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複雜經濟學》：《財富的起源》書評_風聞

原創： gisele劍文 如玉先生 今天

張劍文 法學博士，上海理工大學副教授

雖然若干名人的推薦提及這本書是用以解釋新經濟圖景的指南，但是必須提醒讀者注意的是，該書原版出版時間為2006年，此時布萊恩.阿瑟《技術的本質》可能剛剛開始構思，《複雜經濟學》還有十年才能面世。以2006年這個時間點來看，本書是複雜經濟學理論的第一本系統著作，在闡釋複雜經濟學的由來以及基本理論架構方面是成功的。

複雜經濟學，採用了更接近現實經濟活動的分析框架，承認經濟活動的非理性，為解釋人類經濟發展史提供了更精準的視角。書中詳述的幾個模擬演化實驗，如糖域的演化，揭示了經濟活動的產生以及非均衡條件下的演化史，指出了一個顯而易見但是在經濟學中長久被無視的道理：人類社會本身就是非均衡的，經濟作為人的社會之現象，過度簡化的模型必然無力解釋其複雜性，因而雖符合某種美學但是並無意義。

複雜經濟學提供的分析框架，力圖貼近經濟活動本來的面貌，作者詳述了複雜經濟學的五種視角。

視角一：經濟是一個動態系統。經濟並非均衡系統，而是一個複雜適應系統，其中的動力學與正負反饋可能造就高度複雜的震盪。經濟是一個非線性系統，對初始狀況高度敏感，並且具有路徑依賴性，看清系統如何運作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它運作。

視角二：行為主體是通過歸納推理進行決策的。真實人類與傳統經濟學模型的重大差別包括人類並不理性、人類是有條件的合作者、人類會犯錯誤、人類不擅長計算，基於目標、運用經驗法則的反饋-學習，才是人類實際上運用的推理方式。

視角三：經濟是一個複雜互動網絡。網絡結構、規模等要素，影響着各種網絡系統的適應性和相依性，有效率的組織因而並非易於以某個簡單法則就能達成的目標。

視角四：經濟是一種湧現現象。複雜經濟學將商業週期、增長和通貨膨脹等經濟模式視為系統內相互作用產生的湧現現象，震盪、間斷均衡、冪律則是其中的典型模式。

視角五：經濟是一個進化系統。經濟世界與生物世界遵循着相同的進化系統的一般規律，一定條件下的適合度是關鍵要素。

在複雜經濟學產生的歷史敍述及審視經濟五種視角的大篇幅闡述之後，作者終於來到本書標題，指出財富起源於進化，具體來説，是商業設計、物理技術、社會技術三種力量共同進化的結果，而財富則是“適合的秩序”，即能夠增加人類幸福感的某種秩序。作者借用熵的概念，將財富定義為秩序，指出經濟秩序的模式以產品和服務的形式相互競爭，以滿足消費者的需要、期望甚至渴望，在競爭中成功滿足人類偏好的經濟秩序就是適合的。例如含糖的碳酸飲料，足以按下人的快樂按鈕，因此成為長盛不衰的暢銷品。

略有遺憾的是，作者對推動財富起源的三種進化力量的論述，引入了不甚恰當的巴別圖書館比喻，典型的隨機性比喻與湧現這一概念在理論邏輯上不自洽，對於不具備複雜學基本認知的讀者而言，可能造成誤導。在支撐有關財富進化論的實例選取上，同樣有視角混亂的問題。畢竟複雜經濟學揭示的是在時間流上的動態演化過程，正如糖域模型中的個體節點的死死生生，並不能影響糖域這個系統的演化路徑，單個企業的成功與否，並不足以説明進化力量是如何作用的。事實上作者在此前已有自己的見解：既然經濟是進化系統，並不存在什麼決勝寶典。在隨後的論述中，卻儼然在講述成功的經驗。

而本書最後一部分涉入大量公共政策的議論，關於市場與政府關係的論述頗顯糾結，其平衡各種價值觀的努力損害了文字的可讀性，也將一箇舊的問題在新的範式面前重現：經濟學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用於預測或者面向未來的決策？複雜經濟學在這方面有沒有可能有所作為呢？

或許布萊恩×阿瑟對本書的推薦最是中肯：“過去幾十年間，經濟思想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埃裏克×拜因霍克在這本書中帶領我們踏上了一段飽覽這些思想的閃耀旅程。”於瞭解複雜經濟學的思想而言，這本書的確值得一讀。但仍需重申的是，本書原版出版時間為2006年，作者的許多思考帶有探索性質，也難免出現不自洽的問題。畢竟十多年後，布萊恩×阿瑟論述更為嚴密、態度更為剋制的《複雜經濟學》才面世。

理論範式的迭代也是一個演化的過程。對於精彩的理論洞見，與其淺薄膜拜，不如深刻理解，並嘗試實踐。中國的經濟實踐在諸多經濟學大著中並非出場，希望已向複雜經濟學表白的中國經濟學家們能有自己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