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遼瀋戰役概述(上)_風聞
古籍-古籍官方账号-古籍善本研究收藏2019-11-05 09:02
一、從陳誠的雄心勃勃談起
當1946年下半年起到1947年上半年止,人民解放軍已經擊退了蔣介石數百萬軍隊的瘋狂進攻,並消滅了蔣軍100多萬,迫使蔣介石轉入全面防禦的時候,蔣介石集團的內部矛盾也日益加深。各級高級將領及部隊長如顧祝同、劉峙、熊式輝、湯恩伯、杜聿明等均對陳誠表示不滿。因為他自任參謀總長以來,飛揚拔扈,任用私人,排除異己;裝備補充,多偏重他的嫡系部隊,而對其他各部隊多予剋扣留難;以至眾怨沸騰,議論紛紜,造成大部分失業高級將領在南京紫金山孫中山靈前“哭靈”的事件。當時蔣管區社會秩序敗壞,軍紀廢弛,曾流行着“軍官總”、“青年從”、“傷兵院”、“國大代”、“新聞記”等所謂五毒,到處闖禍。蔣介石也漸漸發現陳誠既不得軍心,又指揮無能,就把蔣軍種種敗壞和失敗的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首先收回他的人事權,接着又收回
他的軍事指揮權,由蔣親自指揮。於是陳誠感到他當參謀總長,只能管補給而不能管人事,也對蔣介石私下埋怨。記得有一次我向陳誠請示時,陳滿腹牢騷地説:“你向老頭子(指蔣介石)請示好了,我這個總長只是補給司令,其他我管不着。”正當這時,各方盛傳陳誠將去東北。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在1947年4月曾對我説:“陳誠這個傢伙現在窘極無聊,出壞主意。據可靠的消息説:陳誠在關內指揮作戰都失敗了,想來東北出出風頭,挽回他的面子,現在正想打我的主意。我走了你也難頂他,我們兩人要想法子對付這個小鬼。”以後人民解放軍大舉進行夏季攻勢,圍攻四平街,風傳陳誠來東北之聲反形消沉。及7月1日人民解放軍夏季攻勢以束,反動派宣傳“四平街解圍大捷,消滅敵人十萬”。7日蔣介石發佈“戡平共匪叛亂動員令”。8日我離開東北擬出國治病(以後未去),陳誠12日即赴瀋陽,召開軍事會議,併到誠嶺向新六軍“授勳”,以資拉攏。這時,東北行轅主任熊式輝認為陳誠勢將來東北接他的事,即連上蔣介石七封信辭職。據熊以後在上海對我説,蔣一再覆信撫慰,勉以國事為重,繼續主持東北,決不更動東北人事。熊説:“我得到蔣介石的這些親筆信後,正在準備整軍經武之際,忽然蔣令陳誠接我的事,給我潑了一頭冷水。我歷來認為蔣是一個權謀家,但未料到這樣地整我。以後誰還替他再賣命。你看我4月間得到的消息不錯吧。我原來就防蔣這一手而未防到,唉!……”又 説:“你等着瞧吧。東北‘共匪’不是陳誠所想的那麼容易打, 陳一到東北就撤換四平街守將陳明仁,已使東北將領寒心,你等着瞧陳誠這個小鬼的好戲吧。”熊談得非常憤慨不平。
8月初,陳誠忽然秘密赴沈接替熊的東北行轅主任,並將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取銷,獨攪東北黨政軍大權。7日,美駐華頭子魏德邁到瀋陽與陳誠晤談竟夜。這時,在國民黨中有一些反對陳誠的人,認為他到東北去是得到美國人魏德邁的大力支持,預料將來美援經濟物資和軍火,蔣介石將盡先供給東北,妄想陳誠在東北打幾個勝仗,然後將東北交給羅卓英,陳誠仍回南京任參謀總長;但誰也不相信他在東北比熊式輝更搞得好。同時也談論當時的中國是蔣氏的王朝,浙江人的天下,蔣介石除了浙江人以外,誰也不會信任。
陳誠初到東北,確實抱着一番雄心,大吹“要消滅‘共匪’,建設三民主義的新東北”。他鋭意整軍,大肆擴充部隊,將東北原有九個保安區司令及十一個保安支隊及交警總隊等部隊,擴編為四個軍(新三軍、新五軍、新七軍、新八軍),把騎兵支隊擴編為騎兵師(三個旅),又將青年軍第二○七師擴編為第六軍,並從蘇北調第四十九軍王鐵漢部到東北,另調楚溪春為瀋陽防守司令官。連同原東北蔣軍新一軍、新六 軍、十三軍、五十二軍、五十三軍、六十軍、七十一軍、九 十三軍等八個軍共達十四個軍之多。(在人民解放軍冬季攻勢以後,熱河之十三軍撥歸華北“剿總”傅作義指揮。)他又增加了炮兵、戰車、汽車等部隊,妄想集中優勢兵力與人民解放軍決戰。
另一方面,排除異己:撤換遼寧省主席徐箴、四平街守將第七十一軍軍長陳明仁、五十二軍軍長梁愷、副軍長兼第二師師長劉玉章及東北各保安支隊司令,改由陳的心腹接替。
據趙家驤於1948年3月間來上海對我説:當時曾有對陳誠好心好意的東北人對陳建議説:“聽説總長將東北各保安支隊司令撤換,有許多部隊會叛變投向共產黨的。”陳反駁説:“誰要投匪,就讓他去投,今天投匪,明天我就繳他的槍。”口氣真是不校當然,陳誠在東北既抱有雄心,也做了一些別人做不到的有利於蔣介石王朝的事。他將東北蔣軍正規軍九個軍擴充到十四個軍後,就大加整肅軍紀,懲辦黨政軍貪污人員:如查辦汽車兵團團長馮愷,逮捕前日本俘僑管理處處長李修業等;併到處取締散兵遊勇,將東北無聊軍人田湘藩監禁法辦,高立人驅逐出境。一時東北人心也有些振奮,認為陳誠是有辦法的。
10月,東北人民解放軍發動秋季攻勢,先後消滅陳誠部隊將達10萬人,把陳誠嚇得膽戰心驚,無所適從。這時瀋陽人民流傳着一句諷刺陳誠的歌謠説:“陳誠真能幹,火車南站通北站”。當人民解放軍秋季攻勢結束,正“利用每個戰役之間的間隙休息和整訓部隊之時,冬季攻勢尚未大規模發動(其實人民解放軍冬季攻勢已在12月15日開始),陳誠的氣焰又囂張起來,曾於1948年1月1日發表元旦告東北軍民書,侈言“目下國軍已完成作戰準備,危險時期已過”。並準備由鐵嶺、瀋陽、新民三路出兵向解放區掃蕩。不料陳誠這一計劃剛開始進行,人民解放軍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襲,於1月7日在遼西公主屯殲滅了蔣軍在東北精鋭部隊之一——新五軍,並活捉軍長陳林達、師長謝代蒸、留光天。此時嚇得陳誠手足失措,卧牀發抖,星夜電蔣介石告急。蔣於8日親飛瀋陽。據説:當時陳誠將新五軍被消滅的責任完全推到將領不服眾命令,請求懲辦第九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及新六 軍軍長李濤。當日蔣介石召開東北師長以上會議,痛罵廖耀湘、李濤不服從命令,不顧“國家民族”利益,不去解新五 軍之圍。其實據陳誠的副參謀長趙家驤在1948年2月對我説:自1947年人民解放軍發動強大的秋季攻勢以來,打得陳誠心戰膽寒,他並未料到人民解放軍在1月初連續發動攻擊。
當陳誠的所謂掃蕩計劃將要開始時即遭到人民解放軍對公主屯發起的攻勢。這時,陳誠已沒有1947年秋初到東北時的張狂氣焰和個人獨斷專行,而是急忙召開幕僚會議,研究對策。
趙説:“我曾擬了一個放棄瀋陽外圍公主屯等據點,集中兵力守遼河以南瀋陽據點,以攻勢防禦擊破人民解放軍攻擊的計劃。陳誠看到連稱很好很好。但是陳誠時而想讓陳林達守,時而又想讓陳林達退,猶疑不決,不下命令執行。一直到6日晚上陳林達已被人民解放軍四面包圍,才決心令陳林達向瀋陽撤退。可是陳誠下一道命令比較簡單,而一個軍的行動就不是紙上談兵,劃一個箭頭就把軍隊調到瀋陽的。新五軍一 開始行動就被人民解放軍分路截擊,在一晚間消滅得乾乾淨淨”。
在陳誠這種舉棋不定優柔寡決的情況下,陳林達部軍心動搖,守無決心,退無依據,當然也不可能有準備地令廖耀湘兵團協同陳林達軍擊破人民解放軍強大的攻勢。因之當蔣介石在開會中責罵廖耀湘、李濤之後,廖、李都不服氣,挺身出來説並未奉到援救陳林達的命令,形成是非功過無法辨明的僵局。蔣、陳二人覺得他們想借端懲辦廖、李二人以維持陳誠“面子”的詭計無法執行,尷尬異常。爭吵到最後,據當時參加會議的鄭庭笈對我説,陳誠在無可奈何中,只得站起來説:“新五軍的被消滅完全是我自己指揮無方,不怪各將領,請‘總裁’按黨紀國法懲辦我,以肅軍紀。”蔣介石接着説:“仗正在打着,俟戰爭結束後再評功過。”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蔣介石離席後,陳誠接着對各將領説:“我決心保衞瀋陽,如果‘共匪’攻到瀋陽來的話,我決心同瀋陽共存亡,最後以手槍自殺。”以此表示他對“黨國的忠貞”。
會後,蔣介石召見各將領,勉勵各將領要服從陳主任的命令,好好地完成東北“剿匪”任務。
蔣去後,陳誠見東北解放軍冬季攻勢未停,接着就叫他的老婆譚祥(又名譚曼意)去南京搬請宋美齡求蔣介石將他調回南京。譚祥在南京果然通過宋美齡打動了蔣介石的心,想把陳誠調回,而以別人去替死。蔣囑意於衞立煌,即將衞由滬召來。當時衞表示不去,蔣介石即指使張羣、顧祝同等人勸衞到東北去。張羣曾對衞説:“以私人關係,我也不贊成你去東北;以國家前途計,希望你去東北挽回大局。”同時,譚祥為了急於挽救他的丈夫,也跑到衞家敦促衞立煌早日赴沈,並説:“東北‘共匪’打得好厲害,冰天雪地蒙着被窩到處鑽,夜裏鑽到後方都看不到。辭修病得無法對付,只有衞先生去才有辦法,請衞先生早日赴沈接事。”衞夫人韓權華以後對我説,她當時聽了這話,覺得“有利有權你們就爭,弄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就叫人家去。這是什麼心理?”
衞立煌到東北後,陳誠於1948年2月5日悄然離瀋陽飛回南京。陳誠在東北被人民解放軍嚇跑,一時成為國民黨在東北的黨政軍高級人員笑談的中心資料。有的説:“陳誠初來東北氣勢兇兇不可一世,原來是一個草包,到了緊要關頭他就逃了。”有的説:“陳誠人小鬼大,他説同瀋陽共存亡,最後以手槍自殺,那是想騙各將領自殺,他才不自殺呢?簡直是騙子,有誰相信這個騙子呢?”這時蔣政權內部,特別是東北人士,對陳誠攻擊得十分厲害。陳誠最初還想張牙舞爪嚇唬這些人,以後他見反對之聲日益盛囂,又改變手段,想接見東北人士,加以拉攏。他於16日奉蔣命電邀東北軍將領張作相、萬福麟、馬占山、鄒作華及東北官紳張元夫、王樹常、翟文癬米春霖、於濟川等商討東北問題,併為他自己失敗作辯護掩飾。但陳誠見東北人士既嚇不倒,又拉不到,仍然攻擊他,就請假想赴美治病,借避輿論指斥。
陳誠在南京住了一個多月,溜到上海準備出國。四月,國民黨國民大會開會期間,盛傳陳誠要赴美治玻有一次大會上白崇禧作軍事報告,全體代表(我也在內)不約而同地大喊:“殺陳誠以謝國人!”“不讓陳誠逃往美國!”“到上海把陳誠扣留起來解京法辦!”白聽到罵他的政敵高興得笑了。接着東北代表喊道:“我們不要聽軍隊的伙食怎樣,我們要聽各戰場打得怎樣!”山東代表趙庸夫大喊:“勝利後不收編山東偽軍,把三十萬游擊隊逼上梁山,應請政府殺陳誠以謝國人。”
東北代表張振鷺説:“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我們要求蔣主席演這出戏。”于歸説:“中央‘剿匪’採老鼠戰略,如果東北失掉,華北失掉,華南也不保,難道都像陳誠一樣想逃到美國去嗎?”
陳誠在上海正準備出國之際,聽到這些失他“體面”的消息,既無面目出國,又怕真有人到上海來“搗亂”,趕快搬到聯勤總部上海陸軍醫院,以治十二指腸為名,躲藏起來。
二、蔣介石、衞立煌間的矛盾
如前所説,衞立煌本人並不願去東北,由於各方面的勸説,他才答應前往看看再説。
衞立煌去東北時,蔣介石寫一封親筆信給陳誠,要陳誠等衞立煌把東北情況摸熟後再離開。1月17日,蔣介石即明令派衞立煌為東北行轅副主任兼東北“剿匪”總司令,專負東北軍事全責。但東北行轅主任仍由陳誠兼任,而不常駐東北,由衞立煌代行主任職權,以顧全陳的面子。21日衞立煌由南京飛北平,與李宗仁、傅作義商談,次日由平抵沈。據聞總部人員大部由東北行轅調用,該部成立後行轅業務縮減,改為三組,分掌軍事、政治、經濟,由董英斌、董彥平、彭濟羣分任組長,彭併兼秘書長。陳誠向來到哪裏都一把抓,機構臃腫龐大,無所不包;而一旦交給別人即削減權力,縮小編制。衞立煌到東北代理行轅主任時,行轅的編制削減就是一個例子。
當然蔣介石急於想派衞立煌到東北去,也不能不給予一 定的權力。首先,將東北黨、政、軍大權完全交給衞;其次,允許將陳誠在東北送掉的十萬部隊約四個軍全部恢復充實;第三,由關內增兵若干,並充實兵員,補充裝備。衞到東北後即注意恢復部隊,補充整訓。
自衞立煌到東北後,採取一種穩重態度,不管人民解放軍打到什麼地方,如解放新立屯、盤山、遼陽、法庫、鞍山等城市,守軍部隊長如何地告急,蔣介石再三電令他派兵解各地守軍的圍,他總是把主力集中在瀋陽附近不動;並説:“解放軍的目的和戰術是圍城打援的,我們不能上解放軍的圈套”。
這時蔣介石見衞立煌在東北不出瀋陽一步,就一變原來支持衞保全東北的諾言,要衞留五十三軍及二○七師守瀋陽,將主力從瀋陽撤至錦州,急派國防部第三廳(作戰廳廳長羅澤闓及副廳長李樹正去東北與衞協商。當時衞堅決反對,並派副主任兼“剿總”副總司令鄭洞國於23日同羅、李等人一
同赴南京,24日飛牯嶺,向蔣介石申述意見。衞以人民解放軍已佔領錦州、瀋陽間要隘溝幫子,巨流河、大淩河已解凍泛漿,重武器及大部隊皆無法通過,蔣軍在沈部隊殘缺不全,非經過相當時期的整補,一出瀋陽即有被消滅的危險,仍擬堅守瀋陽,待部隊整補完畢後,再相機打通沈錦路。但蔣介石不同意衞的主張,仍令鄭洞國回沈要衞立煌即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至錦州。蔣説:“革命軍北伐時有革命精神,以少勝眾,北伐成功。樊鍾秀以萬餘人能由廣東一直打到河南。我們黃埔軍隊為什麼不能打到錦州?”蔣交代鄭要衞立煌放棄永吉、長春,將瀋陽主力打通沈錦路撤到錦州。鄭於25日即返瀋陽覆命。從此蔣衞間的矛盾鬥爭日益尖鋭。
鄭洞國返沈後,衞立煌即召集各將領開會,大家一致贊成衞的計劃,而主張不實行蔣介石的計劃。其中尤以廖耀湘、趙家驤、羅又倫等主張最力。於是衞再派趙家驤、羅又倫赴京見蔣,陳述利害得失。28日,人民解放軍又解放開源。同時,人民解放軍聶榮臻部三個旅,從冀東經興壟平泉向熱東凌源前進,以截斷蔣軍遼熱交通,進攻錦(州)榆(山海關)。
據羅、趙二人見蔣介石後,於1948年3月初到上海對我説:“這一回算把老頭子説服了。”蔣介石承認:“衞在東北暫保現狀,加緊補充訓練,一俟部隊整訓完畢,再由瀋陽、錦州同時發動攻勢,打通沈錦路,將主力移到錦州。”當時我也表示同意這一方案。
3月初羅、趙等返沈後,將蔣介石的指示向衞陳述,衞以人民解放軍越打越強,分散孤立的小據點勢將被人民解放軍吃掉,即決心放棄永吉,集中長春固守,命鄭洞國、趙家驤飛永吉下達命令指揮撤退。這時梁華盛已離長春,衞令鄭在長春指揮部署,以策應對人民解放軍的進攻。鄭在長春部署完畢後,即飛返瀋陽。
1948年3月9日人民解放軍解放永吉,和號稱電都的小豐滿;13日人民解放軍解放四平街,殲蔣軍1.9萬餘人。至此人民解放軍在東北發動的冬季攻勢已告一段落,共殲蔣軍15萬餘人。這時在東北的蔣軍,只剩下長春、瀋陽、撫順、本溪、錦州、葫蘆島等幾個孤立據點。瀋陽、長春軍民補給全靠飛機運輸。而中航公司,自3月8日起決定每日只有4架飛機運輸物資接濟。同時,衞打算趕快將向東北增調的部隊及補充兵員運到葫蘆島登陸,另在錦州以及瀋陽附近抓捕大批青年壯丁將部隊補充齊全,加緊訓練,以期長期固守瀋陽。
可是蔣介石當時的方針,卻與衞完全相反。他不從當時客觀上的敵情、地形、敵我狀況來確定方針,而是從他的主觀願望出發,始終未忘將瀋陽蔣軍主力撤至錦州的想法。他又召見衞立煌擬親自説服衞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衞於3月31日中午過北平,在機場與傅作義長談後,即由平飛京,當晚見蔣介石彙報東北情況,翌日上午11時蔣介石再度召衞談話。據衞的補給司令劉耀漢於4月初來上海對我説,衞到南京的當天晚上,蔣介石見衞説,瀋陽、長春交通斷絕,單憑空運補給無法維持,一再要衞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在瀋陽、長春留少數部隊防守。衞以部隊殘破未加整訓完成,不可能打到錦州,反而有被消滅的危險,堅決反對。蔣唉聲嘆氣説:“我們運輸機及汽油都無法維持東北這樣龐大部隊的補給,情勢所迫不能不將東北主力撤到錦州。”衞説他從來未看到蔣有這樣的窘態表現。於是衞就對蔣説:“只要不將主力撤出瀋陽,東北部隊補給由我負責,請美顧問團幫助運輸。”蔣介石説:“好!好!只要你對於部隊補給有辦法,也可以照你的意見暫時不撤到錦州。可是一旦補充整訓完成,仍要趕快打通沈錦路。”衞承認了,回來對劉説:“我把東北的補給包下來了,明天請你到美軍顧問團去請他們幫忙運輸……”劉接着説:“我第二天陪衞先生去拜會了美顧問團團長巴大維,巴大維同意原則上儘量協助衞在東北剿滅‘共匪’。於是衞到11時再去見蔣委員長,委員長也答應照衞的計劃先鞏固長春、瀋陽、錦州三大戰略要點,待部隊整訓完畢,再主動攻擊敵人,打通沈錦路。這樣委員長的顧慮解除了,衞也很高興,打算回去好好地整訓部隊。東北物資豐富,大有可為。不知陳誠為什麼將東北搞得這樣糟,東北黨、政、軍人員都罵陳誠:‘未打仗前他比誰都厲害,打起仗他比誰都屍從。’衞先生初去時,每天都被打,現在局勢轉好了,穩定下來,將來美軍供應的物資運到,衞先生就有辦法的。”又説衞交代後,他在南京同美顧問團交涉了兩、三天,一切裝備補充運輸補給的辦法都同美方各部交涉妥善,他在上海家中看看就回瀋陽去了。
5月11日美軍顧問團為了進一步支援衞在東北的反人民戰爭,曾由美顧問團團長巴大維親率美顧問及譯員九人赴沈視察,並會見衞立煌,12日視察撫順,13日始返南京。據鄭庭笈回憶説,美顧問團這次視察時,廖耀湘、李濤和他親自陪同視察新六軍二十二師部隊。該師當時表演輕重武器射擊和各兵種聯合演習。除了美、衞間秘密交涉他不瞭解外,公開宣佈的主要目的,這次來瀋陽是(一)視察飛機場的設備大小及容機量;(二)找倉庫,準備運輸十個師的美械裝備,預定在1949年3、4月間運到;(三)視察新一軍、新三軍、新六軍及二○七師等美械裝備部隊,準備將超過年齡的輕重武器加以更換。視察後有一天衞立煌對鄭庭笈説:“十個師的裝備來到就有辦法了。”
衞立煌經過這次到京,既未屈從於蔣介石,反而把蔣介石説服了,又得美軍顧問團的大力支援。衞回沈後,兵員裝備給養源源而來,為着實行他長期固守長春、瀋陽、錦州,鋭意經營東北的計劃,每天整軍經武,加緊訓練,規定各軍師間互相觀摩,取長補短。衞也不斷親到各軍視察,參觀新六
軍、新一軍在瀋陽附近的陸、空聯合演習,七十一軍在巨流河的防禦戰鬥,四十九軍的射擊教育和近距離戰鬥演習。有一次衞和鄭庭笈及工兵指揮官李賢視察瀋陽鐵西區各據點工事,計劃擴充瀋陽、錦州各機場,加緊修建錦西機常對於撫順礦油廠亦大加投資經營。
衞在東北整訓一個多月之後,至5月初,蔣介石又令衞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這時衞當然不同意,即派第九兵團司令廖耀湘、“剿總”參謀長趙家驤、第六軍軍長羅又倫等代表他赴京見蔣,申述利害,請示機宜。據廖耀湘説:“5月初我到南京見蔣介石時就已知道蔣介石決心把瀋陽國民黨主力撤到錦州,只留五十三軍與二○七師守瀋陽。其餘各軍及特種兵團(戰車、炮兵、裝甲車、騎兵等)統編為機動兵團,歸我統率,隨時準備行動。但衞立煌反對,他反對的動機如何,這裏就不必談了。”廖返沈後,衞、廖之間也發生了矛盾。廖急於想成立機動兵團擴充他個人的權力,衞怕廖將瀋陽主力拉走,堅決反對,於是這個機動兵團始終未能成立。18日蔣又召見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瀋陽城防司令梁華盛陳述瀋陽戰局,接着蔣介石再召第七兵團司令劉安祺赴京述職。據梁華盛事後到上海對我説:蔣介石的意見仍然是急於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他認為不可能,劉當然也不敢接受蔣介石的這一任務,誰接受這一任務誰就會被吃掉的。
蔣介石這時見東北各將領,上自總司令衞立煌,下至兵團司令、防守司令、軍長都不同意他的這一方案,於是決定將1月間成立的冀遼熱邊區司令部由秦皇島移到錦州。蔣要範漢傑到錦州時曾對範説,要範準備打通沈錦路,將瀋陽主力撤到錦州,並由山東抽調第九軍黃淑部及五十四軍闕漢騫部兩個軍由葫蘆島登陸歸範指揮。6月初蔣又電範加緊準備打沈錦路。這時,衞立煌主張鞏固瀋陽、錦西、葫蘆島防務,蔣卻令範集中力量經營錦州,於是衞、範之間矛盾也日益加深。衞又怕範是歸華北“剿總”及東北“剿總”雙重指揮的機構,一旦華北吃緊,華北“剿總”會將部隊調走,使瀋陽更加孤立。經過蔣、衞間的幾度爭執,衞於7月20日奉召到南京見蔣,解決這一問題,決定將冀遼熱邊區司令部改為東北“剿總”錦州指揮所,仍由範以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據衞立煌事後對我説:“指揮所我主張設葫蘆島,蔣主張必須設在錦州,以後我要範移葫蘆島,範也是聽蔣的指示,不理我的意見。”據範漢傑説:“據國防部熟悉內幕的人説,蔣原擬要廖耀湘將蔣軍主力帶到錦州,即將東北蔣軍全權給廖,以後見廖受衞的牽制,不能執行蔣的命令,又擬要範打通沈錦路,將東北主力撤出後將權力交給範。”蔣介石的指揮作戰,他不分析敵我態勢、兵力對比及士氣戰力等客觀條件,從他的主觀願望出發,認為只要將領聽他的命令,他的反人民戰爭就可以得到勝利。所以,蔣介石為了把東北主力拿到錦州,用盡心機在東北物色能執行他命令的將領。初則囑意於廖,見廖不可能從衞手中拿到他所希望的兵力執行他的計劃,又囑意於範,而把衞立煌懸在一邊,弄得在東北的將領中,各有所私,各懷鬼胎,各據一部分實力,個個要直接聽蔣介石的命令,誰也無法統一指揮。因之,蔣介石在東北的反人民軍事方針,一直拖到9月間人民解放軍偉大的遼瀋戰役開始尚無決策。而蔣、衞間矛盾鬥爭的焦點仍然是打不打通沈錦路將主力撤到錦州的問題。
三、蔣介石親自出馬
1948年9月12日,人民解放軍發動聲勢浩大的遼瀋戰役時,首先由北寧路榆、錦段開始。這時,蔣介石一方面未料到人民解放軍將榆、錦路截斷就可以“關門打狗”殲滅全東北蔣軍,另一方面也因人民解放軍已於9月16日向濟南發動攻擊,同時東北人民解放軍亦向錦州外圍義縣發動攻擊,打得蔣介石頭暈腦脹,顧了救濟南,就顧不了援東北。所以蔣介石這時只有放開東北暫時不管,先集中他的精力親自指揮濟南作戰。同時也令衞立煌經沈錦路出遼西,直接解錦州之圍。衞與廖又堅決反對這一案,認為錦州之圍應由關內出兵直接解決,解圍後與錦州部隊會合出大淩河向大虎山攻擊前進。這時瀋陽主力西出與東進之部隊會師,所以就未實行蔣的命令。9月24日,濟南已被解放,東北義縣亦已垂危。範漢傑連電乞援,蔣介石才召衞立煌於9月24日到南京開會。
迫令衞立煌由瀋陽出兵支援錦州,衞仍然拒絕接受。最後決定空運四十九軍到錦州增援。但蔣介石一面決定空運四十九
軍到錦州增援,另一方面仍強要衞由瀋陽向沈錦路攻擊前進,並派參謀總長顧祝同到瀋陽督戰執行蔣的命令。蔣介石本人仍在南京期待王耀武的下落,並日夜指揮空軍對濟南進行報復性的轟炸。
顧祝同、衞立煌及鄭庭笈於26日飛瀋陽。據鄭庭笈説:“27日開始空運第四十九軍增援錦州,到28日只運七十九師一個師(欠一個團),錦州機場已被人民解放軍炮火封鎖不能再運。”顧在沈期間,曾一再召集東北將領會議,要衞出兵沿沈錦路前進解錦州之圍,衞仍堅決反對執行這項命令,認為有全軍覆滅的危險,並與顧多次爭吵。衞賭咒發誓説:“出了遼西一定會全軍覆沒,你不信我同你畫個十字(畫押的意思)。”據廖耀湘説,當時他主張瀋陽主力應乘東北解放軍主力攻擊錦州時,一氣撤至營口地區,衞立煌到這時不再反對廖主張撤至營口的方案,認為如不能照他的意見辦時,可以實行這一方案。而顧未得蔣介石同意也決不敢同意撤至營口。
這樣雙方爭執了好多次,仍未能解決。據趙家驤以後對我説:“顧對衞將一切不堪入耳的話都説出來了。衞為了免於被人民解放軍消滅,極力忍耐,但出遼西的命令衞是絕對不下的。”
最後顧祝同見義縣即將完蛋,要衞立煌出兵遼西仍無希望,只能將東北負責任將領的意見轉報蔣介石作最後決定。顧祝同帶着不愉快的心情回到南京,聽説顧向蔣介石報告:“東北負責將領不服從命令,不願意打仗,企圖避免作戰”等等。
蔣介石得到顧祝同的彙報後非常憤怒,於9月30日飛北平親自指揮,隨行者有俞濟時、郭懺、桂永清、周至柔、羅澤闓等。午後即到華北“剿總”司令部地圖室裏研究情況,對傅作義等十餘人講了一次話。據傅作義回憶説:“那次講話整個泄氣,蔣大意説‘革命’遇到的困難是長期的,他料到8年後美蘇必戰,戰爭的結果是美國勝利,我們也勝利。大家聽了後,覺得完了,蔣介石從來沒有這樣的講過話,而這次來這樣講是泄氣而不是打氣,尤其蔣介石自己毫無信心,想靠美國人僥倖的獲勝還有什麼打頭呢……”傅接着説,這是他對蔣介石思想上起變化最深刻的一次認識。
以後一連幾天,蔣介石與傅作義商討由華北抽兵東北的問題。商討結果,擬調華北林偉儔的六十二軍、黃翔的九十
二軍(以後只去二十一師一個師)及獨立九十五師;另決定放棄煙台,調王伯勳的三十七軍;以上部隊均由海運向葫蘆島集中,並調華北第十七兵團司令侯鏡如到葫蘆島統一指揮,在侯未到前由原駐葫蘆島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指揮。
蔣介石在北平將應調兵力決定後,2日即赴瀋陽召開軍長以上人員參加的軍事會議,對黨政軍各頭目講話,要他們“同心同德,配合軍事完成戡亂大業”;並要求他的將領:“要有殺身成仁的精神,努力剿匪”。據鄭庭笈對我説:蔣介石2日到達瀋陽後,午後4時即在“剿總”四樓主持軍事會議,到會者除蔣介石的隨員郭懺、周至柔、俞濟時等外,還有駐瀋陽的軍長以上人員。首先是聽取趙家驤的情況報告和廖耀湘等發言,並決定將瀋陽蔣軍編為防守兵團和攻擊兵團。晚間又召集師長以上將領和遼寧省廳長以上人員在“剿總”會餐。
餐後廳長以上人員離開,蔣介石對師長以上人員講話,大意説:“我這次來瀋陽是救你們出去,你們過去要找‘共匪’主力找不到,現在東北‘共匪’主力已經集中在遼西走廊,正是你們為黨國立功的機會。我相信你們能夠發揮過去作戰的精神,和關內國軍協同一致動作,一定可以成功的。關於空軍的協助、後勤的補給,周總司令、郭總司令已經同你們準備好了。萬一你們這次不能打出去,那麼,來生再見。”
蔣介石在瀋陽部署完畢後,即於3日下午返北平。我記得這一天我也因徐州“剿總”的作戰計劃而來北平向蔣介石請示。聽到蔣的左右(也許是俞濟時,但記憶不清)對我説:“原來東北這次想要傅作義統一指揮,以後又感到去年冬季傅的軍隊在東北出了一次大風頭,再讓傅指揮下去,將來尾大不掉,無法控制。所以,老頭子親來指揮。現在範漢傑在錦州把‘共匪’牽住,葫蘆島集中精鋭國軍向東攻,廖耀湘出來向西打,再加上空軍、海軍的協同,一戰可以擊滅‘共匪’的主力,打開東北局面。”當時我想:東北解放軍的戰略戰術非常靈活,而當時人民解放軍的數量已加倍於蔣軍,恐怕不會如他們所説的那麼樂觀。他接着説:“你在東北很久,你的看法如何?”我説:“現在東北敵我情況不明瞭,不敢輕於作判斷。”我記得當時羅澤闓在座,對我輕視地瞪了一眼,站起來就走了。從蔣介石左右的人矜驕誇張的氣焰來看,他們似乎覺得蔣介石“御駕親征”,集中精鋭的海、空軍,擊敗人民解放軍的攻勢是有着決定的勝算的。
我在北平見蔣介石兩次,蔣並未問我對東北的意見,兩天之後,蔣介石將我在徐州的對人民解放軍作戰計劃批准了,我即於4日飛返徐州。
5日蔣介石飛天津,桂永清、侯鏡如、俞濟時、羅澤闓等同行。蔣赴塘沽新港視察後,即乘重慶號軍艦親赴葫蘆島部署指揮。據侯鏡如説,蔣介石6日到葫蘆島召集各將領開會,大意説:“這一次戰爭關係重大,等華北兩個軍及煙台一個軍運到後,協同瀋陽國軍包圍攻錦州的‘共匪’,然後接應瀋陽國軍主力到錦州。各將士的任務重大,幾十萬人的生命,都交給你們負責。要以‘殺身成仁’的決心,擊滅共匪……”蔣並交代以後葫蘆島部隊歸侯鏡如司令官指揮,在侯未到以前,由闕漢騫統一指揮向塔山、錦州攻擊。同時指定桂永清及第三艦隊司令馬紀莊指揮海軍以二十四生的大炮擊毀塔山解放軍陣地,協助陸軍攻擊。當日並向錦州範漢傑通電話慰問。
蔣介石在葫蘆島部署完畢後,於7日乘重慶號返塘沽,改乘火車返北平。據侯鏡如説:在重慶號船上看見蔣介石大發神經,有一次吃飯時,大罵桂永清:“海軍腐化墮落成這樣,(蔣用白手套到處摸,發現有灰塵)要亡國。”一直罵到吃完飯,還是很生氣,以後吃飯誰也不敢陪蔣介石一起吃了。
據傅作義對我説:蔣介石當日返北平後,8日要到上海去。傅以為蔣到上海可能是為雙十節發表什麼談話,就勸蔣不要去,蔣説他有私事要去。事後才知道蔣經國在上海‘打虎’,要辦投機倒把、擾亂金融的孔令侃。蔣得到消息急忙到上海去救孔。蔣介石一到上海,將孔令侃救出,10日金圓券貶值,市場混亂異常。傅接着説:“蔣介石要美人不要江山,我們還給他幹什麼!這是我對蔣介石思想失了信仰的又一個重要的原因。”
蔣介石把他反人民的作戰指揮棒丟下,到上海兜了一個圈子。9日回到南京後得到各方的報告才發現衞立煌、廖耀湘將主力使用於彰武方面,迄今遲遲未照他2日的指示沿沈錦路向錦州前進,於是又匆匆到沈把衞立煌及廖耀湘等東北將領罵了一頓。據廖耀湘説:“在瀋陽勵志社單獨接見我時,更大罵一頓,要我親率瀋陽主力出遼西,直接解錦州之圍,錦州如失陷,唯我個人是問。並命我由那時起直接受他指揮,因他那時已對衞立煌更不滿意。”
蔣介石這次罵廖耀湘以後,廖始以一部分軍隊(第四十
九軍第一九五師)在彰武掩護,主力即向新立屯黑山攻擊前進。同時蔣亦令闕漢騫指揮葫蘆島已集中的第五十四軍、第六十二軍、第三十七軍、第九十二軍之二十一師及獨立第九
十五師,共十一個師(其中二十一師及另一個師後到)在空軍、海軍掩護下,以鬥牛式的戰法,向塔山附近東北人民解放軍第四縱隊既設的阻擊陣地正面實行強攻。自10日開始攻擊,至13日的4天中,蔣軍連續猛攻均失敗。蔣介石為了急於挽救範漢傑被消滅的厄運,又派他的華北督戰主任羅奇,親往葫蘆島監督第九十五師猛攻塔山。哪知道蔣介石攻打得越急,而人民解放軍守得越堅強。在14日一晝夜先後突入塔山陣地九次,均被人民解放軍的沉着大膽一次一次地擊退,打得蔣軍談虎色變,不敢再向人民解放軍進攻。部隊長怪蔣介石不明敵情地形,強令向塔山攻堅,致遭無意義的犧牲,而蔣介石則大罵闕漢騫無用,不能執行他的命令擊潰共軍,解錦州之圍。在錦州解放後,蔣介石有一次還對我説:“我們的將領真無用,以三個軍加上優勢空軍炮火,把塔山都打平了,他們都不能攻進去,可惜我浪費了20發24生的炮彈。”
在塔山的戰鬥中,蔣先交代闕漢騫代侯鏡如指揮,衞立煌不放心,就派了他的副總司令陳鐵到葫蘆島設立指揮所,但陳並未直接指揮部隊。在13日左右侯鏡如亦到葫蘆島,蔣介石又派他的參軍羅澤闓到葫蘆島監督部隊執行他攻塔山的命令。在這期間衞立煌也親來葫蘆島一次。據侯鏡如説,衞主張要穩紮穩打不要強行攻堅,徒作無益的犧牲,羅澤闓對衞大發脾氣,衞當日返瀋陽。
1948年10月15日清晨,我在徐州正準備上火車到商邱指揮徐州“剿總”所屬的三個兵團向山東人民解放軍發動所謂主動的攻擊時,蔣介石忽然從南京來電話要我不要執行原定計劃,到飛機場等他,同到東北去。我當時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以後蔣介石另派一架飛機接我到瀋陽。
我到瀋陽時,蔣介石已先到達,蔣介石住在勵志社,我住在“剿總”招待所,即衞立煌公館。蔣介石立刻找我去,對我説:“今天已給錦州範漢傑空投一封信,要他能守則守,不能守則退守錦西。”又説:“同時給鄭洞國也空投了一封信,要他趕快突圍,否則瀋陽也不等他了。”
當時我心想:錦州、長春的守棄關係到整個東北作戰計劃,蔣投信前不同衞立煌和各將領商議,已形成東北蔣軍‘有正無奇,有奇無正’的局勢。錦州守(無決心)退(已被人民解放軍包圍,勢不可能)兩難。長春突圍不成,反被消滅。人民解放軍可能集中全力圍攻瀋陽,心中非常惱火,但懾於蔣介石的淫威,又鑑於木已成舟,無法挽救,也未向蔣介石説什麼。蔣這時一再問我的意見,我説:“目前敵我情況未明,很難提出意見。”蔣要我找廖耀湘談談再説。
廖耀湘兵團在新立屯經過幾日激戰後,於10月15日佔領新立屯。
當晚衞立煌的參謀長趙家驤等許多東北將領都來同我談蔣衞之間半年來的矛盾,就在於蔣要衞集中主力向大虎山、黑山之敵攻擊,將主力撤至錦州,而衞則堅決不肯。趙又説:“目前衞老總堅決反對廖兵團再西進……”當時我認為錦州戰役之勝敗,取決於範漢傑能否在錦州堅守半月,使人民解放軍曠日持久,攻擊頓挫,然後蔣軍由瀋陽,葫蘆島出兵,南北夾擊,可收勝算。各將領皆同意我的意見。但對蔣介石令長春突圍,守錦州無信心的兩封信的情況,並未向他們交代,怕因蔣介石這種措施,影響各將領及部隊的士氣。
16日上午,錦州情況已不明。蔣介石分別召見東北各將領後,令我同廖耀湘至新立屯視察後向他陳述攻擊人民解放軍的意見。我和鄧文儀、侯騰等當日上午乘火車到達新民車站廖耀湘兵團指揮所和廖耀湘、鄭庭笈等會面後,在指揮所用了午餐,即同廖耀湘乘汽車赴新立屯視察,和軍長潘裕昆、龍天武、李濤會面。這時我問廖耀湘的意見如何?廖吹他在彰武截斷人民解放軍的後路,在新立屯給人民解放軍以極大的打擊,如果範守住錦州,空軍絕對優勢空投補給,由葫蘆島、錦西協同遼西兵團向錦州之敵攻擊是可以的。可是廖又説:“錦州本晚電訊已斷,恐怕已完了。”他主張從營口撤退,我同意廖這一方案,其他各將領如潘裕昆、龍天武等皆認為錦州失守,不能再向西進,只有撤回瀋陽或從營口撤退。我視察完畢後,於16日深夜返新民,鄭庭笈對我説:“委員長下午來電話要你講話,我説你已到新立屯去了,沒有什麼交代。”深夜返到瀋陽後,趙家驤向我談錦州被殲的情形,始知蔣介石由於範漢傑在錦州被消滅的消息證實後,嚇得不敢在瀋陽再住,急忙乘飛機逃走。可是蔣介石並未檢查他指揮失當的錯誤,反而把失敗的責任完全歸咎於葫蘆島的將領。據侯鏡如説,在錦州範漢傑部被消滅後,蔣介石飛錦西,乘汽車到葫蘆島俱樂部大罵闕漢騫指揮不力,喪師辱國,該槍斃。
但並未罵侯。吃飯後並交代要侯指揮收復錦州,當日蔣介石即飛返北平。
當時衞立煌與趙家驤的意見認為錦州失守,廖兵團再無西進的必要,應迅速撤回新民,否則又有被人民解放軍包圍消滅的危險。但是懾於蔣介石的強迫命令,非攻錦州不可,又不敢獨斷專行下令撤退。而蔣介石到北平先後派飛機傳達他給衞立煌的“手諭”。據我當時瞭解,其中有一封信中説:“據空軍偵察報告,竄錦州‘共匪’大批向北票、阜新撤退。
令廖耀湘兵團迅速向黑山、大虎山、錦州攻擊前進。”又有一 封信是要衞立煌設法援助鄭洞國突圍。關於前一命令,衞立煌堅決不令廖耀湘繼續西進,但又不敢令廖撤回新民。後一 指示,這時已接得鄭洞國先後電報,説曾澤生於某晚起義,新七軍軍長李鴻放下武器,現鄭只守長春銀行大樓。當時我曾電鄭洞國説正設法援救他。次日(18日)鄭回電略稱“大勢已去,只有以死報命”。當晚連接鄭左右來電話説:“人民解放軍對銀行大樓攻擊猛烈,鄭副總司令有自殺企圖”云云。此後,長春電訊終斷,情況不明。次日,鄭即由其左右向人民解放軍接洽,最後率殘部放下武器。
其實,我17日電鄭洞國説設法援救他,是承蔣介石的指示,幻想用美國直升飛機在銀行大樓頂上降落將鄭接出,而在瀋陽並無直升飛機。空軍駕駛員怯於人民解放軍的火力威脅封鎖,也不敢在銀行大樓降落。蔣介石口頭上説他要想盡方法援救鄭洞國脱險,可是他除這樣向衞和我交代外,再也沒有也不可能有其他的辦法。所謂“援救”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種騙鄭洞國的花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