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難忘的不是初戀,而是騎單車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19-11-07 15:57
來源:新週刊
忘了當年樓下騎車等你的TA,也忘不了騎車。/《藍色大門》
**有什麼比初戀更難忘?**騎單車的技藝。

為什麼錢包和護照都自己長了腿?
為什麼我每天都想大喊“IC卡、IP卡,通通告訴我密碼”?為什麼輸入密碼最多隻能試3次?為什麼我連自己設置的尋回密碼問題都忘了?
為什麼今天早上,出門前5分鐘,老媽提醒我拿鑰匙;今晚回家,我還是發現自己沒有鑰匙開門?為什麼中午吃了什麼菜,昨晚洗沒洗頭,我通通想不起來?
為什麼有人能在考試前夕一目十行,而我只能在考試現場一臉智障?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何這麼大呢?
為什麼隔壁桌的同事總在聊天時問我,“誒,你知道那個誰説過的哪一句話嗎?”我真的不知道她想説什麼……
為什麼我總是上一秒解鎖手機,下一秒就忘記自己想要幹嘛?難道我們的記憶連金魚的7秒都不如?
為什麼外語單詞、女友的生日、記事本中的提醒事項,我是忘了又背,背了又忘?難道非得強烈的求生欲刺激一下,我的腦子才能靠譜一些?
腦袋固然是長在自己身上,但它卻不聽你使喚——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問自己一遍這些問題。那也是因為我忘記了,兩天前我也曾以同樣的方式拷問過自己的大腦。

**我:**我可以……
**大腦:**我也可
有人説,記憶是連接一個人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精神膠水”。
在記憶的幫助下,我們能隨時穿越回童年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你還記得看不完的《西遊記》和《還珠格格》;也記得動物園猴子一邊覬覦你手中香蕉,一邊跳腳尖叫;甚至連老媽那盤紅燒魚的味道都能在腦海中一一復原。
當年,也是在這樣一個愉快的下午,5歲的小明學會了騎單車。
小時不學騎車,長大了連青春片都看不懂。/《側耳傾聽》
小明顯然不是什麼平衡力極佳的天賦型選手,他撞翻了小區裏企鵝形狀的垃圾桶,將膝蓋磕禿嚕皮了,還讓趴在陽台上看熱鬧的老頭老太笑掉了大牙。
但最終,小明還是在沒有人扶的情況下,順利前移5米,騎車技能正式達成。
或許是這個過程太過慘痛,不忍回憶,後來的30年人生,小明幾乎沒怎麼騎過自行車。他未曾在校園裏載過女神,最多不過是在健身房中,跟着私教的口號,蹬一蹬動感單車。
不久前一個工作日,小明久違地睡過頭,馬路上是日常堵。
正在為遲到罰金而陷入焦慮,這時候,大腦突然給小明發送了一條指令:快上車!小明也沒多想,一個衝動,解鎖了輛共享單車。
一騎上車,小明又滿腦子都在唸叨着兩個字——後悔:“完了完了,騎車怎麼騎,我要先出左腳還是右腳……”
可沒想到,慌亂中一腳蹬出去,自行車竟聽話地走起了直線。再使勁地踩兩下踏板,小明頓時覺得自己兩耳生風。
跨上共享單車,你就是社畜羣裏最意氣風發的崽。/圖蟲創意
30年後重温飛一般的感覺,小明差點以為自己是什麼骨骼驚奇的騎車天才。結果上網一搜,他才發現:“嗐,怎麼人人都在問為什麼我不會忘記怎麼騎車?”
在相關問題的帖子下,我們看到了多種多樣的回覆。
有人説:“騎車,是反射動作,神經與肌肉應付就足夠了,壓根不用過腦子。”
也有人認為:“騎車和走路一回事,是人類平衡天賦的不同應用方式。直立行走是人類進化的一個環節,使用交通工具則是下一個環節。”
各種花樣解釋與猜測,也不全是網友們在腦洞大開跑火車,而是因為迄今為止大腦對於人類來説,依然和廣袤宇宙一樣充滿了未知性。
你永遠不懂為什麼忘不了騎車,就像你也永遠不懂為什麼騎車好看的都是別人。/《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
早在1664年,英國牛津大學的托馬斯·威利斯就明確指出了,“控制人類思維的器官是大腦而非心臟”。三百多年過去了,這一理論成為了普遍認知,但科學家們仍未將大腦如何與思維掛鈎的問題弄明白。
1953年的一場手術,打開了人類探索大腦的新篇章。上世紀20-50年代,美國各地風靡一種大膽的“腦葉切除手術”。人們相信這項手術能夠簡單、安全地醫治精神錯亂病人,甚至連1949年的諾貝爾醫學獎都頒給了這項手術。
癲癇病人亨利·莫萊森(H.M. )接受了手術,醫生摘除了他大腦左右兩邊的內側顳葉部位約 8cm 長的腦組織,包括大部分海馬、杏仁核,以及內鼻皮層。
手術結束後,H.M.的發病頻率果然明顯下降,程度也有所減輕。但更奇怪的“病”也開始出現在他身上——
他依然擁有小時候的記憶,完成手術前學會的技能也沒有難度。但他開始“找不到去衞生間的路;明明剛吃過午飯,他卻不停地問什麼時候開飯;翻來覆去地看着同一本雜誌,將一個笑話來來回回説了很多次;甚至無法結交新朋友,每一次見面,他都覺得是初次相識”。
4年後,有科學家在研究他的病例報告後提出:人類的長時記憶分佈在大腦的海馬區。正因如此,海馬區被切除的H.M.,也就喪失了將短時記憶轉化為長時記憶的功能,他的人生也“從這一場手術開始停留在了原地”。
但與此同時,無法生成記憶的H.M.卻經過長時間訓練,掌握了繪畫五角星的全新技能——儘管每次畫完,他都會為自己掌握的這一神奇技能震驚一遍,“原來對我來説這麼簡單”。
這也讓科學家意識到,除了海馬體中的長時記憶,我們大腦中還存在其他類型的記憶模式。
也就是説,大腦中的海馬管的只是“我知不知道自己會畫”,但至於“我是不是真的會畫”海馬也插不了嘴。
經過後續研究,科學家逐漸將記憶分類細化——
讓小明忘不了騎車,讓H.M.學會畫畫的記憶,也被稱為程序性記憶。麻省理工的腦部研究員艾米·芬恩形容其為“人不勞而獲”的記憶。
在完成某件事情時,我們大腦會“無意識”地學習這個過程中不斷重複的動作。
像我們學會游泳、排球、繫鞋帶、編辮子、彈鋼琴、打字之後,這些記憶就被儲存在紋狀體、運動皮層、小腦以及它們之間形成的神經網絡中。
好不容易用大量重複性練習建立起來的騎車記憶,小腦具有其所有權。這和小明智商高不高、有沒有天賦都沒有關係,他的大腦是想忘都很難。
但程序性記憶也不是絕對的。
據説美國一位工程師,無聊給自行車裝了對反向齒輪,其作用效果就是你把車頭向左轉,自行車輪便固執向右拐。
這樣一個小小的變化,就能讓小腦瞬間蒙圈。再加上大腦的干涉來不及反應,這輛車誰騎誰摔。
最終經過鍥而不捨的練習,這位工程師成功改變了自己小腦的記憶,熟練地蹬起這輛怪車。但問題又來了,他似乎又忘記怎麼騎正常單車了。
宇航員費斯特斯因為長期處於失重狀態下,重返地球后連走路都忘了。
還有一種極端情況,假如小明是生活在重慶,那麼他的小腦可能壓根不會有騎自行車這個概念。
騎單車的肖戰,為重慶人代言。

我:我記得……
大腦:不,你不記得
遺忘,是件麻煩事兒。
你想,偶爾因為“精神膠水”質量不過關,從記憶中蹦走了鑰匙、飯卡,這便能讓我們生活變得一地雞毛。
如果有大片大片的記憶突然丟失,這就好比是置人於黑暗之地,放任其自身摸索前行,難怪韓國影視中凡出現失憶情節的,都自帶悲劇濾鏡。
目前科學家已知人類大腦會將我們認知到的事實與經歷過的事件進行編碼,構成海馬體、前額葉中的陳述性記憶。
你曾遇見的人,某事某地ta曾説過的話,以及你曾熬夜背誦過的單詞,都會在大腦中留下印痕。當你在努力動腦回想時,一段模仿印痕的神經迴路便會被激活。
騎車很容易,騎得像彭于晏挺不容易的。/《破風》
但隨着人年齡的增長,大腦開始萎縮,變成80歲老人的時候,我們僅剩下8成的神經細胞存活。再加上神經突觸的凋零、神經遞質產量下跌,記憶召回失敗便成了常有的事。
另外,壓力、抑鬱、拒絕社交,都會對大腦中的細胞或物質的數量有所影響,從而讓我們的記憶力發生改變。
甚至連偶爾因為情緒不佳、身體不適,導致的專注力不穩定,也會讓我們無法產生一段完美的記憶。
據果殼翻譯的一篇knowable magazine的文章指出,在傳統觀點裏,科學家們認為遺忘是一種被動過程。信息消失,印痕瓦解,新的神經迴路便無法生成。
但最近有研究表明,是大腦主動且故意地遺忘掉了許多信息。學者們認為,“因為大腦記憶機制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保存信息,而是為了做出更好的選擇。”
“偉大的偵探福爾摩斯”也在《血字的研究》中説道:
“我認為人的腦子本來象一間空空的小閣樓,應該有選擇地把一些傢俱裝進去。只有傻瓜才會把他碰到的各種各樣的破爛雜碎一股腦兒裝進去。這樣一來,那些對他有用的知識反而被擠了出來;或者,最多不過是和許多其他的東西摻雜在一起。因此,在取用的時候也就感到困難了。”
福爾摩斯曾經曰過:“腦子小,省着用。”/《血字的研究》
如今我們所在的信息大爆炸時代,是過去的大腦所不曾預料到的。來自方方面面,詳細而繁重的記憶已然成為大腦的負擔,工作效率無法保證。“如果將大腦看作一台過濾器,那麼遺忘就是在幫我們過濾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們想要的是更可塑、更一般化的記憶。這樣的記憶機制就需要我們遺忘一些細節,從而讓一段記憶的主要信息更加突出。”
是大腦幫助我們脱離過去,奔赴未來。和即將面對的無數信息相比,你前幾天四級考試寫錯了哪幾個單詞,顯然微不足道。

我:我想……
大腦:想想想,你行你上啊
話説,小明的兒子小小明今年也5歲,典型熊孩子一枚,上課左耳進右耳出,一問不知還怪老師。
這可愁壞了小明,有什麼辦法能夠鍛鍊小小明的大腦?輕輕鬆鬆,像敲擊鼠標鍵盤一樣,瞬間調取答題記憶。
他嘗試給兒子灌輸奮鬥雞湯。那是被中小學生教材 “用濫”的艾賓浩斯遺忘曲線——但這樣一條盡停留在2D的線條,和現實世界中的活人無法產生任何交互反應。
施瓦辛格主演的科幻片《全面回憶》提及了“植入一段虛假記憶”的可能性。但電影也是由虛擬記憶過程出現錯誤,才有了後面一系列要用特效才能夠説明白的危險故事。
“真想把知識都灌進你腦子裏……”/《全面回憶》
如今我國已有科學家利用光遺傳學的原理,給小白鼠成功植入了一段虛假記憶。這已經是腦科學方面最先行的嘗試,沒有人知道這種技術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運用在人類身上。
2014年,芝加哥西北大學醫學院一項新的研究表明,如果用非侵入性的磁脈衝電流刺激大腦特定的區域,可以增強記憶力。
這和零幾年讓少年們聞風喪膽的電擊狂魔楊永信有何異同?我們也無法清楚道出。
還有商人發現,遇事不決,量子力學。他們發動小朋友們開展“量子波動速讀”,可能意在“只要我翻書的速度夠快,丟失的記憶就追不上我”。
直逼5萬的學費,也是對家長腦神經的一次正面挑戰。
他們的官方説辭更加玄乎:量子產生糾纏,糾纏的過程中又產生了波粒二象性……既開發了人體的潛能,又讓孩子的大腦與宇宙同頻……
可沒等大家想明白量子力學的問題呢,一款頭環又悄然面世。頭環檢測學生的腦電波,並通過亮紅藍燈的方式來判斷其注意力是否集中,上課狀態好不好。
雖然設計師擺出了自己的高文憑與科學根據,但網友們仍然質疑——這和戴上金箍便無情無慾的孫悟空有何區別?
物理學的老前輩楊振寧早有類似的預言:科學往前進一步,玄教往後退一步,科學再進一步,玄學又往後退一步,但是科學解決了有限問題,玄學最後總是無限。
多少年來,人類腳踩着大地,仰望着星空,還不忘審視自身的奧秘。但往往在面對解決不了的難題時,我們還總想引入更復雜、迷惑的理論強行解釋。
就像小明,他自己的大腦都控制不了,還得操心兒子的記憶力。
“職業病人”H.M.——《記憶碎片》原型,死後大腦享受與愛因斯坦一樣待遇 ,上海譯文
Why Don’t We Forget How to Ride a Bike? Scientific American
1分鐘矇眼看完10萬字?!我們到底要坑娃多少次,才會長點腦子?
記憶的分類及其理論模型,東華君
關於記憶的形成與衰退,你至少需要知道這些 鹿鳴心理
成年人學不好外語,可能是用力太猛 Kelly Dickerson, Daydreamer 果殼
你的大腦會自動擦除記憶,畢竟垃圾太多不值得 knowable magazine
紀念劉旭:操縱記憶的先行者 果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