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看六季《奇葩説》,我很抱歉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11-02 17:46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奇葩説》一直看到第六季,都沒有變成“更好的自己”,硬糖君覺得自己這個人吧,有點不受教。這麼好的知識、這麼好的觀點,我卻倦了,我應該抱歉。
新一季《奇葩説》,上來就滿是火藥味。李誕説羅振宇搞“傳銷”,羅振宇説我們銷的是薛兆豐的《經濟學講義》,薛兆豐接梗:“只要流出金字塔外,都不叫傳銷”,剩下蔡康永和馬東在旁邊咯咯咯地笑。
起於脱口秀的包袱,轉換於羅振宇式的甩鍋,結束於薛兆豐正經八百的科普,大家都是“和氣生財”來的,哪裏會真介意玩笑?
為迎接金主的雙十一,馬東不僅推後定檔,還把小狗佩在身上。羅振宇滿口某APP,直言自己是來“選人”的;倒是李誕,一口氣帶了公司的幾個脱口秀演員來捧同行的場。
都是靠“嘴”吃飯,行業寒冬自當“抱團取暖”。導師們把赤裸的目標寫在臉上,倒也不用借高曉松的扇子遮面了。而選手這邊,老奇葩滿臉焦慮,寫着“我不想被淘汰”。新奇葩志在必得,恨不能改換新天。
革新賽制的《奇葩説》,似乎終於聽到了這幾年的呼聲,**這次新老奇葩都要從頭賽起,看誰還指責“小團體主義”。**雖然有“新奇葩一槓,老奇葩兩槓,BBKING三槓”的權重之差,但我們也不能指望節目“吃大鍋飯”。
做到“表面公平”,已算進步。千呼萬喚的改革,聊勝於無。楊奇函每天夜裏問自己:“我今天又博學了嗎?”每次打開新的《奇葩説》,硬糖君也會顧影自問:“我變成更好的自己了嗎?”
每當在《奇葩説》裏學到新詞和新價值,就會不自覺投射在“自我反思”上,從而敦促自己。這種“靠綜藝自強”的心理,本質上,是我們出於防止本體性焦慮而對認同的主動尋求。亦即我不是一個人,最起碼還能在奇葩們身上找到共鳴。
然而寒來暑往,硬糖君並未因為某個“高大上的議題”而改變。希冀《奇葩説》為人生指點迷津,和父母在家狂買保健品如出一轍,都是緣木求魚,奢望所託之物超越它本身的價值和精神力。
應當説,主動革新並且被主流話語收編的《奇葩説》,是一檔足以消閒的綜藝。“世界中心呼喚愛”的陳銘,從不被待見到上一季奪冠,充分説明了節目“歸正”的迫切需求。但如果,我們要想它回到最初“鋭利如新”的樣子,怕是再也不能了。
渴望一份真感情
老人堅守,新人補位。當“山西林志玲”小黑,甩出“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當作論據,第六季的場子算是“預熱”了。還是熟悉的“段子中間夾論證”的配方,不同的是使用者變成了新奇葩。
那老奇葩呢?當然是要進步。大王將自身經歷融入辯題,嘲諷了自己逢迎聰明人的辛酸,表達了改變的決心。短短三分鐘,她的情緒轉換之完整,宛如一部微縮的“周星馳電影”。其套路就是以“小人物”的姿態不斷自貶和碰壁,在反覆的質疑和失望中,追逐“大夢想”。
這種典型的戲劇衝突,被大王拿捏得恰到好處。前面的“純K吃回扣”包袱打得響亮,後面的“想變高智商”情感牌又眼淚汪汪。她巧妙的避開了“變成一個高智商的討厭鬼”的辯題,暗中偷換成了“我努力想要變聰明但不得”的故事,最終完成了**《奇葩説》最受歡迎的“煽情中間夾辯題”。**
老道如蔡康永,終究看出誰在玩《聊齋》。他對大王説:“你太知道用什麼樣子觀眾最喜歡你了”。大王説她不想再走裝傻撒潑的路子,而肖驍也和曾經的“妖豔賤貨”揮別。邁着慌張的步子,揹着精心準備的稿子,他掀起了個人的情懷主義巔峯。
海賊王引入,將人們的離開比作一場粉色的雪,論證“救回愛人按鈕”的“道德綁架感”。中間還穿插着個人風格明顯的punchline:“它要問我的是能否救回最愛嗎?它要問我是否能接受別人的離開”、“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打怪,目的地是星辰和大海”。每到動情處,便是老奇葩們的淚目和觀眾的驚呼。
肖驍的動人,離不開《奇葩説》這個有魔力的場域,更離不開那些認識他的朋友。黃執中在第四季下了一場六月雪,肖驍在第六季下了一場粉色雪。
你們下得這麼認真,薛之謙不來實在可惜。**這個舞台,邏輯和段子從來不是最重要的。**觀眾要的是共情,要的是庸碌生活外的一絲悲憫,哪怕這種悲憫是被刻意製造的。
大王和肖驍與其説是“成長”了,倒不如説他們更懂觀眾了。觀眾怎麼會不喜歡勵志呢?但用個性的泯滅和趨同,去媚合逢迎節目,等同於親手殺死“過去的自己”。如果真有第一期的按鈕,硬糖君倒希望救活過去的他們,那個跌跌撞撞不知討好的“最初”的他們。
總的來看,新老奇葩形成了一種“宿命輪轉”。老奇葩過去注重段子,後來轉向煽情,而新奇葩初來乍到又撿起包袱,視若珍寶。在《奇葩説》這個“意義系統”中,新老奇葩通過比賽完成思維意識的覺醒和轉換,最終構建出“票數最大化”的價值體系。
沒人真的改變《奇葩説》,但總有人被它規訓、降服、鍛造。
脱口秀也有春天
首期,《奇葩説》打出了“脱口秀也有春天”的小旗幟。趙有成被東北局部網紅李佳芮擊退,含淚直言“太難了”;程璐用夫妻段子打開市場,終於找到了脱口秀的辯論感。一走一留之間,李誕溜了員工,馬東多了新人。
辯題“感覺別人對我有點意思了,但對方突然變冷,我要不要熱情起來”。程璐説“你熱了,我冷了。你冷了,我又熱了。你們兩個是什麼,暖寶寶嗎?”包袱破題,接下來的夫妻梗也頗有笑果。“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聯繫我老婆了,我想她現在也應該對我有點意思了。”
好玩的是,思文在《脱口秀大會》講老公程璐,程璐在《奇葩説》講老婆思文,你們這是“一梗雙吃”啊。看來泛談話節目之間沒有次元壁,只要脱口秀演員掌握邏輯,還是很容易在《奇葩説》吃開的。
不過,這幾年的《奇葩説》和《脱口秀大會》都存在“議題極化”的弊病。僅以第一期來看,異地戀女友要我搬家、閨蜜搶男友要不要絕交、要不要復活最愛的人,情感辯題依舊滿天飛。
而當我們把前五季的108個辯題(不含被下架敏感辯題和BBKing之爭的兩人辯題)做統計,會發現單季節目中情感議題通常會超過50%。雖説情感題安全又容易共鳴,但它們的泛化同樣是節目的困境。
對於綜N代而言,過度的重複議題是對觀眾認知的輕視。從第四季開始,“又是情感題,不想看了”的討論明顯增多。但除了情感題,類似“正確的廢話要不要説”等題目似乎更加無聊。
以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來看,《奇葩説》用玩笑和仿諷足以拉近與觀眾的距離。無論辯論多激烈,導師一旦介入調侃 ,辯手便會迅速接梗,努力製造笑點。段子式辯論、揭短嘲諷、公開互懟一直是節目的拿手好菜。
但固有的語境和模式,難免會讓觀眾心理脱敏。這個節目是如此“固執”,以至於夸人是那麼詞窮。
選手煽情時,大家淚眼朦朧得説“太不容易了”;新奇葩講得一手段子,老奇葩點頭“我好喜歡他”;導師點評時,大讚“今天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XXX”。都説喜劇有路徑依賴,但是蔡明老師都比你們有花樣好嗎?
更嚴重的系統Bug,是《奇葩説》選出的奇葩越來越趨近於幾款模板。女的,得有一點撒嬌賣潑的漢子風,懂得自嘲更是上品;男的,得凌厲中帶三分娘氣,這樣你的表演才更有戲。小黑就是傅首爾選出來的,據她回憶:“當時前面好多人都不行,他一出來我就被逗笑了。”
這也難怪,上有所好,下必有效。傅首爾這樣的優秀員工,選出來的新奇葩會不會打架不知道,那段子必須講得好啊。
就像命題作文一樣,《奇葩説》刻板化的“選人體系”,最終只能選到它“需要的奇葩”。
世界中心呼喚愛
毛冬調侃父母亂買保健品,難道去怪“看不見的手嗎?”連黃執中都説“這個梗可以”。其實,《奇葩説》的背後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
斯圖亞特·霍爾把大眾文化視作支配集團與被支配集團,相互鬥爭和妥協的場所。《奇葩説》的這兩股力量,分別是主流意識形態的堡壘——官方,與非主流意識形態的游擊隊員——節目方。
一方面,是節目方拓寬綜藝邊界的努力。另一方面,則是官方對主流價值的維護。在經歷初期的野蠻生長後,新鋭的辯題逐漸招來“制度”的目光,節目方不得不作出妥協。
**第五季的陳銘是《奇葩説》的拐點。**正是在他身上,官方找到了主流意識形態強辯且合法的代言人。
在“鍵盤俠是不是俠”播出後,《人民日報》的官方公眾號轉發陳銘在節目中的言論以批駁網絡暴力,這一耐人尋味的舉動是對節目明顯的收編。
同樣是在第五季,“學院派”的堡壘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固。“旁門左道”的新奇葩們無法突圍,詹青雲、陳銘、龐穎等學院型辯手的強大顯示了抵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學院穩固,野派式微,是一種基調的轉變。第一季確立的全民狂歡精神逐漸沖淡,學院派辯手和專業型辯手聯合組成了一道“奇葩鐵幕”。
這一季《奇葩説》主打“人物弧光”,在敍事中展現性格、能力、價值觀等變化軌跡。羅伯特·麥基將“人物孤光”視為劇作中不可缺少的處置技巧,因為它們更易讓人產生情感投射。肖驍和大王的成長線,無疑表徵着節目的“敍事深化”。
然而,敍事深化也意味着節目不斷去除雜質,迴歸大眾“審美”軌道的過程。《奇葩説》最初的所謂成功,和它對所謂固有審美期待的突破有很大關係。但改版和加強敍事,大概也意味着對傳統的迴歸,這本身是一個創新與固守的悖論。
換言之,《奇葩説》曾因為奇葩而好看,它變得“不那麼奇葩”之後也就魅力大減。叔本華曾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裏闡述過“第三種悲劇”:
這種悲劇當中的不幸,僅需由劇中人物彼此地位和關係造成。任何衝突的安排和宿命的渲染都刻意且多餘。即便所有角色都只處於普通情境,矛盾災禍甚至毀滅也將自然地發生,旁觀者卻不能説他們當中到底有誰做錯了。
雖不至如上述情形般弔詭,新一季的《奇葩説》倒也真是頗具這“第三種悲劇”的風範了。它一直努力向好,但有些冥冥卻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