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敬告香港青年 | 中國應該有新的聲音出現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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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1927年1月18日,魯迅從廈門抵達廣州,19日早晨在孫伏園、許廣平的陪伴下來到中山大學。一個月後,應香港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之邀,魯迅赴港做了兩次講演。據《日記》載:2月18日“夜九時演説,題為《無聲之中國》,廣平翻譯”。19日“下午演説,題為《老調子已經唱完》,廣平翻譯”。這兩篇演講後來分別收錄於《三閒集》與《集外集拾遺》。在兩次演講中,魯迅既表達對能夠“傳給大眾,傳給將來”的“真聲音”的呼喚,也表達對尊孔的“復古派”“崇洋派”論調的斥責。香港修例風波已持續四個多月,前日暴徒更是猖獗到火燒新華社香港大樓。這些暴亂分子在打砸燒時鼓吹的“自由”,不正是新時代“割頭不覺死”的“軟刀子”嗎?
無聲的中國
二月十六日在香港青年會講
魯迅
以我這樣沒有什麼可聽的無聊的講演,又在這樣大雨的時候,竟還有這許多來聽的諸君,我首先應當聲明我的鄭重的感謝。
我現在所講的題目是:《無聲的中國》。
現在,浙江,陝西,都在打仗,那裏的人民哭着呢還是笑着呢,我們不知道。香港似乎很太平,住在這裏的中國人,舒服呢還是不很舒服呢,別人也不知道。
發表自己的思想,感情給大家知道的是要用文章的,然而拿文章來達意,現在一般的中國人還做不到。這也怪不得我們;因為那文字,先就是我們的祖先留傳給我們的可怕的遺產。人們費了多年的工夫,還是難於運用。因為難,許多人便不理它了,甚至於連自己的姓也寫不清是張還是章,或者簡直不會寫,或者説道:Chang。雖然能説話,而只有幾個人聽到,遠處的人們便不知道,結果也等於無聲。又因為難,有些人便當作寶貝,像玩把戲似的,之乎者也,只有幾個人懂,——其實是不知道可真懂,而大多數的人們卻不懂得,結果也等於無聲。
文明人和野蠻人的分別,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夠把他們的思想,感情,藉此傳給大眾,傳給將來。中國雖然有文字,現在卻已經和大家不相干,用的是難懂的古文,講的是陳舊的古意思,所有的聲音,都是過去的,都就是隻等於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瞭解,正像一大盤散沙。
將文章當作古董,以不能使人認識,使人懂得為好,也許是有趣的事罷。但是,結果怎樣呢?是我們已經不能將我們想説的話説出來。我們受了損害,受了侮辱,總是不能説出些應説的話。拿最近的事情來説,如中日戰爭,拳匪事件,民元革命這些大事件,一直到現在,我們可有一部像樣的著作?民國以來,也還是誰也不作聲。反而在外國,倒常有説起中國的,但那都不是中國人自己的聲音,是別人的聲音。
這不能説話的毛病,在明朝是還沒有這樣厲害的;他們還比較地能夠説些要説的話。待到滿洲人以異族侵入中國,講歷史的,尤其是講宋末的事情的人被殺害了,講時事的自然也被殺害了。所以,到乾隆年間,人民大家便更不敢用文章來説話了。所謂讀書人,便只好躲起來讀經,校刊古書,做些古時的文章,和當時毫無關係的文章。有些新意,也還是不行的;不是學韓,便是學蘇。韓愈蘇軾他們,用他們自己的文章來説當時要説的話,那當然可以的。我們卻並非唐宋時人,怎麼做和我們毫無關係的時候的文章呢。即使做得像,也是唐宋時代的聲音,韓愈蘇軾的聲音,而不是我們現代的聲音。然而直到現在,中國人卻還耍着這樣的舊戲法。人是有的,沒有聲音,寂寞得很。——人會沒有聲音的麼?沒有,可以説:是死了。倘要説得客氣一點,那就是:已經啞了。
要恢復這多年無聲的中國,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個死掉的人道:“你活過來!”我雖然並不懂得宗教,但我以為正如想出現一個宗教上之所謂“奇蹟”一樣。
首先來嘗試這工作的是“五四運動”前一年,胡適之先生所提倡的“文學革命”。“革命”這兩個字,在這裏不知道可害怕,有些地方是一聽到就害怕的。但這和文學兩字連起來的“革命”,卻沒有法國革命的“革命”那麼可怕,不過是革新,改換一個字,就很平和了,我們就稱為“文學革新”罷,中國文字上,這樣的花樣是很多的。那大意也並不可怕,不過説:我們不必再去費盡心機,學説古代的死人的話,要説現代的活人的話;不要將文章看作古董,要做容易懂得的白話的文章。然而,單是文學革新是不夠的,因為腐敗思想,能用古文做,也能用白話做。所以後來就有人提倡思想革新。思想革新的結果,是發生社會革新運動。這運動一發生,自然一面就發生反動,於是便釀成戰鬥……。
但是,在中國,剛剛提起文學革新,就有反動了。不過白話文卻漸漸風行起來,不大受阻礙。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就因為當時又有錢玄同先生提倡廢止漢字,用羅馬字母來替代。這本也不過是一種文字革新,很平常的,但被不喜歡改革的中國人聽見,就大不得了了,於是便放過了比較的平和的文學革命,而竭力來罵錢玄同。白話乘了這一個機會,居然減去了許多敵人,反而沒有阻礙,能夠流行了。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説,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時白話文之得以通行,就因為有廢掉中國字而用羅馬字母的議論的緣故。
其實,文言和白話的優劣的討論,本該早已過去了,但中國是總不肯早早解決的,到現在還有許多無謂的議論。例如,有的説:古文各省人都能懂,白話就各處不同,反而不能互相瞭解了。殊不知這隻要教育普及和交通發達就好,那時就人人都能懂較為易解的白話文;至於古文,何嘗各省人都能懂,便是一省裏,也沒有許多人懂得的。有的説:如果都用白話文,人們便不能看古書,中國的文化就滅亡了。其實呢,現在的人們大可以不必看古書,即使古書裏真有好東西,也可以用白話來譯出的,用不着那麼心驚膽戰。他們又有人説,外國尚且譯中國書,足見其好,我們自己倒不看麼?殊不知埃及的古書,外國人也譯,非洲黑人的神話,外國人也譯,他們別有用意,即使譯出,也算不了怎樣光榮的事的。
近來還有一種説法,是思想革新緊要,文字改革倒在其次,所以不如用淺顯的文言來作新思想的文章,可以少招一重反對。這話似乎也有理。然而我們知道,連他長指甲都不肯剪去的人,是決不肯剪去他的辮子的。
因為我們説着古代的話,説着大家不明白,不聽見的話,已經弄得像一盤散沙,痛癢不相關了。我們要活過來,首先就須由青年們不再説孔子孟子和韓愈柳宗元們的話。時代不同,情形也兩樣,孔子時代的香港不這樣,孔子口調的“香港論”是無從做起的,“吁嗟闊哉香港也”,不過是笑話。
我們要説現代的,自己的話;用活着的白話,將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説出來。但是,這也要受前輩先生非笑的。他們説白話文卑鄙,沒有價值;他們説年青人作品幼稚,貽笑大方。我們中國能做文言的有多少呢?其餘的都只能説白話,難道這許多中國人,就都是卑鄙,沒有價值的麼?至於幼稚,尤其沒有什麼可羞,正如孩子對於老人,毫沒有什麼可羞一樣。幼稚是會生長,會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敗,就好。倘説待到純熟了才可以動手,那是雖是村婦也不至於這樣蠢。她的孩子學走路,即使跌倒了,她決不至於叫孩子從此躺在牀上,待到學會了走法再下地面來的。
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説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態度,就不容易真,講演時候就不是我的真態度,因為我對朋友,孩子説話時候的態度是不這樣的。——但總可以説些較真的話,發些較真的聲音。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我們試想,現在沒有聲音的民族是那幾種民族。我們可聽到埃及人的聲音?可聽到安南,朝鮮的聲音?印度除了泰戈爾,別的聲音可還有?
我們此後實在只有兩條路:一是抱着古文而死掉,一是舍掉古文而生存。
1932年,魯迅在北京師範大學演講
陳逸飛、魏景山 《魯迅到平民學校去演講》 1975年
老調子已經唱完
二月十九日在香港青年會講
魯迅
今天我所講的題目是“老調子已經唱完”:初看似乎有些離奇,其實是並不奇怪的。
凡老的,舊的,都已經完了!這也應該如此。雖然這一句話實在對不起一般老前輩,可是我也沒有別的法子。
中國人有一種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孫生存,而自己也想活得很長久,永遠不死;及至知道沒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卻希望自己的屍身永遠不腐爛。但是,想一想罷,如果從有人類以來的人們都不死,地面上早已擠得密密的,現在的我們早已無地可容了;如果從有人類以來的人們的屍身都不爛,豈不是地面上的死屍早已堆得比魚店裏的魚還要多,連掘井,造房子的空地都沒有了麼?所以,我想,凡是老的,舊的,實在倒不如高高興興的死去的好。
在文學上,也一樣,凡是老的和舊的,都已經唱完,或將要唱完。舉一個最近的例來説,就是俄國。他們當俄皇專制的時代,有許多作家很同情於民眾,叫出許多慘痛的聲音,後來他們又看見民眾有缺點,便失望起來,不很能怎樣歌唱,待到革命以後,文學上便沒有什麼大作品了。只有幾個舊文學家跑到外國去,作了幾篇作品,但也不見得出色,因為他們已經失掉了先前的環境了,不再能照先前似的開口。
在這時候,他們的本國是應該有新的聲音出現的,但是我們還沒有很聽到。我想,他們將來是一定要有聲音的。因為俄國是活的,雖然暫時沒有聲音,但他究竟有改造環境的能力,所以將來一定也會有新的聲音出現。
再説歐美的幾個國度罷。他們的文藝是早有些老舊了,待到世界大戰時候,才發生了一種戰爭文學。戰爭一完結,環境也改變了,老調子無從再唱,所以現在文學上也有些寂寞。將來的情形如何,我們實在不能豫測。但我相信,他們是一定也會有新的聲音的。
現在來想一想我們中國是怎樣。中國的文章是最沒有變化的,調子是最老的,裏面的思想是最舊的。但是,很奇怪,卻和別國不一樣。那些老調子,還是沒有唱完。
這是什麼緣故呢?有人説,我們中國是有一種“特別國情”。——中國人是否真是這樣“特別”,我是不知道,不過我聽得有人説,中國人是這樣。——倘使這話是真的,那麼,據我看來,這所以特別的原因,大概有兩樣。
第一,是因為中國人沒記性,因為沒記性,所以昨天聽過的話,今天忘記了,明天再聽到,還是覺得很新鮮。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壞了的事,今天忘記了,明天做起來,也還是“仍舊貫”的老調子。
第二,是個人的老調子還未唱完,國家卻已經滅亡了好幾次了。何以呢?我想,凡有老舊的調子,一到有一個時候,是都應該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覺悟的人,到一個時候,自然知道老調子不該再唱,將它拋棄。但是,一般以自己為中心的人們,卻決不肯以民眾為主體,而專圖自己的便利,總是三翻四復的唱不完。於是,自己的老調子固然唱不完,而國家卻已被唱完了。
宋朝的讀書人講道學,講理學,尊孔子,千篇一律。雖然有幾個革新的人們,如王安石等等,行過新法,但不得大家的贊同,失敗了。從此大家又唱老調子,和社會沒有關係的老調子,一直到宋朝的滅亡。
宋朝唱完了,進來做皇帝的是蒙古人——元朝。那麼,宋朝的老調子也該隨着宋朝完結了罷,不,元朝人起初雖然看不起中國人,後來卻覺得我們的老調子,倒也新奇,漸漸生了羨慕,因此元人也跟着唱起我們的調子來了,一直到滅亡。
這個時候,起來的是明太祖。元朝的老調子,到此應該唱完了罷,可是也還沒有唱完。明太祖又覺得還有些意趣,就又教大家接着唱下去。什麼八股咧,道學咧,和社會,百姓都不相干,就只向着那條過去的舊路走,一直到明亡。
清朝又是外國人。中國的老調子,在新來的外國主人的眼裏又見得新鮮了,於是又唱下去。還是八股,考試,做古文,看古書。但是清朝完結,已經有十六年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們到後來,倒也略略有些覺悟,曾經想從外國學一點新法來補救,然而已經太遲,來不及了。
老調子將中國唱完,完了好幾次,而它卻仍然可以唱下去。因此就發生一點小議論。有人説:“可見中國的老調子實在好,正不妨唱下去。試看元朝的蒙古人,清朝的滿洲人,不是都被我們同化了麼?照此看來,則將來無論何國,中國都會這樣地將他們同化的。”原來我們中國就如生着傳染病的病人一般,自己生了病,還會將病傳到別人身上去,這倒是一種特別的本領。
殊不知這種意見,在現在是非常錯誤的。我們為甚麼能夠同化蒙古人和滿洲人呢?是因為他們的文化比我們的低得多。倘使別人的文化和我們的相敵或更進步,那結果便要大不相同了。他們倘比我們更聰明,這時候,我們不但不能同化他們,反要被他們利用了我們的腐敗文化,來治理我們這腐敗民族。他們對於中國人,是毫不愛惜的,當然任憑你腐敗下去。現在聽説又很有別國人在尊重中國的舊文化了,那裏是真在尊重呢,不過是利用!
從前西洋有一個國度,國名忘記了,要在非洲造一條鐵路。頑固的非洲土人很反對,他們便利用了他們的神話來哄騙他們道:“你們古代有一個神仙,曾從地面造一道橋到天上。現在我們所造的鐵路,簡直就和你們的古聖人的用意一樣。”非洲人不勝佩服,高興,鐵路就造起來。——中國人是向來排斥外人的,然而現在卻漸漸有人跑到他那裏去唱老調子了,還説道:“孔夫子也説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所以外人倒是好的。”外國人也説道:“你家聖人的話實在不錯。”
倘照這樣下去,中國的前途怎樣呢?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只好用上海來類推。上海是:最有權勢的是一羣外國人,接近他們的是一圈中國的商人和所謂讀書的人,圈子外面是許多中國的苦人,就是下等奴才。將來呢,倘使還要唱着老調子,那麼,上海的情狀會擴大到全國,苦人會多起來。因為現在是不像元朝清朝時候,我們可以靠着老調子將他們唱完,只好反而唱完自己了。這就因為,現在的外國人,不比蒙古人和滿洲人一樣,他們的文化並不在我們之下。
那麼,怎麼好呢?我想,唯一的方法,首先是拋棄了老調子。舊文章,舊思想,都已經和現社會毫無關係了,從前孔子周遊列國的時代,所坐的是牛車。現在我們還坐牛車麼?從前堯舜的時候,吃東西用泥碗,現在我們所用的是甚麼?所以,生在現今的時代,捧着古書是完全沒有用處的了。
但是,有些讀書人説,我們看這些古東西,倒並不覺得於中國怎樣有害,又何必這樣決絕地拋棄呢?是的。然而古老東西的可怕就正在這裏。倘使我們覺得有害,我們便能警戒了,正因為並不覺得怎樣有害,我們這才總是覺不出這致死的毛病來。因為這是“軟刀子”。這“軟刀子”的名目,也不是我發明的,明朝有一個讀書人,叫做賈鳧西的,鼓詞裏曾經説起紂王,道:“幾年家軟刀子割頭不覺死,只等得太白旗懸才知道命有差。”我們的老調子,也就是一把軟刀子。
中國人倘被別人用鋼刀來割,是覺得痛的,還有法子想;倘是軟刀子,那可真是“割頭不覺死”,一定要完。
我們中國被別人用兵器來打,早有過好多次了。例如,蒙古人滿洲人用弓箭,還有別國人用槍炮。用槍炮來打的後幾次,我已經出了世了,但是年紀青。我彷彿記得那時大家倒還覺得一點苦痛的,也曾經想有些抵抗,有些改革。用槍炮來打我們的時候,聽説是因為我們野蠻;現在,倒不大遇見有槍炮來打我們了,大約是因為我們文明瞭罷。現在也的確常常有人説,中國的文化好得很,應該保存。那證據,是外國人也常在讚美。這就是軟刀子。用鋼刀,我們也許還會覺得的,於是就改用軟刀子。我想:叫我們用自己的老調子唱完我們自己的時候,是已經要到了。
中國的文化,我可是實在不知道在那裏。所謂文化之類,和現在的民眾有甚麼關係,甚麼益處呢?近來外國人也時常説,中國人禮儀好,中國人餚饌好。中國人也附和着。但這些事和民眾有甚麼關係?車伕先就沒有錢來做禮服,南北的大多數的農民最好的食物是雜糧。有什麼關係?
中國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的人的痛苦換來的。無論中國人,外國人,凡是稱讚中國文化的,都只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份。
以前,外國人所作的書籍,多是嘲罵中國的腐敗;到了現在,不大嘲罵了,或者反而稱讚中國的文化了。常聽到他們説:“我在中國住得很舒服呵!”這就是中國人已經漸漸把自己的幸福送給外國人享受的證據。所以他們愈讚美,我們中國將來的苦痛要愈深的!
這就是説:保存舊文化,是要中國人永遠做侍奉主子的材料,苦下去,苦下去。雖是現在的闊人富翁,他們的子孫也不能逃。我曾經做過一篇雜感,大意是説:“凡稱讚中國舊文化的,多是住在租界或安穩地方的富人,因為他們有錢,沒有受到國內戰爭的痛苦,所以發出這樣的讚賞來。殊不知將來他們的子孫,營業要比現在的苦人更其賤,去開的礦洞,也要比現在的苦人更其深。”這就是説,將來還是要窮的,不過遲一點。但是先窮的苦人,開了較淺的礦,他們的後人,卻須開更深的礦了。我的話並沒有人注意。他們還是唱着老調子,唱到租界去,唱到外國去。但從此以後,不能像元朝清朝一樣,唱完別人了,他們是要唱完了自己。
這怎麼辦呢?我想,第一,是先請他們從洋樓,卧室,書房裏踱出來,看一看身邊怎麼樣,再看一看社會怎麼樣,世界怎麼樣。然後自己想一想,想得了方法,就做一點。“跨出房門,是危險的。”自然,唱老調子的先生們又要説。然而,做人是總有些危險的,如果躲在房裏,就一定長壽,白鬍子的老先生應該非常多;但是我們所見的有多少呢?他們也還是常常早死,雖然不危險,他們也胡塗死了。
要不危險,我倒曾經發見了一個很合式的地方。這地方,就是:牢獄。人坐在監牢裏便不至於再搗亂,犯罪了;救火機關也完全,不怕失火;也不怕盜劫,到牢獄裏去搶東西的強盜是從來沒有的。坐監是實在最安穩。
但是,坐監卻獨獨缺少一件事,這就是:自由。所以,貪安穩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總要歷些危險。只有這兩條路。那一條好,是明明白白的,不必待我來説了。
現在我還要謝諸位今天到來的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