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張良的足跡_風聞
中华书局-中华书局官方账号-2019-11-03 17:03
想要過好這一生,我們最需要擁有的是什麼?《史記》作者司馬遷,通過他筆下的留侯張良,給了我們答案。
記得在我剛剛懂事的時候,長輩跟我講到我們這個姓氏的掌故:最早是製作弓箭的,屬於技術工種;後來出了個張良,智慧超羣,能在千里之外指揮軍隊打勝仗……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張良這個朦朧的形象無比神奇,讓我無限景仰。
張良像
中學時期,在課本中第一次讀到有關張良的篇章,是《鴻門宴》(節選自《史記·項羽本紀》)。猶記得語文老師在講台上一邊念課文,一邊對項羽的錯失良機痛心疾首。歸納中心思想,“標準答案”應該是“這篇課文揭示了項羽的悲劇性格……”我卻堅定地相信,這一大篇精彩文字的惟一主角其實是張良。
你看,項羽聽到曹無傷來告密,登時“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這時候項羽的季父項伯,因為他跟張良交情好,就連夜跑去找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當時張良在劉邦手下當個負責後勤的小幹部“廄將”,但是他不肯在關鍵時候丟下劉邦自己走,因為那麼幹太不仗義。他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他立刻把情況告訴了劉邦,“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劉邦自己心裏最清楚:此刻交戰,他根本不是項羽的對手。張良為劉邦出謀劃策,於是劉邦與項伯“約為婚姻”,並讓項伯帶話給項羽,替劉邦求情。項伯一一照辦。次日,劉邦帶張良赴鴻門宴,去向項羽當面賠罪認慫。宴會中間,項羽的謀士范增安排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劉邦的性命危在旦夕。關鍵時刻,又是張良把勇士樊噲找來,暫時化解了危機。最後,劉邦藉機溜走,還是張良留下來穩住項羽一干人,直到劉邦安全地回到自己的軍營。
《鴻門宴》,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出版
如果非要説《鴻門宴》的“中心思想”是刻畫項羽的悲劇性格,那麼可以説,只要張良給劉邦出謀劃策,項羽的悲劇結局就不可避免。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後來劉邦與項羽之間曠日持久的龍虎大決鬥中,劉邦無數次被項羽打得滿地找牙、落荒而逃,是張良的兩條謀略,徹底為劉邦奠定了勝局。一是漢元年(公元前206年)讓劉邦“燒絕棧道”,麻痹項羽,隨後出其不意地從項羽手裏奪取了關中三秦,獲得了與項羽爭雄天下的一個強大根據地。二是漢五年(公元前202年)劉邦約韓信、彭越一起出兵,想要徹底解決項羽。不料韓、彭放鴿子,失約不來,“楚擊漢軍,大破之。”劉邦又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謂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關鍵時刻,還是張良畫策,讓韓信、彭越及時趕到,終於在垓下擊殺項羽,定鼎中原。
張良(張旺繪)
上大學以後,《史記》裏面與張良有關的篇章,如《項羽本紀》《高祖本紀》《留侯世家》《淮陰侯列傳》等,一直是我最喜歡閲讀的內容。每讀一次,我對張良的認識就更進一步,對他那智慧頭腦的崇拜也隨之加厚一層。
張良的謀略之所以百發百中,是因為他對人心、世態的深刻洞悉。漢四年(公元前203年),劉邦在滎陽遭到項羽的圍困,韓信恰在此時派使者給劉邦,要求劉邦立他為齊王。“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這時候,張良踩劉邦的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劉邦馬上反應過來,立刻同意了韓信的要求,“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並調用韓信的軍隊攻打項羽。幸虧劉邦採納張良的計策,否則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因為隨後項羽就派了人去勸説韓信攻打劉邦,擺出來的理由相當有説服力。但是韓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項羽,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正是韓信認為劉邦對他“言聽計從”。
劉邦平定天下、當上皇帝以後,分封大功臣二十多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這些將領因為計算軍功之後發現“天下不足遍封”,擔心劉邦藉機找茬、誅殺他們,所以漸漸有相聚謀反的跡象,“上乃憂曰:‘為之奈何?’”張良問劉邦,“上平生所憎,羣臣所共知,誰最甚者?”劉邦説,是雍齒,一直想殺他,沒找到機會下手,這事大家都知道。張良就説,“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羣臣,羣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劉邦依計而行,羣臣大喜——“連雍齒都獲封,咱們還擔心什麼呢?”天大一場危機,冰消瓦解。
大學畢業以後,來到北京參加工作。我驚喜地發現,北京的房山區竟然與張良有着不解之緣:張良,字子房,而本區名稱裏就有一個“房”字,附近還有山脈曰“大房山”;早年房山縣城良鄉鎮(現為房山區政府所在地),名稱裏又有一個“良”字。這不是巧合。查閲《房山縣誌》可知,這裏長期流傳着張良在此隱居修道的傳説。而這與史實並不吻合。據《史記·留侯世家》,張良的家鄉不在此地,張良晚年則是在長安度過的。這麼一個似乎與張良完全不沾邊的地方,用這樣一種奇異的方式紀念這位偉大的智者,令我大為震撼!
位於北京房山區,傳説中的張良洞
在這樣一個地方重讀《史記》,我又從張良身上領悟到了更多東西。
——他的價值觀讓人讚歎:把“恩義”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他的祖父、父親“五世相韓”,世受國恩。秦滅韓後,張良“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在他的努力下,韓國一度得到恢復,“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被立為韓王。但是項羽背信棄義,先是不讓韓王成到自己的國土去,後又將韓王降封為侯,最後竟在彭城將其殺害。於是“良亡,間行歸漢王”,開始一心一意地輔佐劉邦,以推翻項羽為己任。反觀項羽,“項氏世世為楚將”,卻冷血無情地將楚懷王(義帝)“擊殺之江中”。一個不知恩義為何物,一個奉恩義為天條,張良和項羽的為人境界,有着霄壤之別。
——他的人生態度令人仰止:真正將功名利祿視為浮雲。劉邦論功行賞,張良居功至偉,“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要給張良三萬户封地,張良卻堅決推辭。漢朝建立以後,許多功臣放縱自己的慾望,追求更多的權力和錢財,甚至互相串聯謀反。張良卻以“多病”為藉口,常年閉門不出,遠離權力鬥爭的旋渦。張良與蕭何、韓信並稱“漢之三傑”,韓信最後因謀反被誅殺,蕭何曾經被“械繫”,唯有張良始終受到劉邦及呂后的高度信任和尊重。這固然與他所立功勞以及設法保全劉盈的太子地位有關,但是誰又能説不是因為他淡泊名利權位的超逸胸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