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上瞰東風 ——兼答《岳陽樓記》為什麼沒有對岳陽樓詳盡描寫_風聞
钧声-2019-11-02 07:57
【文/鈞聲(曾用網名“九嫂寫歌詞”),圖、網絡】

我自不識岳陽樓,巴陵樓上瞰東風。我還沒有去過岳陽樓,對岳陽樓的美好印象,其實是源自於我們“位卑未敢忘憂國”的最初志向和對愛國良將賢臣的崇高敬仰。
青葱歲月時,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豪放,曾經激發了我們多少的激情震盪,勾聯出了我們多少的美好向往和聯想。引帶着我們至今對那首名篇完整背誦的朗朗如交觴。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我尚未曾去過岳陽樓,也未臨高樓而一觀洞庭。但是,文正公的幾句氣吞如虎的描述,讓我如臨其境,禁不住也產生出許多的遐想。青年時的我,就曾想象岳陽樓上的風光自然是浩浩蕩蕩,銜遠山,吞長江,一股英雄氣沖天豪放。現在的我,則會想象,銜遠山,吞長江,天地之間滿是壯志未酬的悲壯。可見,同是岳陽樓上瞰東風,那時理想如虹,現在氣霧滄桑。
的確,同樣的風光,對於不同時期的主觀意向就會有不同的感悟,不同的人更會有不同的感悟。

登臨同一座岳陽樓,面對同樣的洞庭風光,杜甫先生如是説:“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登岳陽樓》),哦!杜工部的一句“憑軒涕泗流”道盡了人生的悲涼,然而,卻怎麼也沒讓我感覺到登高望遠,“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的豪邁氣象。而李白老兄則曰:“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與夏十二登岳陽樓》)。聽聽——“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你不得不佩服這老兄,無論是什麼時候都不改他浪漫的情懷,能讓遠天雁陣把“愁”引到九天雲外,而讓大山吐出一輪明亮燦然的月亮,照樣能舉杯邀明月,豪飲三千杯。但是,浪漫是浪漫了,卻尚未達到“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灑脱狀態。當年,讀着範公的《岳陽樓記》我曾經一度懷疑,文史大家給太白先生所冠的古今浪漫第一人的名頭,是否有所過也?是否有對範公的不公?現在想來,太白老兄的“岳陽樓吟”是在“月下獨酌”,心中一味的在構思個人生活“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嚴重地脱離了廣大人民羣眾,幾乎從未關注聆聽到大眾的“漁歌互答”,是孤獨情緒之中的浪漫者也!

而明朝人士李東陽《登岳陽樓》則看到了“三江到海風濤壯,萬水浮空島嶼輕。”,想到了“吳楚乾坤天下句,江湖廊廟古人情。”。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李東陽先生究竟是想到了哪樣的“天下句”?“吳楚”時畢竟還未有岳陽樓也!他甚至還不如大宋張舜民同志的《賣花聲.題岳陽樓》借狀物抒懷鄉情來的實在:“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斂芳顏。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醉袖撫危闌,天淡雲閒。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張舜民通過歌妓“斟酒斂芳顏”的沉重表情表達了自己的懷鄉之憂傷情。回首夕陽紅盡的地方,故鄉長安是多麼的遙不可及,詞作充盈了一片無奈和蒼涼。正如範公所言的“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可見,范文正公之前的文人騷客之岳陽樓吟,雖然抒情有所不同,但是真的無有高大之作。
岳陽樓之感嘆,前人已盡述,文正公由此而拒絕再老調重彈,發這些無謂的感嘆,他決定要拋棄和超脱“以物喜”、“以己悲”的騷客情懷(按照現在的説法就是“小資”情懷),而把觀照視線轉移到現實生活,以賢良的境界“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又進一步昇華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已經不是空泛的“悲天”,而是實在的“憫人”了,是已經光芒四射的古典樸素的“愛國主義”和“愛民”思想了。
僅此一點就可見,文正公之岳陽樓之感,是中國古代幾乎所有的“岳陽樓”抒懷中的最上乘佳作,也可以説至今尚未有超越其者的抒懷高峯。北宋文學家歐陽修贊其“精切髙古”,“磊磊落落,確實典重,鑿鑿乎如五穀之療飢”。
文以載道,讀此文,我們彷彿看到了一位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思想家的賢臣形象;一位為政清廉,體恤民情,剛直不阿的良臣形象;一位邏輯清晰、文辭優美、氣度恢弘的文學家形象。一片千古佳作,抒發了他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也成了他一生愛國精神的光輝寫照。
岳陽樓上瞰東風,我之思緒越千年。東風浩蕩,盪滌千年世間蒼茫,煙波浩渺,淡漠多少人世滄桑。然而,總有許多不朽的思想,粲然如夜空的星光,雖歷經雲塵風雷激盪,依然會發散着燦爛的光芒,照耀着歷史前進的道路,豐滿着中華民族精神,讓一個民族的奮鬥歷程越來越輝煌。
東漢末年,孫權的手下大將魯肅奉命鎮守巴丘,操練水軍,在洞庭湖接長江的險要地段建築了巴丘古城。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魯肅在巴陵山上修築了閲軍樓,用以訓練和指揮水師。這座閲軍樓就是岳陽樓的前身。公元1044年(宋慶曆四年)春,滕子京受謫,任嶽州知軍州事。北宋慶曆五年(1045)春,滕子京重修岳陽樓。同年,56歲高齡的范仲淹應邀寫下了這篇不朽的名作。
範公少年時家貧幼年喪父,對下層人民的痛苦感受較深,常以天下為己任,有敢言之名。曾多次上書批評當時的宰相,因而三次被貶。宋仁宗時官至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1043年(宋仁宗慶曆三年)范仲淹對當時的朝政的弊病極為痛心,提出“十事疏”,主張建立嚴密的仕官制度,注意農桑,整頓武備,推行法制,減輕傜役。宋仁宗採納他的建議,陸續推行,史稱“慶曆新政”。可惜不久因為保守派的反對而不能實現,因而被貶至陜西四路宣撫使,後來在赴潁州途中病死,卒諡文正。北宋皇帝聞訊後難過萬分,追加範公為兵部尚書,並親書褒賢之碑。紀念範公的碑文由曾支持他變法的文學泰斗歐陽修撰寫。兩年方成,熱情飽滿,詞語生動。

范仲淹不僅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和統帥,也是—位卓越的文學家和教育家。他領導的慶曆革新運動,成為後來王安石“熙寧變法”(即王安石變法)的前奏;他對某些軍事制度和戰略措施的改善,使西線邊防穩固了相當長時期;經他薦拔的一大批學者,為宋代學術鼎盛奠定了基礎;他倡導的先憂後樂思想和仁人志士節操,是中華文明史上閃灼異彩的精神財富:朱熹稱他為“有史以來天地間第一流人物”!範公的勤奮、正直、為國為民的精神激勵了一代又一代國人。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品格也成為中華民族品德的代表。“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思想,已經熔鑄成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影響了千千萬萬人,成為中華民族乃至世界人民的寶貴精神財富。其“先憂後樂”精神已成為一座不朽的豐碑,樹立在海內外炎黃子孫的心目中。

我自不識岳陽樓,巴陵樓上瞰東風。順着大風起兮雲飛揚的方向,我們俯仰中國思想史的走向,從道家學説到墨子的理想,再到儒家的志向,範公作為北宋儒家良臣的代表人物,如果説“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堪稱其儒家思想的典型反映,那麼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則足以證明,他的價值取向已經超越了儒家思想。他,正在順着民本主義大方向走向後來,或者説是走向未來。這樣的方向正閃爍着熠熠的光芒,照耀着北宋乃至以後國家治理的方向。但是,他畢竟受時代的制約,現實已經給了他一次次的無奈,未來是什麼樣?他或許還是茫然。因此,他的浪漫和豪放就遺憾的帶着悲傷,也帶着悲壯。
本人寫於2019年10月31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