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峯:另一個方向的頭羊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19-11-05 09:25
文章來源丨人物
祖峯不笑。平遙的十月已經很冷,幾場雨過去,人得早晚加個羽絨服才不至於縮着脖子。屋裏沒有暖氣,可一小時的形象片拍完,攝影師的臉上和脖子上密起了幾串汗珠。
一半工夫花在等祖峯笑上。「笑一個」這種行活兒話沒用,其他人只能變着法兒逗他。不算寬敞的酒店房間裏站了三四個姑娘,大聲哈哈哈哈地領他笑。
他的表情更尷尬了。拍攝形象大片一直不是演員祖峯喜歡的工作,他習慣藏在角色後面。這回不一樣,導演處女作《六慾天》入圍戛納電影節之後,他又受邀來平遙電影節參展。宣傳自己親生的孩子,硬着頭皮也得上。
當攝影師終於宣佈拍攝結束之後,祖峯忽然笑開了,像被允許下班的員工。當天下午是電影的首映,工作人員説,半小時後咱就出發。他也笑,「全聽領導安排。」
這次的廝混,我本想和祖峯一起寫字。經紀人商量,換一個吧,這幾天天天在寫字。那好啊,我跟着祖峯到了平遙,和他一起「被迫營業」。
大哥又有時間了
平遙電影節的第二天,祖峯抵達平遙。這天上午有張藝謀導演的大師班交流活動,9:50開始,有人凌晨4點就去排隊。主辦方臨時把500人的場地換成了1500人的露天劇場,一樣坐得滿滿當當。
祖峯的高鐵中午到站。這個位於平遙電影宮西南側的樞紐,氣氛平常,遠不如前一日熱鬧。出站口到停車場有一排高高的台階,祖峯和《六慾天》製片人李鋭前後腳出來,自己拎着行李哼哧哼哧往下走。
他的行李箱裏裝着10套衣服,要陪他應對接下來10天的拋頭露面。兩身正裝,走紅毯和媒體見面會就夠了。幾件內搭用來換洗,一件厚外套,還有後來出鏡率最高的黑色衞衣。
那是件很普通的衞衣,卻明顯是祖峯最偏愛的穿着。不在西裝襯衫裏的時候,他更自在些。
對祖峯來説,平遙不算完全陌生。2012年,他主演的微電影《黑魚》就在第12屆平遙國際攝影展上拿了微電影最佳男主角。可如此密集地接受採訪,即便把時間拉長,在他22年的職業生涯中也是第一次。
他的角色比他自己的人氣高得多。《潛伏》過去了10年,有人專門為祖峯演的李涯叫屈,在知乎給他寫長詩。《北平無戰事》熱播期間,崔中石被票選為最受觀眾喜愛的人物。這個人物犧牲之後,微博上有了#崔叔別走#的話題。
《北平無戰事》劇照
這些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是主角。
有的是祖峯自己的選擇。「就算人家給的是主角,錢也OK,只要角色不好,他也不演。」編劇郭俊立是祖峯的朋友。他記得姜偉找祖峯演《沉默的證人》時,有兩個角色,一個是主角身邊的人,每集都能露點臉,另一個是患了精神分裂症的殺人犯石隱,戲份就幾集。祖峯選石隱,「得是個人物。」
選崔中石的理由,加上了現實的考慮。當時孔笙找到祖峯,直誇劇本,「每一個人物都寫得很好,哪怕就出現一場戲或者兩場戲的人物,都很棒。」
衝着人物好,祖峯想演,但選哪個琢磨了半天。方孟敖不可能,自己咖位不夠。梁經綸角色不錯,但估計也爭取不到。再劃拉劃拉,更老的自己年齡不合適。那就崔叔吧,雖然只出現了20集,但「很容易能夠有光彩」。
2014年國劇盛典,他因為出演崔中石被評為「觀眾最喜愛的男演員」。可就算是角色具備了全民人氣,台上的祖峯也惜字如金。竇文濤請他説兩句。祖峯屏住氣,説句「感謝」,深鞠一躬。
「就這兩、兩個字嗎?」竇文濤問。他搖搖頭,沒有了。兩位主持人圓了半天,再提了個問題,「你覺得上海男人的精髓是什麼?」祖峯想了想,説,「不知道」。
不愛出來露臉,不拍戲的時候就沒存在感。郭俊立有時候會推薦他去自己寫的劇裏試戲。拍《投名狀》之前,祖峯見了導演陳可辛。劇中有個角色是比照着耶穌寫的,那時候祖峯還留着長頭髮,瘦瘦的,往那一站,「這個耶穌就特別對。」
但是回過頭來,對方回話説,我們是個商業品牌,得找明星。
《讓子彈飛》也是郭俊立寫的。拍戲那會,很多演員爭取姜文劇中的角色。周韻正巧和祖峯合作《金婚風雨情》,回來告訴姜文,「祖峯太好了,和他演戲太舒服了。」
「沒用,老婆吹風也沒用。」郭俊立知道,投資越大,導演越考慮得多。拍電影是商業行為,要收回成本。
錯過角色,祖峯也低落。「就像失戀。」不過他很少表現出憋屈。有時候,片方找了流量明星,人家沒空,於是談好了祖峯。臨籤合同,又換回去了。李鋭問祖峯,為什麼換人?平時悶悶的中年男人忽然模仿起了《喜劇之王》裏的周星馳,一挑眉毛,一昂頭,「大哥又有時間了。」
永遠在一個角落裏待著
祖峯到的當天下午,是《六慾天》的媒體場放映。觀影時間還沒到,平遙電影宮的2號廳外就已經排了七八米。隊伍排到5點多,50人的內場很快滿了,過道也坐了不少人。
對於這部衝進戛納「一種關注」單元的導演處女作,大家都抱有很高的期待。畢竟,一種關注單元常出大師級作品,婁燁的《浮城謎事》、刁亦男的《夜車》、李揚的《盲山》也曾入圍。 在圈子裏,入圍影片質量被認為好過威尼斯電影節和柏林電影節的主單元。
考卷第一次面對考官,這一場放映裏,觀眾笑了兩次,其中一次,祖峯扮演的男主人公問黃璐扮演的女主人公,「我能留下來嗎?天亮就走,以後再不糾纏。」這句台詞很容易讓人理解為非分之想,略微顯得油膩。
祖峯等在外面的咖啡館。散場後,他問,「怎麼樣?」我講了這段笑聲。
「不是那樣的……」忐忑的考生開始解釋。因為「技術原因」,之前在車裏,男女主人公發生關係的片段被剪掉,後面的人物確實沒有非分之想。包括演員張倩如扮演的女二號婷婷,也被刪減了重要的戲份,讓人物關係理解起來變得有點隔着。
去吃晚飯的路上,祖峯還是沒能釋懷觀眾的誤會。「我已經儘量保留那種感覺了。」他的手在空氣裏比劃,解釋前後的關聯。我們正好走進一條岔路的小巷子,遠離了古城紅色的夜燈,現實中的祖峯第一次和熒幕裏的角色對調過來——角色是沉默的,而他試圖把本想表達的東西解釋完整。
欲説還休的剋制是祖峯角色裏最常見的感覺。他人也是,能夠藏一點的時候,不喜歡完全放出來,好給別人留更多空間。還在聊天室的時代,祖峯喜歡在網上跟人對對聯。有次別人出了一道題目,叫做《夜》。他就故意不讓兩句話裏出現「夜」字或者「黑」字。
「如約秋露至,不覺曇花開。」他寫。
身上那種藏着的感覺讓他差點錯過演員這個職業。當年報考北京電影學院,祖峯考了三年,前兩次都被刷下來了。到了搭戲的環節,只要對手演員開始發光,他就不去搶別人的風頭,自己反而不被看見。到了第三年,他想開了,不管主角配角,在舞台上都要發光才對。這才通過了考試。
他成了一眾演員的「大哥」。北電96級表演系本科班,出了趙薇、黃曉明、陳坤、張恆……祖峯年紀比其他人都大,成了團支書,被叫做「祖老大」。
「必須特別用放大鏡去關注他,琢磨他,不斷琢磨,才能發現他。在現在這種高節奏的情況下,他就屬於那種比較容易看丟的人。」班主任崔新琴欣賞祖峯的深沉,覺得他對生活的理解、感悟、再現不一樣,「像這一羣羊一樣,一定要有分別不同的頭羊來帶領着,他是另一個方向的頭羊,他是必不可少的。」
《潛伏》開拍之前,姜偉找祖峯聊。他還沒跟孫紅雷合作過,擔心他氣場太強,把李涯這個角色給「吃掉」,「他要是往下壓的話,你就往下鑽吧,可能會有更大的空間。」祖峯也沒多話,只説,你放心,我有數。
《潛伏》一播,李涯沒有被吃掉,反而成了觀眾心目中印象最深的反派。「不是臉譜式的,不是張揚的,也不是那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崔新琴拿到祖峯送來的光碟,一口氣刷完了。
「其實這一天早應該來了。」崔新琴覺得祖峯潛伏得太久了,「他是個多才多藝的人,但他特別淡,永遠在一個角落裏待著。」
即便是《潛伏》熱播的那段時間,整個劇組都火了一把,祖峯也沒能在外面多露露臉,他踢球摔傷了腿,2009年春節做了個韌帶手術,在家窩了小半年。
角色總算出去了,人還是在家悶着。
《潛伏》劇照
助攻
悶着是因為不愛趕時髦。2019年了,他還管魯豫叫女同志,管護膚品叫擦臉油,添加了其他人的微信,會發一個微笑表情過去,不知道年輕人認為這個表情的意思是「呵呵」。
不趕時髦的生活簡單。祖峯沒開微博,微信朋友圈十下就能滑到2012,除了分享朋友同學作品的鏈接,就是字、章、扇子、蓮花、玉蘭。
這些看起來像是老幹部的愛好,給他搭了一個安全感的殼子,不拍戲的時候,他自己能玩得挺好。祖峯手機裏有個App,「古詩文網」,只要第二天沒事,晚上睡前就找好一篇文章,早晨醒了,一抄兩個多小時。貓就在旁邊呼嚕呼嚕地看着他寫,高興了,就往它鼻子上點點墨水,看着貓暴走。
祖峯在寫字
迷上了刻章之後,一個一個地刻,全班同學每人有份。看書也雜,買了《考工記》在家,想着哪天能照着上面的方法,親手做一把弓箭。
不忙的時候,他和郭俊立找了個網球老師,從基礎動作開始學。入門挺枯燥,他倆耐得煩,一直學到可以雙打的程度。參加了天狼星作家編劇足球隊,沒事去踢球,隊長全勇先覺得他「不像個演員」,「技術好、動作又幹淨,跑動特別積極,還不挑位置。」別人都樂意跟他一隊。
他喜愛的是團隊協作。不論是足球還是籃球,祖峯都喜歡助攻,「有人來堵截你的時候,你在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啪』傳出一個特別好的妙傳,那人拿到球之後得分了,我覺得這挺牛逼的。」
朋友們常去祖峯家裏喝酒擼貓。有時候用河南話划拳,六六六呀五魁首。祖峯不會划拳,就眯着眼睛看着,也覺得有意思。他擅長的酒令是三句半。隨便寫個燈泡茶杯,定個韻腳。頭兩句合轍押韻,第三句隨意,最後半句要亮眼。
但也不是全無牢騷。祖峯酒量不行,幾杯下肚,經常聊角色,哪部劇裏的哪個人物,還可以有更好的表現方式。看着他嘆氣,妻子劉天池就會潑盆冷水,「你們在這坐着有什麼用啊!去改變啊!」
「對外界,你選擇的一種交流方式就叫做屏蔽。」劉天池説,祖峯最怕聚光燈,這其實是一個演員的弱點。「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這可以是一種生活的方式和態度。但是作為演員,我們永遠要為陌生人而負責任的,這是這個職業的特點。」
劉天池不勸祖峯接受他不想去的邀約,她跟他聊別的,「不管是孔子還是釋迦牟尼,所有教派的傳播者,他們是到處去遊歷,拓展自己生活難度的同時,讓自己的性格的維度越來越豐富,那他才會有更多更好的見解和行為。」
動員工作做完,祖峯不作聲。想一晚上,可能第二天做了決定,「他要去」。
十年前,大家稱呼劉天池,還是「李涯的老婆」,《演員的誕生》火了之後,熟悉的觀眾會跑出來科普,「大家知道嗎,祖峯是劉天池的老公。」
早先兩個人都是老師。祖峯畢業之後,被崔新琴喊回北影教書,帶的第一個班就是馬蘇他們班。以前的同學一個個火了,祖峯也顧不上羨慕,每天在工作日誌裏寫下的焦慮,都是沒法給班上的同學排出一份完整的作業。
只過了幾年,外面的世界水草正盛,誘惑太多,「另一個方向的頭羊」回頭一看,羊羣都被錢和名氣拐跑了。有時候剛剛在課堂上強調完基本功的重要性,隔天又有幾個學生接到戲,請假不來上課了。
就連幫助自己想幫的人,也出不上力。前幾年,祖峯帶着喜歡的編劇作品去視頻網站談,沒談到投資。編劇沒什麼名氣,他自己又不是一線頂流的演員,對方怕收不回成本。
這事多少讓他傷心。「我當然也可以求我的明星朋友們幫忙,但是……」但是什麼,他沒説完。導演姜偉告訴我,認識20多年了,他不記得祖峯求他辦過什麼事。
「再早幾年,我連錢這個字都不好意思提。」片方籤經紀約之前,都會報一下片酬,「峯哥,您看行嗎?」他一律行行行。
不僅僅是不想求人。別人找他幫忙客串角色,他也很少接。有個例外,姜偉推薦他去演《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裏湯唯愛上的詩人,他去了,只有三天的戲,但至今覺得沒有詮釋好那個角色。
平遙的採訪裏,有記者問他為什麼不軋戲,他先分析了3分鐘《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的劇情和人物,「我覺得他的愧疚感有點多了……這個分寸會影響到這個人物的,影響到這個人物最後成長成什麼樣子。」
最後的結論以考生的自我檢討結束,「倉促之下,這題做錯了,我下回就不再去做這種倉促的事了。」
郭俊立察覺到,哥們的中年危機來了。「他那種性格內向的人,心情不爽的時候,經常在家寫小楷,一寫幾千字,一天就過去了。」
他給祖峯分析,「你不能完全不食人間煙火,就是一門心思。像丹尼爾·戴-劉易斯,用四年時間去揣摩林肯這個角色。對不起,不能這樣,因為你在中國,四年不去上班,人早忘了你是誰了。」
《六慾天》恰巧醖釀了四年。開始籌拍之後,也有不錯的角色找來,就連張藝謀導演的新作,他也寧願錯過。開機之前,祖峯拿着本子給很多編劇導演朋友看,有人很喜歡,更多人明確告訴他,這個本子拍出來,只能是文藝片的路子,「掙不了錢」。
其實「演而優則導」這個時髦,他也不愛趕。但就像遇見李涯一樣,他遇見了這個喜歡的劇本,還是決定試一試。
「他從來不兇」
「你就得宣傳。」來平遙的高鐵上,李鋭給祖峯撂下一句話,「就憑你這個性格,在娛樂圈能有今天的位置,已經是奇蹟了。」
平遙酒店裏,祖峯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隔壁住着北京電影資料館的策展人沙丹。住到第三天,他們在回房間路上遇見,李鋭認出來,和沙丹侃了半天電影,祖峯自己溜回了房間。過一會兒,李鋭還是敲開了門,三個人又站在門口寒暄了一下,沙丹一説,祖峯才知道,過幾天他們在福州還有個對談活動。
祖峯説自己有社交恐懼,最不想出來宣傳,覺得那是「吹牛」。
「可是怎麼辦呢?活着活着,你忽然就到了這樣一個時代了……」「你看,我這不是出來了嘛。」聊到這裏,祖峯咧嘴笑了,可看着還是像一張苦臉。
很多活動就是這樣被推着往外走。這次宣傳,很多活動起初他都不願去:「算了吧,別了吧。」但是人家一求他,又不好意思拒絕,變成「那好吧」。
媒體場後的第二天,是電影的首映式。這一天的場子大了一倍多,觀眾都是買票進場。出發之前,祖峯穿着一身西裝,在酒店拍完了形象照。接着是首映的映前和映後交流,祖峯無論是走紅毯還是交流活動,從不主動站正中間,總是給身邊的年輕演員和編劇讓一個位置,自己站到一邊。他還是換上了那件黑色衞衣。
「抱歉,給大家帶來一部這麼苦難的電影。」這句話成了之後幾場映後標配的開場白,接着他轉向李鋭,「希望可以少賠點錢。」
對《六慾天》,李鋭做好了收不回成本的打算。片子入圍戛納之後,祖峯一度跟他説,要不,這電影咱不發行了。李鋭沒答應,「就算掙不着錢,也要發。」
做出拍這部戲的決定,沒有哪個決定性瞬間。最開始是劉天池的主意。倆人在家看電影,經常一起討論。她説角色,祖峯講運鏡、敍事節奏、分析人物的內心。倆人的性子一快一慢,平時家裏的事情,經常是劉天池做了決定,祖峯「哦」一聲。只有講電影的時候,祖峯説得多,她聽。
討論劇本階段,祖峯見了編劇周洋。倆人只聊了不到十分鐘,周洋就覺得,「他懂我想表達的東西。」劉天池和李鋭一起鼓勵他,「乾脆,你來拍吧!」
祖峯糾結了很久,害怕講不好這個故事。開機前一晚,祖峯給周洋發微信,「咱們一定好好把這個戲拍好。」隔着屏幕,周洋感覺到他的鄭重。
正式開拍之後,劇組裏的其他重要溝通,也是靠長微信完成的。祖峯沒罵過人。這次拍攝,他唱紅臉,白臉都被李鋭唱了。有一幕,片中的醫生開一輛奔馳。美術組準備了S級的車,市場價一百多萬。李鋭來看了素材,貴了,需要重拍,回去就打電話批評美術組,「導演顧及的東西多,這個你們得想的細緻啊!」
道具是祖峯通過了的。他眼裏S級和E級都叫大奔,分不出來。為這個,他過意不去,給美術組的負責人發了條長長的微信,「這個鏡頭過了之後,我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是我的責任。」
「他從來不兇。」遇到不會演的臨時演員,李鋭急得只想衝上去罵,祖峯攔住了。「他本來就緊張,捱了罵不就更緊張了嗎?」李鋭後來想想,也給祖峯發了一個微信,「你是對的。」
拍了40天,周洋和祖峯的父親都來探班。
倆爸倆待遇。周洋爸爸來了,祖峯請他到導演椅上坐。那意思,您看,我們在拍您女兒寫的戲呢。這事特讓周洋感動,以前她在別的組裏實習過,知道劇組有規矩,見過別的導演摔對講機,就因為其他人坐了導演椅。
祖峯的爸爸和哥哥也來了,搬兩把椅子在後面坐着,沒怎麼説上話。看了倆小時,總算祖峯坐到監視器後面,爸爸拍他肩膀,「那個,我們回去了,我們明天就回南京。」
爹和兒子一個脾氣,怕給他添一丁點麻煩。
小時候祖峯怕父親。80年代初,他剛上學,跟家長去看劉曉慶演的《神秘的大佛》。看完出來,在車站等公交,他興奮勁沒過,模仿裏面的打鬥,自己嘴上跟着配音,呼呼哈哈的。
「啪」一下,祖峯腦袋上就捱了一記,「幹什麼呢,別咋呼。」那會,父親不喜歡他譁眾取寵,但兒子成為演員之後,一起出去吃飯,祖爸爸指着祖峯問服務員,「你知道他是誰嗎?」
進入影視行業的意義,與其説帶給了祖峯名氣和家人的肯定,不如説,釋放了他藏起來的那部分自己。「他在生活當中不是一個釋放情感的人,他喜怒沒有那麼明顯。」劉天池説。
《六慾天》劇照
「光宗耀祖」
「以後會一直做導演嗎?下一部片子有喜歡的題材嗎?」在平遙,車輪一樣的採訪裏,這個問題總會被問到。
「我本質是演員。」沒有更喜歡的劇本出現之前,祖峯還想回到他的表演中去,感受「無中生有一個靈魂」的快樂。相比之下,導演要考慮的事情太多。「這個戲剪完了,定剪了,我就下班了,我就不是導演了。」
祖峯有過兩次説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是9年前,他還是北電的老師,自己一人一包去了內蒙古,隨便漫遊。
這場冒險以在五台山遇到了同學史光輝結束。史光輝打電話告訴崔新琴,看見祖峯了,一瘸一拐,鞋幫子還被狗咬了倆洞。崔新琴急了,趕緊派了車,強行把他拉回來打疫苗。
內蒙古的那場漫遊回來,他辭了職,決定去做演員。
從導演任上「下班」之後,祖峯有了第二次完全放鬆的漫遊。在他和郭俊立的老男人羣裏,大家無所不聊,一日忽然談到了自由,有人建議,來場説走就走的旅行。
走啊,大家説。真的要訂機票的時候,一個個忽然又不成了,唯獨祖峯和郭俊立真的沒事。
倆人定了去京都的票。8天裏,除了進出京都的幾趟地鐵,其他地方都是腿兒着去的。也不做計劃,早晨醒了,攤開地圖,一頓指劃,咱去這吧!走。
他們遇到了一個安靜的黃昏。那天剛下過雨,空氣濕漉漉。有點清冷。祖峯和郭俊立在伏見稻荷大社裏遇見了一場法事。每人發了一張單子,滿滿日文,他們也看得不是很懂。起先是駐足看了會熱鬧,可看着大家那麼認真的樣子,莫名就沉進去了。
天色漸漸變暗,兩個中年男人沒説一句話,也沒人提議先走。大概過了一個小時,遠山也漸漸沉進夜色裏。直到完全結束。僧人也都離去,他們好像看過了一場語言不通的電影,於是下山,回家。
就像做導演,祖峯像一個溜出考場的考生,獨自寫了一份奇峯突起的答卷。卷子寫完,他還回到考場,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考試,等着下一次靈感的到來。
拍完這部戲,劉天池覺得祖峯比以前「進步」多了。再早幾年,他就怕在機場看見粉絲,菜市場也不願意去。但這次作為導演,他必須走到人前。他心裏總是「屏蔽」的殼子,裂開了一點縫隙。
因為都參加了第六屆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祖峯和很久不見的趙薇和黃曉明,又在福州見面了。祖峯主動上前,和老同學打了招呼。
郭俊立感覺祖峯的狀態昂揚了。「原來約他喝酒,他也來,但是話不多。」入圍戛納之後,「好點。」郭俊立打電話恭喜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電話那頭謙虛的回話裏憋着高興勁兒,雖然他説的是,「人家都是入圍競賽單元,我這才一種關注呢。」
入圍對他來説是個大鼓勵。好像之前從來沒幹過這事,現在別人告訴你,可以幹一幹。
平遙一週的展映結束之後,16日晚上是「榮耀之夜」。這天仍然要走紅毯,散後大家一起吃飯,是個社交的場合。
祖峯的片子最終沒有獲獎,他提議去吃炸雞。於是一羣人沒有參加榮耀之夜的晚宴,一起去吃麥當勞。
第二天就要離開平遙了,每個人都很餓。演員張倩如一週都在等着走紅毯,不吃不喝的,這會開始往嘴裏塞炸雞腿和薯格。祖峯也敞了量,倆漢堡,一對雞翅。
沒拿獎,每個人看起來都挺輕鬆。李鋭開玩笑,説,咱的片子也要走向國際,得給導演起個國際化的稱呼,「國際祖」怎麼樣?
一桌人開始瞎起,「全球祖」、「宇宙祖」、「菩提老祖」。負責拍vlog的小姑娘説,「光宗耀祖」。大家一起大笑,差點把雞噴出來。
直到要散攤前,李鋭突然認真地説了一句:「這次來平遙以為能給咱評個獎呢,遺憾啊。」祖峯沒説話,笑了一下,手裏的紙巾按着對角線對摺,再對摺。
到了祖峯住的酒店門口時,李鋭主動給了祖峯一個擁抱。兩個中年男人在夜色裏互道晚安。
在回去我們大家住的酒店路上,李鋭跟我們説,也許他不在意這些,但我需要擁抱他,我想安慰他。
《六慾天》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