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中的“小人”元載原是大唐“中興”的能臣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11-06 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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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樣一個歷史人物,我們應該要做到陳寅恪先生説的“同情之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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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熱播劇《長安十二時辰》讓人們重新領略了大唐的魅力,第八團的張小敬、“口蜜腹劍”的林九郎(李林甫)、似醉似醒的何監(賀知章),圍繞着一起即將發生在長安的恐怖襲擊,在權力的修羅場中不斷博弈。唯獨元載出場時,觀眾們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厭惡,正史中對元載的蓋棺定論是:“志氣驕溢,每眾中大言,自謂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僭侈無度。”歷史上和電視劇中的元載,在觀眾和民眾心中都是一個奸邪亂政的小人。
《長安十二時辰》中元載劇照
在評價歷史人物時,我們要拋開固有的成見,誠如一位偉人説過的,不僅僅要看元載個人的奮鬥,也要考慮當時的歷史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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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是鳳翔岐山人,也就是今天陝西省寶雞市鳳翔縣人。元載本姓景,他的父親替曹王妃元氏主持田莊租入,因而就冒稱元氏,元氏是當時的貴族大姓。《舊唐書·元載傳》上稱元載:“自幼嗜學,好屬文,性敏惠,博覽子史,尤學道書。”精通道家理論是元載飛黃騰達的起點。元載曾參加過幾次鄉試,但都落榜了,這時候玄宗皇帝崇奉道教,下詔求當時精通莊、老、文、列四子的學者,元載抓住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被授予邠州新平尉。新平尉雖然只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但從唐人的升遷途徑去看,毫無疑問元載擁有一個光明的前景。
成功的道路上,離不開貴人的相助,元載的官宦生涯便是這句話最好的腳註。監察御史韋鎰前往黔中監選時,引用元載為判官,使得默默無聞的元載開始在大唐官場上被人注意,在這些人當中,苗晉卿是元載通往權力中樞的關鍵人物。苗晉卿是山西壺關人,玄宗開元年間已經做到了吏部侍郎這樣的高級幹部,《安祿山事蹟》記載了天寶二年苗晉卿在選拔官員上舞弊的事:
“又其時選人張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也,不辨菽麥,假手為判,中甲科。時有下第者,為薊令,以事白祿山。祿山恩寵漸盛,得見無時,具奏之。玄宗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樓,親試升第者一二。奭手持試紙,竟日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
苗晉卿為了巴結深受玄宗崇信的張倚,判定張倚的兒子張奭第一,羣情激憤。薊縣縣令蘇孝韞把這件事告訴了安祿山,安祿山上奏玄宗説了這件事,玄宗於是在花萼樓親自測試登第識字,當時張奭交了白卷,引起玄宗大怒,苗晉卿被貶為安康郡太守。然而貶官並沒有影響苗晉卿的仕宦生涯。安史之亂時,苗晉卿逃到山谷中躲避,當時很多朝中重臣,如陳希烈輩都投降了安史政權,肅宗得知苗晉卿這一舉動後隨即召苗晉卿赴行在,拜左相,就這樣,一個曾經有政治污點的人當上了風雨飄搖中大唐帝國的宰相。
苗晉卿擔任東都留守期間發現了元載的政治才能,引元載為自己的推官。政治紅人苗晉卿的大力舉薦,使得當時元載的聲譽進一步提升。安史之亂爆發後,元載避禍江南,做了江東採訪使李希言的副手,這時候朝廷授予元載的正式官職是祠部員外郎。亂世出英雄,元載在這期間充分施展自己的能力,獲得了朝野的一致認可,進一步升為洪州刺史,成為坐鎮一州的高級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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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肅宗李亨
肅宗最初靈武自立的時候,玄宗雖然內心不太情願,但面臨安史叛軍的鋒芒還是做了些許讓步,承認肅宗的皇帝地位,同時派自己的宰相從成都趕赴靈武輔政。一時之間,國家形成成都和靈武兩個權力中樞。隨着平叛戰爭的進行,肅宗逐漸獲得了很高的威望,終於有機會擺脱玄宗的掣肘。肅宗便找藉口把玄宗任命的宰相一一貶職,開始打造自己信任的執政班子,元載在這時候進入了肅宗的視野。
《長安十二時辰》中王韞秀劇照
元載妻子王韞秀是玄宗朝大將王忠嗣之女,王忠嗣小時候常常和忠王李亨一起遊玩,共同討論兵法,李亨便是後來的肅宗皇帝。因此肅宗給予元載極大的信任,至德二載,肅宗恢復兩京後,召元載入朝擔任度支郎中,元載開始在大唐帝國的中樞長安嶄露頭角。
元載在任內出色完成了度支郎中的任務,保證了唐王朝戰時的物資需求。肅宗去世後,繼位的代宗同樣欣賞元載,這主要是由於君臣二人有着同樣的愛好。《舊唐書·代宗紀》記載代宗:“幼而好學,尤專《禮》《易》。”元載同樣精通易學,著有《集註周易》一百卷。正是在代宗時期,元載逐步掌握了唐王朝的中樞大權,面對安史之亂遺留的問題,進行了針對性的執政措施,穩住了唐朝的頹勢。
通往長安的主要交通線和戰略要地
元載做過財政官員,深刻意識到江淮税賦對於維持唐王朝正常運轉的重要性。成為宰相後,元載任用後來成為自己政敵的劉晏主持改革漕運,使唐朝經濟狀況大為好轉。《資治通鑑》稱:“自是每歲運米數十萬石以給關中,唐世稱漕運之能者,推晏為首,後來者皆遵其法度雲。”元載主政期間,租庸調收入日趨減少,他除了廣開税源外,還提高了户税的標準,徵收對象不僅包括百姓,也包括王公貴族,同時對主户和客户徵收户税。後來,楊炎主持實施的兩税法便是在元載税制改革的基礎上逐漸完善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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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宗廣德年間,唐朝最大的敵人是來自青藏高原的吐蕃。吐蕃趁唐朝把西北邊防軍調到內地平叛安史之亂,逐步攻陷河隴地區,使得距離長安六十公里的鳳翔成為唐朝的邊境,唐朝失去了對西域的控制。廣德元年,吐蕃攻陷長安,代宗狼狽逃奔陝州,郭子儀恢復長安後,如何穩固西北邊防成為唐王朝急需解決的難題。
唐代宗李豫
負責防禦吐蕃的邠寧節度使馬璘統轄的四鎮、北庭兵很難抵擋吐蕃的攻勢,而戰鬥力最強的朔方軍駐紮在河中,遠離西北邊疆。為了加強防禦吐蕃的力量,元載對西北防線進行了重新調整。他通過勸説和許以“若以邊土荒殘,軍費不給,則以內地租税及運金帛以助之”的承諾,説服郭子儀和李抱真同意換防政策。其中,馬璘率四鎮、北庭兵由邠寧移鎮涇原,郭子儀的朔方軍由河中抽調至邠寧,鳳翔節度使李抱真兼領山南西道節度使,從而使得涇原、邠寧、鳳翔、山南西道和劍南道構築成防禦吐蕃的前線,其中戰鬥力最強的朔方軍駐防在吐蕃進攻長安的必經之地。元載的這一戰略部署取得了顯著成果,吐蕃此後再也未能攻陷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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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載伏誅後的一個罪名是結黨營私,但從受元載提拔、後成為他政敵的劉晏來看,以結黨給元載定罪似乎不是很能站住腳。元載最為詬病的是,其被抄家時發現贓物胡椒八百石、鍾乳五百兩(這些在當時是很昂貴的物品),看來元載貪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如果我們深入到元載所處的特殊時代,便能發現事實並非非黑即白。腐敗問題在帝制時代的中國從未斷絕過,但代宗時代腐敗的程度十分突出。這不能不從代宗時期的社會變化入手:代宗時期剛剛經歷安史之亂,政治秩序和社會道德在戰爭中遭到破壞,社會處於無序狀態,久而久之,貪污腐敗之氣便瀰漫整個社會。代宗本人經常派遣宦官外出執行任務,這些宦官趁機大肆勒索,代宗甚至將宦官收受賄賂多寡看作其是否受尊重的依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這樣的氛圍下,朝堂風氣可想而知。
那麼,這樣一個有功於社稷的重臣為何會被代宗處死呢?
安史之亂後,唐王朝政治權威崩潰,從肅宗開始,歷代皇帝無不以重振皇權為己任,任何阻礙乾綱獨斷的人都會成為皇權復興道路上的絆腳石。李輔國如此,魚朝恩如此,甚至連再造大唐的郭子儀也如此。毫無疑問,在代宗心中,幫助他除掉魚朝恩的元載現在也成了這樣的人,代宗必然會除掉元載,這是元載的不幸。
總而言之,元載君臣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變局,元載執政後,通過税制改革提升了唐王朝的財政收入,他主持對西北防線的重新佈局,一改之前唐朝對吐蕃的不利局面,雖然有貪腐問題,但也是當時時代風氣下的產物。
對於這樣一個歷史人物,我們應該要做到陳寅恪先生説的“同情之理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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