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現象的最高潮已經過去了” ——德國經濟史學家談貿易爭端_風聞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官方账号-2019-11-06 20:46
日前經濟史學家哈羅德•詹姆斯(Harold James)接受了《明鏡》週刊的採訪,就貿易戰、新的全球化浪潮以及它們對德國的影響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明鏡》:**詹姆斯先生,特朗普正在發動貿易戰,他的經濟政策變化多端、難以捉摸,但美國的經濟景氣情況卻始終良好,而在政治穩定的德國,經濟卻有可能出現下滑。這是個錯亂的世界嗎?
**詹姆斯:**在某種程度上是的。美國和中國仍然都在增長,而沒有參與衝突的德國卻正在走向衰退。但原因並不只是貿易戰,而是普遍的不確定性,包括英國脱歐。即使英國與歐盟達成正式協議,有關如何退出的談判也還將延續幾個月甚至幾年。對企業來説,英國脱歐意味着供應鏈的中斷。這是基於一種在一段時間之前就已經顯現出的趨勢:技術進步使人們有可能縮短供應鏈。企業能夠將生產轉移到那些不確定性更低的地區。正式這種趨勢給德國帶來了負面影響。
**《明鏡》:**德國是否成為了逆全球化的犧牲品?
**詹姆斯:**我不相信會有逆全球化,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全球化。的確,一段時間以來,國際貿易的增長速度低於生產的增速。這種逆向的趨勢早在唐納德•特朗普上台之前就已經開始。但全球化遠不止貨物貿易,它還包括人、思想和資本的流動。跨境電子交易的數量正在增長,出現了新的電子貨幣。尤其對較小的國家來説,這意味着它們將逐步擺脱自己國家的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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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但德國人置身於這場新的全球化浪潮之外?
**詹姆斯:**德國人在這個階段顯然是失敗者,而在2000年代中期以來新興工業國家的增長中德國人曾是最大的贏家。這些國家主要購買了德國的設備。德國在實物產品生產的供應鏈中發揮着核心作用。但在服務領域就不一定具有這樣的優勢。而且,汽車工業在德國經濟中佔有很大的比重,而有關氣候的討論對這個產業的未來提出了很多質疑。但那些汽車集團有可能扭轉局面,因為戴森、特斯拉等非傳統制造商迄今尚未兑現承諾。
**《明鏡》:**您説全球化還生機勃勃。對許多選民來説,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美國總統特朗普正是憑着迴歸民族主義的許諾——“美國優先”贏得了大選。
**詹姆斯:**特朗普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就像他最近在聯合國的演講,他的反全球化言論把矛頭指向開放和全球精英。但這與現實無關。美國非常依賴全球開放,如果它真的着手反對開放,那就會付出巨大代價。特朗普提高了關税,但並沒有採取真正反對全球化的強硬舉措。假如真的在12月15日聖誕節前準時向產自中國的眾多消費品開徵懲罰性關税,他可能會在民調中受挫。特朗普現象的最高潮已經過去了。
**《明鏡》:**真的嗎?在美國,反對的聲音彷彿已經式微。曾經主張自由貿易和開放市場的共和黨人也不再發聲。
**詹姆斯:**是的。反全球化的言論在民主黨人中也根深蒂固。在這個方面,美國的兩黨存在共識。
**《明鏡》:**但僅限於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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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在很大程度上是。貿易已經成為政治的擋箭牌。如果一個政府沒什麼其他手段,它就會訴諸貿易:不想派兵,那就徵關税——或至少威脅要徵。就像特朗普在土耳其對庫爾德人發動進攻之後所做的,或是歐洲在無法迫使巴西人保護雨林之後,威脅要停止歐盟與南方共同市場國家之間的談判。但這一切都是出於軟弱,而人們會慢慢看出這一點。如果叫嚷過後沒有行動跟進,那就什麼都無法改變。但如果採取行動,就可能傷及自己。我們來看美國,如果貿易戰的後果必須由美國消費者來承擔,他們是不會買賬的。
**《明鏡》:**但許多人是同情特朗普對中國採取的強硬姿態的。
**詹姆斯:**我並不認為有多少人真正關心中國的貿易順差。他們實際上關心的是如何更好地保護知識產權,但有可能也是想避免中國崛起成為世界強國。但我很懷疑是否能成功。中國已經決定建立在技術上的領先地位,而且較之十年前,對美國的依賴已經小得多。
**《明鏡》:**那把經濟制裁作為政治工具是沒有用的嗎?
**詹姆斯:**用得越頻繁,效果就越差。過去,金融制裁對像朝鮮這樣的小國是很有效的。但制裁所涉及的國家越多,實施的難度就越大,尤其是在這些國家都互相關聯的情況下。一旦當制裁涉及第三國,它註定會失敗。
**《明鏡》:**但在伊朗問題上,美國政府就成功地阻止了德國企業繼續在當地開展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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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這裏出現了一個機會:大約40年以來,每個人都在説全球金融體系對美元的依賴是有問題的。但情況卻始終沒有改變。美國政府將支付體系用於制裁,這有可能成為一個決定性的推動力,使人們在傳統銀行體系之外再構建一種新的金融交易途徑。這有可能會使美元真正失去其主導地位。
**《明鏡》:**那特朗普是削弱了美國,而不是令其強大?
**詹姆斯:**正是這樣。
**《明鏡》:**如今,許多企業不再坐等政府制定政策,而是自己先行一步。沃爾瑪限制武器銷售,亞馬遜承諾到2040年實現氣候中性。經濟界能承擔這樣的使命嗎?
**詹姆斯:**這是資本主義演變的一部分。越多企業嘗試以社會為本,在企業領域的社會爭論也就越多。這將進一步加劇兩極分化。但這並不是一個新的現象。如果你在30年前在北愛爾蘭訂購一瓶威士忌,你有Bushmills和Jameson這兩種選擇。它們當然味道不同,但人們並不是根據口味來做選擇,而是根據身份。福音新教教徒選Bushmills,天主教徒選Jameson。
**《明鏡》:**企業是否應當公開反對特朗普?
**詹姆斯:**有些企業就是這麼做的。但如果企業想要影響大選,並公開支持特定的候選人,這是有問題的。公眾對此應當非常警惕,不能讓這些企業最終為自己謀利益。
**《明鏡》:**特朗普是否永久地改變了美國?
詹姆斯**:**這是一個歷史學家不願意做的預測。我相信,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這將改變美國。他加劇了社會的分裂,而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將會威脅社會的團結。如果2020年特朗普未能當選,那他作為總統的影響可能很快就會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