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生是一項權利，優死也是”_風聞

作者：沈三萬老沈  來源：財經早餐（Femorning)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如果説，什麼是全世界最沉重的話題，“死亡”首當其衝可以位列第一。

人固有一死。

但如果，天不遂人願，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中設下諸多困難呢？

近日，國家衞健委等8部門聯合印發《關於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務體系的指導意見》。****《文件》強調，要加強安寧療護服務。

這份文件再次將一個長期被人刻意忽視的問題搬上了枱面討論：臨終關懷問題。

“安寧療護服務”，也被稱為“臨終關懷”。隨着《文件》的發佈，中國首家臨終關懷醫院——北京松堂關懷醫院，第一次以全民關注的熱度進入了人們的視線。

有相當一部分人對此十分牴觸。

“我還想活啊，送我去臨終關懷醫院，不就是讓我等死嗎？”

“住在這醫院，每天看着身邊病牀的人一個又一個走了，我本來能多活幾天，也會走得更快吧？”

“這是不是就是變相的安樂死？”

所以，“臨終關懷”到底是什麼？

生死權利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從2000年至2018年，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從1.26億增加到了2.49億，佔總人口比重從10.2%上升到17.9%，預計到2026年，65歲以上人口占比將超過14%。

生病、失能、子女工作繁忙以及孫輩的養育重任，讓一部分老人處於**“不想麻煩子女、卻又不知道可以麻煩誰”**的困境中。

面對此種困境，甚至還給了一些道德淪喪之輩趁火打劫的可乘之機。11月1日，江蘇廣電融媒中心公眾號發佈了一則令人氣憤的新聞，山西太原的王女士，是個孝順女兒，平時無法24小時照顧母親，特地給90歲的老母親請了一位保姆。誰料通過家裏的監控，卻看見平日無人在家時，保姆腳踹老人頭部、手抽老人臉、甚至還拎起老人的頭往地板上撞！令王女士痛心的是，母親之前就説過，保姆一直欺負她，但90多歲的母親意識和表述不太清楚，王女士並未相信。

這再一次為老齡化社會的痛點敲響了警鐘。

有人説：這位90歲的老母親既不幸，也還算幸運，因為她還會表達，如果不會表達，下場會是怎樣的？

再極端一點假設，如果不會表達，還生了嚴重的病，人生會怎樣？

沉重的是，這樣的假設，每天都在發生。

北京松堂關懷醫院中，就不乏這樣的老人。目前住在醫院的200多名老人，平均年齡超過80歲，且多為失能失智患者。

這是中國第一家臨終關懷醫院，但這個名號給院方帶來的不是便利，而是鋪天蓋地的不理解。

“很多老人會顧慮，為什麼我會被送到這裏來，是不是就讓我等着去了。”

松堂關懷醫院院長李偉表示，**“臨終關懷，有一個特別清晰的界定，即什麼是臨終期。****他處在生命品質發生不可逆轉的退化，比如癌細胞已全身擴散等，到生命的終點，這一段就是臨終期。**臨終期的老人往往伴隨巨大的身體疼痛，比如癌症晚期患者，臨終關懷醫院就會對他進行姑息治療，減少身體疼痛，但不做創傷性治療，給病人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32年的時間裏，松堂關懷醫院已經這樣送走了四萬多名老人。

臨終關懷醫學院的崔以秦教授説過：我們最缺的，其實是生死教育。

“人們只認為優生才是一個問題，從未想過，優死也是一個人的權利。****”

臨終關懷現狀

放眼全世界，臨終關懷都是一個受到重視、迅速發展、投入巨大的產業。

臨終關懷作為一個名詞，源於中世紀，是指為患病的旅客修建的庇護所。現代臨終關懷運動則將它引申為對垂死病人的一種照護，使病人有尊嚴地離去。

世界上第一所臨終關懷醫院——克里斯多弗醫院，由一位英國護士桑德斯於1967年創辦。20世紀70年代中期，美、德、法等發達國家建立起各種形式的臨終關懷機構。

但中國的臨終關懷產業始終令人憂心。

2010年，英國經濟學家集團旗下信息分析機構——經濟學家信息部，發佈報告，對40個主要經濟體關於死亡前看護質量做出評估並進行排名，中國排名倒數第四。

2015年，《經濟學人》發佈“死亡素質指數”，中國在80個國家當中排名倒數第10。

2016年，統計局數據顯示，中國每年有約700萬人走向生命終點，但社會上提供的臨終關懷服務卻只能滿足約15%的需求。

“許多人都來教我，怎麼體面地來到這個世界，卻沒有人教過我，怎麼體面地離開。”

這種困境在松堂醫院得到了集中體現。院長表示，臨終關懷醫院，大多數都面臨過兩類主要問題。

第一，得不到羣眾理解，32年內被迫搬遷7次。

曾經，松堂醫院的選址位於一個社區，結果，得到了社區羣眾的一致反對。院長表示，誰也不想接收我們這些八寶山前一站的臨終老人，居民們圍堵我們的車，堅決不讓這些躺在病牀上的老人們下車。有一個居民特別激昂地發表演講，叫社區居民一定要團結起來抵制我們，這是一家“死人醫院”，如果搬進社區，居民這輩子都發不了財，因為太晦氣了。

第二，很多患者等不到住院那一天。

2016年，北京四環內最後一家臨終關懷醫院，**100多張牀位，排隊等着入住的患者卻有2000多位。**副院長翟平表示，排隊的2000多人當中，最後能住進醫院的，最多不超過15%。

從事10年臨終關懷醫療服務的翟平表示，臨終關懷醫院的存在必要性十分強烈。患者大多數是老人，90%以上平均年齡達到了70歲，其中三分之二以上又是生活困難的家庭，而且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數量的人是腦血管後遺症患者，癱瘓在牀、老年痴呆，養老院不收，大醫院又住不起，即使住得起，也因病牀週轉率等因素不能長期入住。如果在家沒人照顧，還住不上臨終關懷醫院，叫這一羣人怎麼辦？

**越來越多的人正在“老齡”之前安排好老去之後的生活。**中國殯葬行業龍頭福壽園2019年中期報告顯示，2019年上半年，福壽園生前契約服務增長迅速，簽訂合約數同比增長高達60.6%！

生前契約，概念源自英國的遺囑信託。在歐美，生前契約已有60多年的歷史， 日本生前契約的普及率早已超過70%，在美國更高達90%以上。其服務內容中，臨終關懷就是當中重要的一項。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過程。每個人終將會有離開的那一天，我希望，我可以笑着走。”

什麼最重要

“醫院的牆壁，聆聽了比教堂更多的禱告。****”

2018年，一部名為《生命裏》的紀錄片橫空出世，首次將鏡頭對準了臨終關懷的病房。這部中國首部臨終關懷題材的紀錄片一經問世，立刻引起轟動。

來到臨終關懷醫院的病人大多數悲觀至極：“這裏不是醫院，醫院是救人的，但我剛進來，隔壁牀的人就沒了。”

但是，後來，這些老人們每天都很開心。

80多歲的黑子叔，連彎腰的力氣都沒有了，但護士每天陪他聊抗戰勝利的事情，黑子叔每天神采奕奕，當年在戰場上拼搏的日子，是他一生的榮耀時刻。

乳腺癌患者魯阿姨，生命只剩下一個月時間。她曾絕望害怕，也曾試圖自殺。但當護士每天陪她聊在新疆的知青生活時，魯阿姨是快樂的，每天滔滔不絕地告訴護士，新疆的瓜果有多香甜，自己當年是如何在新疆吃上這個瓜的，最後，魯阿姨對待生命最後一個月，平靜又樂觀。

當老人家屬在醫院門外鬧，控訴醫院不盡力搶救，要求“死馬當活馬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當一個人即將離去時，最需要的是什麼？

何謂意義

有人説，我們這個時代的人，不會生也不會死。

活着的時候，勉勉強強，面對死亡，又馬馬虎虎。患得患失的人生，既不懂得如何去得，也不懂得如何去失。

“生命最後一刻，從來沒有奇蹟；有奇蹟的，是人們走到最後一刻的那一段開心的路。”

每個人都是哭着來到這個世界，希望走的時候，可以笑着離開。

這就是臨終關懷的意義。

朋友們，您對臨終關懷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