,放在《武林外傳》的晚明歷史背景下,江小道“打人賺錢”的想法,絕非是痴人説夢,相反卻是那時諸多社會閒散青年,十分認真的人生追求。
而如果放眼晚明的整個衰落史,這羣青手的價值,可不止是鬧點烏煙瘴氣,甚至他們的行動,更戳中了悽風苦雨的晚明,兩大發人深省的死因。
二:“青手”背後的保護傘
“青手”與明朝滅亡有啥關係?首先就得明確一條:明末的青手,與明朝中期時,已是大不同。
如果説“青手”在明朝中期時,還是一羣惡少組成的烏合之眾,那麼在明朝亡國前夜,這個職業已經高度產業化,甚至還有了“打行”,也就是自己的“行會”,大搖大擺從地下扶到地上。
以學者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裏的描述,明末的青手們,更做到了“標準化”生產。以往接一單“打人”生意,都是一羣人上去亂打一氣,明末則不同,打人的時候,是打胸還是打頭或打腰?是讓對方重傷還是死亡?甚至是讓對方當場死亡,還是捱打後三五個月再死?全都有明碼標價的收費標準,收多少錢辦多少事。放在工作過程裏,更是組織嚴密,從動手到撤退,甚至互相掩護,都有一整套流程。帶頭的“打手”,也往往在當地赫赫有名。
能把“打人”辦到如此細化,原因也只有一個:青手的背後有保護傘——官員。
而在明末年間,“保護傘”這事,更有特殊的一條:黨爭。明末黨爭加劇,各方勢力拉幫結派,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在朝堂上撕咬不休。諸如以往“彈劾”之類的套路,也就太過老套。青手們,就成了“黨爭”時的生力軍。
特別是在晚明的江南地區,閹黨與復社的較量,早已是白熱化,當地赫赫有名的“青手”組織,也早被各路勢力拉上了船。各位“政治大佬”們在明面上互罵,“青手”們在下面衝鋒。尤其是“閹黨”們,僱傭青手是常見套路。比如崇禎皇帝上吊後,江南復社與閹黨展開互撕大戲,閹黨僱傭了數十個青手來南京“站台”,復社也從東陽義烏等地僱來“力士”增援,雙方在南京各街巷大打出手,勁爆“街鬥”場面不斷。
可是,北京都淪陷了,北方山河一片焦土,這些身在殘山剩水的“精英”們,面對國家危難的時刻,腦子裏想的竟還是僱青手“互撕”。南明小朝廷在內鬥中滅亡的命運,已是可以想像。單看這羣精神抖擻的青手,就知“明朝亡於黨爭”,絕非虛言。
而青手摺射的另一大死因,就是明末的賦役問題。
三: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青手
青手還和明朝的賦役有關?那就先看看,晚明的“青手”規模,膨脹到什麼地步。
其實,嘉靖年間時,“青手”們還多集中在蘇州這樣的大城市裏。但到了明末時,同樣是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裏的描述:僅一個嘉定縣,青手的分佈就是“自四鄉以至肘腋間皆是”。以至於“遍佈城鄉各地”。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這麼多的青壯勞動力,放着正當的工作不做,偏偏要做“青手”?看看明末的賦役,這事就更明白。
晚明的賦役問題,一直爭議頗多,有人説無比沉重,有人説其實沒那麼重。但無可爭議的一條是:甩鍋到普通百姓身上的賦税,重到難以想象。
早在張居正去世時,作為張居正學生的晚明名臣于慎行,就曾在其筆記《谷山筆塵》裏,擔憂過明朝的社會問題:雖然一條鞭法能夠增加賦税,但它必須建立在嚴格的監管之上,因為以白銀收税,本身就方便了有錢人隱瞞財產,結果很可能是“農重而商寬”。發展到17世紀,“農重”這一條,真的實實在在應驗了。
崇禎年間前後的明朝農民,賬面上的賦役看似不重,甩鍋到頭上的賦役,卻是多如牛毛:比如“帶徵”和“預徵”,就是把好幾年的賦役,合併到這一年徵收,以崇禎年間户科給事中瞿式耜的嘆息説,其結果就是賦税“倍而又倍”,老百姓“逃亡遍野”。又比如官府盤剝,《崇禎八年手札》記載,當時大名府起運米豆,連腳伕的工錢都被官吏剋扣,每輛車也要折收銀錢。是個公門中人,都要從中刮錢。
這樣七刮八刮,絕大多數的錢,都是最苦的老百姓買單。以《潛江舊聞》的形容,當時晚明的情況是“阡陌其田者無升和之税,税至數十石者地鮮立錐”。為什麼今天依然有人辯解説“明末税不重”?因為對於那些有錢有地的“精英”們來説,真不重。
可對於底層的百姓來説,晚明“越窮越交税”,卻成了普遍的怪現象。沒錢的窮人們,扔下土地逃亡,有人為了餬口進入“打行”,成了“青手”中的一員。
放在商品經濟發達的江南,交不起税的百姓,更要時常捱打。於是“青手”這個行業,也就再次火爆,甚至還開發出新業務:只要收二錢銀子,就能替交不起税的窮人挨板子。這“業務”一出,就火熱江南多年——交得起“捱打錢”的窮人,卻交不起多如牛毛的税,放在晚明歷史,這真是絕妙的諷刺。
但在明朝其他地方,當“捱打”也成為奢求,果腹成了奢望,多如牛毛的税再難扛,轟轟烈烈的反抗,自然也是攔不住。“農重商寬”的明王朝,最終陷入到農民起義的烈火裏。小小青手,無論打人還是捱打,打中的,就是這發人深思的亡國教訓。
參考資料:《明史》《明實錄》《崇禎八年手札》《五雜俎》《潛江記聞》、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 顧城《明末農民戰爭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