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説不丨地鐵票價上漲引發大規模動亂，新自由主義神話是否已走向破滅？_風聞

首發於微信：超級預測

導語：因地鐵票價上漲30比索(約合0.3元人民幣，0.04美元)而在智利首都聖地亞哥爆發的大規模動亂仍在持續蔓延。智利作為美國塑造的拉美經濟繁榮和社會穩定的典範，突然陷入混亂令人震驚，混亂背後則是智利社會表面繁榮之下隱藏的深刻的結構性問題。作為“芝加哥經濟學派”拉美實踐者的智利還能沿着這條新自由主義的道路繼續走下去嗎？

最小的火花點燃了最大的火焰

10月18日，智利首都聖地亞哥的地鐵票價上漲了4%（30比索），隨後聖地亞哥的學生們呼籲在社交媒體上廣泛使用“EvasionMasiva”標籤來逃票。地鐵上的越閘而過很快演變成更大規模的抵抗和動亂，超市裏出現了搶劫，街道上發生了騷亂，22個地鐵站被付之一炬。

午夜過後不久，智利的中右翼總統塞巴斯蒂安·皮涅拉(Sebastian Pinera)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稱智利“正在與一個強大的、不可饒恕的敵人作戰”，動用宵禁令及緊急狀態令，並自奧古斯塔·皮諾切特(Augusto Pinochet)時代後首度出動軍隊鎮壓示威者，這一舉措激怒了大批智利民眾。據智利內政部和公安部的數據顯示，不斷升級的抗議活動已導致多人死亡。**政府平息騷亂的努力，其中包括內閣的改組均以失敗告終。**當地時間30日，皮涅拉宣佈，國內政局因大規模抵抗運動而陷入混亂，不得不取消其主辦的APEC峯會。

卓越的經濟成就，巨大的分配不公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智利維持了30多年較快的經濟增長，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所定義的1萬美元門檻，2018年人均收入已接近1.6萬美元。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其自由市場模式已將貧困率從2000年的31％降低到2017年的6.4％，並在聯合國人類發展指數上成為拉丁美洲排名最高的國家。2010年，智利被納入具有“富國俱樂部”之稱的經合組織(OECD)。因而**“智利模式”也被視為發展中國家治理的典範。**

然而，事實卻不盡於此。聖地亞哥智庫Fundacion SOL最近的一項研究顯示，50%的智利工人每月收入低於40萬比索（約合550美元）。聯合國2017年的一份報告發現，智利成為經合組織中最不平等的成員。聖地亞哥大學(University of Santiago)研究社會運動的教授胡里奧平託(Julio Pinto)指出，過去30年智利經濟增長的成果分配極其不均。“智利在國際上樹立的形象是一個不斷成長、發展，在很多方面都是一個富裕的國家，但這個形象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支柱上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執意對本已處於高額的公共交通費用做出進一步上調的行為，成為了這場抵抗運動的導火索。

在抵抗運動的第一週，有組織的犯罪集團利用騷亂搶劫和闖入財產佔據了新聞頭條。但隨着運動進一步展開，其形式發生了轉變。超過100萬智利人聚集在聖地亞哥意大利廣場(Santiago s Plaza Italia)內外進行和平示威；各個社會階層的公民敲打着鍋碗瓢盆，演奏着音樂，舉着寫着“智利覺醒”(Chile despertó)的牌子；運動的規模也不斷擴大，並涵蓋了從養老金公共服務等一系列更為深刻的結構性問題。這是智利歷史上規模最大的集會，動員了全國5%以上的人口。

智利國家人權研究所稱，智利最近的動亂已導致3500多人被拘留，更多民眾嚴重受傷或因驅散人羣的霰彈槍、催淚瓦斯而致盲。皮涅拉於24日取消了全國各地的宵禁，解除了緊急狀態，重新開放首都6條地鐵線和大部分雜貨店。但反對者稱皮涅拉提出的新的“社會契約”是一種表面上的改變，對解決根本問題沒有多大作用。Cadem民調發現，總統的支持率跌至14%的歷史低點，聖地亞哥到處都是要求皮涅拉辭職的海報和塗鴉。

抵抗運動仍未平息，其最終目標也難以確定。與智利之前諸多小規模的示威活動不同，此次，走上街頭的抗議者們有一個共同的主題：恢復社會權利，以及針對生活成本不斷上升和工資停滯不前的問題進行系統性改革。

“智利模式”之殤：新自由主義神話的破滅

奧古斯托·皮諾切特：政治家、軍人，智利前總統

**“這不是為了30比索，而是為了過去的30年。”**抵抗的民眾如是説。自智利於1988年啓動民主化至今，30年以來，社會的經濟資源由一小撮人壟斷地格局未有改變，貧富懸殊日益嚴重，而這一問題歸根究柢在於其制度原因。

1970年在美蘇冷戰的背景下，智利人民選出了一名親蘇總統阿連德(Salvador Allende)。阿連德上台後推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國有化計劃，當中更是涉及了為美國企業所把持的銅礦以及通訊業。自然，這一系列改革觸動了美國在智利的利益，親蘇的智利政府也讓一直視拉美為後花園的美國坐立不安。

1973年9月11日，在美國的支持下，軍官皮諾切特推翻阿連德政府。受美國政府庇護的皮諾切特被彼時的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奉為座上賓，80年代的智利也就順勢成為了美英新自由主義理論的試驗場。由知名經濟學家米爾頓·弗裏德曼 (Milton Friedman)所教導的芝加哥學派中，被稱為“芝加哥小子”(Chicago Boys)的智利經濟學家在當地推行一系列私有化國有企業，大幅度降低進出口關税，全面放開產品價格，向外資開放國內市場，取消對金融的管制，國家退出銀行系統，大幅削減政府預算，壓制勞工權利的舉措，令智利經濟快速增長，也成就了所謂的“智利奇蹟”。

新自由主義政策運行多年後，智利經濟雖大有改善，但財富集中於一小撮既得利益階層手中，貧富差距日益擴大；全國1%的人口控制26.5%國家的財富，但一半左右的智利人民僅享有2.1%的財富；水、退休金、醫療、教育等基礎民生設施均在信奉新自由主義的政府下變成資產出售，變成了私有企業的生財工具，而為此買單的，是為數眾多的普通民眾。值得注意的是，智利的地鐵票價是拉美各國中最高的。

對於示威者要求其下台，以及施行全面改革的訴求，皮涅拉則是姍姍來遲，還把責任推卸給內閣，這是民眾的怒火無法平息的根源所在。因此，也只有切實解決智利長年積壓的結構性矛盾，重建經濟成果分配平均的社會，才能真正地把智利從皮諾切特的幽靈以及新自由主義的枷鎖下解放出來，也只有這樣，才能平息智利民眾的怒火。

**在這場對新自由主義説不的浪潮中，智利並非獨此一家。**同在南美大陸的厄瓜多爾及阿根廷，分別因負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債務問題而推行緊縮政策，厄瓜多爾政府取消燃油補貼觸發原住民示威而最終撤回決定；推行緊縮政策的阿根廷總統馬克裏(Mauricio Macri)則在27日總統大選中被左傾候選人費爾南德斯(Alberto Fernández)擊敗，都反映了拉美人民抵抗以美國為首的新自由主義體系的努力。

獅子山下

至於被這位新自由主義大師弗裏德曼推祟備至，也被他視為全球最自由經濟體的香港，因“小政府、大市場”的主張導致其領導人多年來隱藏在市場後面，在重大民生議題上缺乏推進能力，而隨着資本做大，能利用的政策空間越來越小、干預手段越來越弱，只能一味地寄希望於用所謂“獅子山下”的自力精神來扳回一局；另一方面，撇開CIA等外國組織對此議題的操弄不談，以為香港只要更加“自由”和“民主”，問題就能迎刃而解，這實在可笑。現在面臨的情況是，民意其實早已被資本操弄於鼓掌之間。問題的癥結在於得利的資本、金融集團不肯犧牲一部分既得利益，而“小政府”的香港當局無力改變。需知新自由主義因其在當代世界資本主義所具有的系統性意義，它的內涵也往往包裝成普世價值來作為政治鼓動力量，極具魅惑作用。或許在這個時候，最為經濟的智慧並不侷限於以史為鑑，也更在於，以鄰為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