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下)_風聞
古籍-古籍官方账号-古籍善本研究收藏2019-11-07 08:38
六、蔣介石三變決心,全部完蛋
如前所説,11月28日蔣介石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放棄徐州,我於當日返徐向劉峙報告後,總部人員即開始以飛機運蚌。我執行這一計劃時,怕泄露企圖,無法撤出,在南京會議上對作戰廳長郭汝瑰都未説明。可是我離開南京的當日,即有人通知蔣政權在徐州的政治、經濟、黨務各部門,在徐州的蔣家各機關紛紛要求儘先讓他們撤退。於是徐州機場一時擁擠不堪,連劉峙本人也擠得未能走了,等到29日早晨才起飛的。這就是蔣介石集團的所謂軍事秘密。
28日晚,我召集孫元良、邱清泉、李彌三人開會,我講了蔣介石的決策之後,吹牛説這一撤退是可以成功的。大家一致同意“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的原則,並決定撤退的概略部署如下:
(一)29日蔣軍發動全面攻擊以迷惑解放軍。
(二)30日晚全部開始撤出徐州,第一要到達永城附近,第二要到達蒙城、渦陽、阜陽間地區,以淮河為依託,再向解放軍進攻。撤退中以“滾筒戰術”逐次掩護行進。
(三)十三兵團先遣一個師,於29日晚以前佔領蕭縣瓦子口等隘路,以掩護主力之安全撤退。爾後歸還該兵團建制。
(四)二兵團於29日全面實行佯攻,以迷惑解放軍。於黃昏後留少數部隊於小孤集、四堡、白樓等處牽制解放軍。掩護部隊應努力遲滯解放軍,到1日晚撤退。主力於29日晚開始撤退,務於30日晚到達瓦子口、青龍集附近,掩護軍右翼安全,爾後經王寨、李石林到達永城以東及東關南關地區。
(五)十六兵團於29日對當面之敵實行佯攻,迷惑解放軍,於30日黃昏後留少數部隊於孤山集、筆架山一帶遲滯解放軍,至1日晚撤退歸還建制。主力於30日黃昏後開始撤退經蕭縣紅廟、馮河集,向永城西關地區前進。
(六)十三兵團(除先遣一師外)於30日晚在苑山附近及徐州市留少數掩護部隊遲滯解放軍,掩護部隊至1日黃昏後撤退。主力自30日晚開始撤退經曲星鋪、袁圩向永城北關前進。
(七)徐州警備司令部指揮地方軍警於11月30日由徐州撤退、經袁圩、薛家湖向永城西關前進。
(八)指揮部直屬部隊於30日歸副參謀長文強指揮,經鐵路附近公路經大吳集、孟集,向永城前進。
(九)各部隊行動統制地區:12月1日,指揮部大吳集,第二兵團司令部王寨,十六兵團司令部紅廟,十三兵團司令部曲星鋪,徐州警備司令部袁圩;12月2日,指揮部孟集,第二兵團李石林,十三兵團袁圩,十六兵團馮河集;12月3日,指揮部永城,第二兵團司令部永城東關,十三兵團司令部永城北關,十六兵團司令部永城西關,徐州警備司令部永城西關南關間。
(十)通訊聯絡:各部隊行動期間用無線電,到達統制地區後有線電話及無線電並用。
(十一)補給:各部隊攜帶足七日給養、五公里油料並攜行彈藥,在到達阜陽以前,中途不補給。
(十二)其他破壞等工作由舒參謀長分別指揮實施。
撤退經過
我將命令下達後(口述筆記,以後正式補發),徐州“剿總”存有大批軍用地圖及檔案未處理,補給區司令部存有大批武器彈藥已上火車未運走,庫存被服用具及糧食甚多。臨時決定地圖檔案由主管參謀1日午前燒燬,武器彈藥火車運至黃口車站,另候處理,其他物資發給各部隊儘量攜帶。到29日晚,十三兵團先遣蕭縣之一師行動遲緩,尚未確實佔領蕭縣,對蕭縣情況不明,很耽心被解放軍狙擊,打破蔣軍撤退計劃。及30日晨,該師才炮火連天地向蕭縣進攻,已暴露了蔣軍的企圖。十六兵團29日也未照命令對解放軍佯攻,反而退守孤山集、筆架山、白虎山之線,當晚解放軍即攻佔孤山集。該兵團並將30日晚主力撤退命令誤解(也許有意)為掩護部隊於是晚撤退,使解放軍於1日清晨即順利到達蕭縣。
29日晚,並因各部隊撤電線,誤將對指揮部聯絡電線拆亂,對各兵團電話不通,一直到30日早晨指揮部撤走時亦未通話。
這時我對各兵團當面情況極為模糊,急急忙忙率指揮部人員出發,發現自徐州西門至蕭縣公路,車輛擁塞,無法前進。徐州市商店住户全部關門,滿城死氣沉沉,部隊、車輛、人馬擁擠不堪。調查結果是:第三處將直屬部隊行進道路經鐵路附近誤當為蕭永公路,各部隊已開始行動,無法改變。我一面命參謀人員指揮各車隊繞道鐵道附近撤退,一面出徐州南門繞鳳凰山便道到達蕭縣附近。這時見徐州城內火光沖天(以後知道是管圖參謀提前燒燬地圖檔案),深恐解放軍馬上追來,所有部隊車輛會全部損失,再指示參謀人員指揮各部隊車輛繞道北行。由於各部隊車輛混雜一起,各有主張:有的繞道脱逃,有的仍向蕭縣前進,所幸解放軍當日尚未追到,我一直到黃昏前後始到大吳集。至12月1日晨得報,蕭縣以東尚有大批車輛未能撤完。同時由於十六兵團誤將掩護部隊撤退日期提前一日在30日晚即撤退,這時解放軍已追至蕭縣附近,所有後尾人員全部被俘,1日晚徐州解放。
12月1日,我在大吳集除與第二兵團聯繫外,其餘各兵團未直接得到聯繫。晚上繼續撤退,12月2日午前我到達孟集附近,接到邱、李兩兵團報告,得悉各部隊在撤退中十分混亂,孫兵團尚未取得聯繫。按照原定計劃是2日晚繼續向永城撤退。午後接到七十四軍轉來空軍的一份通報,説發現解放軍有大部隊由濉溪口南北地區向永城前進,同時兩兵團也要求稍加停止整理部隊,我為與孫、李兩兵團都未取得聯繫,及顧慮夜間行動可能與解放軍發生穿插混亂的情況,即決定當晚在孟集、李石林、袁圩、馮河集附近停止休整一晚,3日白天向永城繼續前進(這已經是一個錯誤)。決定後我即親往李石林、袁圩處,到邱、李兩兵團司令部視察。我問李彌昨晚為什麼不到指定位置聯繫,李説他未收到命令,查明系其參謀長受令後未交李彌,我對其參謀長加以指責。這時瓦子口的騎兵旅已撤退,青龍集以北第五軍四十五師掩護部隊與解放軍接觸,在紅廟附近擔任掩護之十三兵團一部亦與解放軍接觸。我即面令各該師必須掩護至3日午後主力撤退後再行撤退。邱、李二人皆與前方各師通了電話,我仍返孟集附近指揮部。
3日午前4時左右,孫元良經過馮河集,與我通了電話,説他昨晚未能趕到這裏,是因部隊兩日未休息,走不動,現在正照命令向永城繼續前進中。我要孫休息幾個鐘頭再前進,邱、李兩兵團也是昨晚休息,今日白天向永城前進。我告知孫解放軍的情況,並給他將電話架好。3日上午10時前後,各兵團部隊正向永城前進,而各司令部尚未出發之際(因乘汽車待先頭部隊到達永城後再出發),忽然接到蔣介石空投一份親筆信,説“據空軍報告,濉溪口之敵大部向永城流竄,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進,如此行動,坐視黃兵團消滅,我們將要亡國滅種,望弟迅速令各兵團停止向永城前進,轉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協同由蚌埠北進之李延年兵團南北夾攻,以解黃維兵團之圍……”我看了之後,覺得蔣介石又變了決心,必致全軍覆沒,思想上非常牴觸。我先認為“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準備即向永城出發;但再一想空軍偵察的情況,認為如果照原計劃撤退到淮河附近,再向解放軍攻擊,解了黃維之圍,尚可將功抵過。但是萬一沿途被解放軍截擊,部隊遭受重大損失,又不能照預定計劃解黃兵團之圍,蔣介石勢必遷怒於我,將失敗的責任完全歸咎於我,受到軍法裁判。這樣,我戰亦死,不戰亦死,懾於蔣介石的淫威,何去何從,又無法下決心。當即用電話將蔣介石信中要旨通知各兵團,令部隊就地停止,各司令官到孟集以北的一個小村莊商討決策。孫元良很快來到,李彌本人未來,派了兩個副司令官(陳冰及趙季屏)來,邱清泉因傳達各軍停止命令,遲至午後2時左右才到。大家看了蔣介石的命令,都十分驚慌,默不發言。我分析了當時的情況,認為照原計劃撤,尚有可能到達目的地。但大家應對蔣介石負責。如果照命令打下去,未見得有把握(實際上認為要全軍覆沒,但怕各部隊長泄氣,又未説明)。這時邱清泉説:“可以照命令從濉溪口打下去。”接着邱就對陳冰等大發脾氣,説十三兵團在蕭縣掩護不力(事實上是第十六兵團掩護部隊撤退過早),致後方車輛遭受重大損失,並罵十三兵團怕死不打仗。陳冰不服氣,就同邱吵起來。我同他們排解後,問孫的意見,孫見邱的氣焰囂張,也不敢説退,只説:“這一決策關係重大,我完全聽命令。”邱清泉見我還在猶豫不決,怕我泄氣,就説:“總座,可以照命令打,今天晚上調整部署,明天起第二兵團擔任攻擊,十三兵團、十六兵團在東、西、北三面掩護。”我説:“大家再把信看看,考慮一下,我們敢於負責就走,不敢負責就打,這是軍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大家再將蔣介石的信看了一遍,都感到蔣的指示十分嚴重,不能不照令迅速解黃維之圍。於是決定服從命令,採取三面掩護、一面攻擊、逐次躍進的戰法,能攻即攻,不能攻即守,不讓“敵人”把部隊衝亂(其實正是陷入重圍)。
當晚即調整部署如下:
(一)指揮部第二兵團司令部在曲興集,該兵團應在陳莊、孫廠、前王樓、劉集、魯樓間地區佔領陣地,明日攻擊前進。
右翼與十六兵團、左翼與十三兵團連接。
(二)第十三兵團司令部在李石林,右翼連接第二兵團在孫瓦房、後劉崗、王樓間地區佔領掩護陣地,掩護軍之左側背,左翼與第十六兵團連接。
(三)第十六兵團司令部在王白樓,部隊右翼連接第十三兵團在趙破樓,僖山集、義村、莊樓間地區佔領掩護陣地掩護軍之右側背,左與第二兵團連接。
根據蔣介石的指示,改變了向淮河附近撤退的決定而向解放軍攻擊之後,當日午後我到達曲興集,即將以上決定補達筆記命令。同時電覆蔣介石説:“昨日因各部隊零亂,停止整頓一晚,本日各部正在前進,到孟集附近時,奉到鈞座手諭,當即遵照改變部署(如上),明日經青龍集東西地區向濉溪口之攻擊前進。指揮部本晚在曲興集”;並請蔣介石空投糧彈。
晚上接到蔣介石國防部的正式命令,其要旨如下:
(一)淝河方面李延年兵團正面之共軍已大部北竄,據空軍偵察,濉溪口、馬莊一帶西竄之共軍不足四萬,經我空軍轟炸,傷亡慘重(以後諜報當日炸的是正在趕集的老百姓)。
(二)貴部應迅速決心於兩三日內解決濉溪口、馬莊一帶之共軍,此為對共軍各個擊破之唯一良機。如再遲延,則各方面之共軍必又麇集於貴部周圍,又處於被動矣,此機萬不可失。萬勿再向永城前進,迂迴避戰……”我接到這一電令後,又感到蔣介石所以變更決心,是被郭汝槐這個小鬼的意見所左右的。很後悔我在28日對蔣未説明我對郭汝瑰的看法,也未同何應欽、顧祝同、蕭毅肅等約好,要他們始終支持我的這一撤退案。弄到現在,老頭子聽郭的擺佈,先後函電令向解放軍攻擊,已陷蔣軍於全軍覆沒的危險。也後悔我今天上午太懦怯,不果決,不該令各兵團中途停止召集各將領開會,耽誤一日行程。現在逃亦晚矣,打也無望。想來想去,覺得江山是蔣介石的,由他去罷!我只有一條命,最後只有為蔣介石“效忠”而已。
國民黨軍覆沒過程
3日晚,各部隊按照蔣介石改變了的命令到達位置後,至12時前後發現解放軍追擊部隊右翼已到達薛家湖,左翼已到大回村附近,形成包圍態勢。當日上午接到蔣介石命令就地停止待命、在青龍集東北香山廟附近擔任掩護之第五軍四十五師已被解放軍包圍,邱清泉要以七十二軍之一師前往支援,當晚經過激烈的戰鬥始撤出。邱兵團右翼義村、莊樓附近的王屏南補充旅(在徐州撤退時新成立的)當晚亦被解放軍殲滅。據説第十六兵團派去接替防務的一團當時不瞭解情況,派軍官前往聯絡(説是一位團附或營附),解放軍説:“我們就是補充旅,你們來接防,十分歡迎,請貴團進村莊休息休息,再去接防。”該聯絡軍官信以為真,即回報説已同友軍接洽好,全團整隊進入義村、莊樓、猝不及防,即被解放軍消滅。這是解放軍以智取勝的前奏,也是蔣軍愚頑被殲的開始。
是晚全線皆有戰鬥,部分解放軍與蔣軍混淆不清。如由蕭永公路撤退之第二兵團一個後衞營,遇到解放軍的一個大部隊時,這個營長即冒充解放軍而免於被殲。另有少數解放軍深入蔣軍內部到處打槍,弄得蔣軍草木皆兵,敵我不分,各據一村,徹夜混戰。這一軍説:“當面之敵攻擊甚烈;”那一軍説:“共軍已竄到我陣地後方,正在驅逐中。”甚至指揮部及第二兵團所駐的曲興集內外亦發生混戰,戰鬥一直打到我住的房屋門口,直到4日拂曉前後始漸形沉寂。檢查結果,只發現幾具似農民非農民的屍首及幾個被打死的蔣軍,此外並無虜獲解放軍的任何證據。這一晚混戰究竟是蔣軍自相混殺,還是真有解放軍打進來,至今回憶起來還是一個謎。當晚在我住房的一個碉樓上查出兩名解放軍武裝便衣(也許是民兵),我令審訊後槍斃(後來據副參謀長文強説,他並未執行,而是放了)。
4日,我照原定逐次攻進戰法,嚴令第二兵團攻擊前進,第十三、十六兩兵團堅守掩護陣地。蔣介石來電説:“無糧彈可投,着迅速督率各兵團向濉溪口攻擊前進”,又給各部隊潑了一頭冷水。邱清泉看電報後大罵:“國防部混蛋,老頭子也糊塗,沒有糧彈,幾十萬大軍如何能打仗呢?”我再力陳利害,蔣介石覆電説:“6日開始空投糧彈。”這時解放軍已全部明瞭我們的企圖,對東、西、北三面打得英勇,對南面守得堅強。
經過兩日激烈戰鬥,第二兵團雖展至青龍集、陳官莊以南劉樓及西面黃莊附近,可是西北方面擔任掩護之第十六兵團趙破樓、朱大樓等陣地先後被解放軍突破,同時歸該兵團指揮之“剿總”特務團在5日晚被解放軍一擊即垮,並尾追到十六兵團陣地內,一時發生激烈的混戰,岌岌可危。在東北方面擔任掩護之第十三兵團陣地亦被解放軍激烈攻擊,崔莊附近陣地失而復得者數次。
6日,蔣軍繼續攻擊,進展甚少,而解放軍則全面向蔣軍攻擊,到處被突破。中午前後指揮部向賈砦移動,路過李石林附近時,孫元良和邱清泉倉倉惶惶來找我。邱對我説:“孫副主任認為目前情況不利,要重新考慮戰略,我認為他説得有道理,請他再講講,我們研究一下。”我説:“可以,我們到李丙仁那裏去好罷。”三人一同到了李兵團司令部,孫元良説:“目前林彪已率大軍南下,我們攻擊進展遲緩,掩護陣地又處處被突破,再戰下去前途不樂觀,現在突圍尚有可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只有請主任獨斷專行,才可以挽救大軍。”孫是一個善於講話的人,講得十分動聽。邱清泉連稱:“良公的見解高明。”李彌比較沉靜,未發表意見。孫、邱二人就竭力鼓動李彌一道突圍。最後李彌説:“請主任決定,我照命令辦。”
我説:“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天以前大家同意這句話的話,可以全師而歸,對得起老頭子,今天做恐怕晚了。敵人重重包圍,誰能打出一條血路還有希望,否則重武器丟光,分頭突圍,既違抗命令,又不能全師,有何面目見老頭子呢?”
邱清泉有點不好意思,還吹牛説:“不要緊,我們還有力量,亡羊補牢,猶未晚也。”我接着説:“只要能打破一方,一個兵團突破一路,還有一線曙光,我也同意。萬一各兵團打不破敵人,反不如照他的命令堅持打到底,老頭子有辦法就請他集中全力救我們出去,否則我們只有為他效忠了事。在我判斷,林彪入關後南下,至少還要一個月,在這一月之內,我們牽住敵人,請老頭子調兵與敵人決戰,還是有希望的。如果目前林彪已南下,老頭子調兵也來不及,關鍵就在這裏。”
我説了之後,誰也未表示願意為蔣介石效忠,紛紛討論如何利用空隙逃出包圍圈,尤以孫元良主張最力,邱、李附和孫的主張。我見這種情況,心中也無底,覺得打也靠他們,突圍也要靠他們。我説:“只要大家一致認為突圍可以成功,我就下命令,但各兵團必須偵察好突破點,重武器、車輛非至不得已時不能丟掉,笨重物資可先破壞。你們能做到這一點,我可以下命令。”邱清泉見我有些難過,就説:“總座,我保駕你安全突圍。”我信心不大,對他苦笑了一下。會議一直開到午後3時左右,大家一致認為要分頭突圍,到阜陽集合。決定後大家分頭散去。邱清泉回陳官莊,孫元良回高樓,我到賈砦後處理破壞攜帶不了的東西。不久李彌電話架通,我問李彌偵察的情形如何。李説:“東北敵人很多,突圍不易”,他反問我:“孫、邱兩兵團偵察的情況如何?”我説:“電話未通,等一下聯繫到了再同你説。”不久,邱清泉來對我説:“壞了!壞了!今天攻擊全無進展,西面、南面敵人陣地重重,突圍也無法全軍,我仔細考慮孫元良的主張,簡直是自找毀滅,如何對得起老頭子?”我説:“同李彌他們通話研究一下現在挽回也許不晚。”當即與李通話,講了邱的以上意見,李也同意。
再與孫通話,仍然未通,即與邱、李決定:不管孫元良的情形如何,這兩個兵團決不突圍。這時孫兵才高樓方面已炮火連天,預料孫兵團已在實行突圍。即同邱研究,如何補救孫兵團遺留下的漏洞。邱説:“將二兵團預備隊調來填防。”同時又説:“如果孫元良打開一條路,我們也跟着後面走。”晚上9、10點間,我到陳官莊去,先後得到第五軍的報告説:“孫兵團從右翼西北方面突圍的僅有少數部隊;其餘大部分從西南第五軍正面出去,即被解放軍繳械,一時陣地內外亂打,形成混戰狀態。”
7日,十六兵團參謀長張益熙跑回來對我説:“十六兵團在突圍前根本未偵察突圍路線,也未打突破口,到黃昏後即將重武器破壞,希望鑽空子出去和靠第五軍打出去,不料第五軍未突圍。我同孫元良乘吉普車一出火線,即遭敵人機槍掃射,大家滾下車,失了聯繫。現在還有許多官兵在第五軍後方,請示處置辦法。”我即令其收容到多少編多少。以後共收容1萬多人,臨時編為一個師,歸七十二軍指揮。事後知道,十六兵團在解放軍天羅地網下突圍,除孫元良個人隻身化裝逃走外,部隊大部被殲。軍長鬍臨聰、汪匣鋒等將領均被俘這個兵團就是在我的張惶失措之下糊里糊塗完蛋的。
孫兵團在7日突圍失敗,邱、李兩兵團在調整部隊後仍向解放軍攻擊。由於解放軍的阻擊陣地不斷加強、戰鬥意志堅定,加以蔣軍士氣日益低落,雖經各級指揮嚴厲督戰,屢攻屢挫,徒增傷亡,毫無進展。同時解放軍對東、西、北三方面,尤以對兩兵團結合部攻擊比較激烈,掩護陣地外圍據點大多被解放軍攻破,李彌因失守陣地槍斃一團長。當晚我決定再調整部署,令各兵團多抽調預備隊以策應解放軍的攻擊,同時改變全面攻擊為重點攻擊,即集中炮兵、戰車掩護一個軍突擊一日,攻下若干村落,以作絕望的掙扎。
8日,首先以重炮、坦克支援七十四軍,攻擊劉集附近的一個村落,邱維達親自指揮,經過激烈的爭奪戰,將該村佔領。邱清泉認為邱維達有辦法,繼續攻擊前進還有希望,再令攻擊,但毫無進展。
9日,以炮兵坦克支援七十軍在陳官莊以南攻擊,經過一日的激烈爭奪戰,由於解放軍沉着狙擊,每次衝到陣地附近,皆被消滅。蔣軍攻擊失敗後,戰車、步兵互相埋怨,內部矛盾重重,鬧得一塌糊塗。同時李兵團官兵認為該兵團老擔任掩護,被動挨打。還有,攻擊部隊每佔領一個村落,尚可挖老百姓的糧吃,而掩護部隊則吃不到,因此意見甚多,並認為我不公道,有私心。我瞭解這一情況後,與邱、李商定,兩兵團齊頭並進攻擊,即將第二兵團青龍集陣地移交十三兵團,十三兵團李石林附近之掩護陣地移交第二兵團,這樣各兵團自己掩護自己打,以免互相矛盾,發生意見。
10日調整部署後,當晚解放軍全線發動攻擊,各軍與軍之間,尤以兩兵團的結合部受解放軍的攻擊最為猛烈。是晚第五軍四十六師師長陳輔漢受傷,李彌兵團青龍集外圍據點被解放軍攻佔,各兵團與各軍作了垂死的掙扎,以預備隊增援反覆衝擊,始將陣地穩定。此後一連五日,都在捱打情勢之下一再作垂死反攻,不僅毫無進展,反使包圍圈逐漸縮校在這期間,我曾於7日前後電蔣介石建議:“現各兵團重重被圍,攻擊進展遲緩,以現有兵力絕對無望解黃兵團之圍。
而各兵團之存亡關係國家的存亡,鈞座既策定與共軍決戰之決策,應即從西安、武漢等地抽調大軍,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與共軍決戰。”過了一天,蔣覆電説:“現無兵可增,望弟不要再幻想增兵。應迅速督率各兵團攻擊前進,以解黃兵團之圍”。同時在這期間,劉峙也曾乘飛機親到陳官莊上空説:委員長命令:請你趕快指揮邱、李兩兵團攻擊前進,以解黃兵團之圍。”我也曾一再嚴令邱、李兩兵團以各種戰法攻擊,但因糧彈缺乏,士氣低落,下級官兵厭戰情緒日增,不管任何辦法,對解放軍的攻擊都歸無效。
16日,我仍在督促各兵團攻擊之際,忽然接到劉峙來電説:“黃維兵團昨晚突圍,李延年兵團撤回淮河南岸。貴部今後行動聽委員長指示。”我接到這個惡耗後,心中完全涼了,覺得蔣介石的指揮簡直糟糕透了,為什麼不令雙方同時突圍,那樣還有一線生機(這時陳官莊以西解放軍甚少)。而蔣只是顧小失大,只顧黃維不顧這兩個兵團。現在黃維一突圍,解放軍全部加到這裏,還有什麼辦法呢?決心令兩兵團加強工事,持久固守,以待局勢的發展。我再電蔣介石力陳利害,請集中兵力與解放軍決戰(大意如7日電),我決率兩兵團堅守到底。17日蔣介石覆電:“望吾弟萬勿單獨行動,明日派員飛京面授機宜。”我派指揮部參謀長舒適存於18日飛京受命。同時得劉峙覆電:“黃兵團突圍,除胡璉個人到蚌外,其餘全無下落。”
這時我認定突圍是下策,可是各部隊長亦各有各的意見,紛紛來向我獻計。如第五軍軍長熊笑三主張夜間以步兵攻破解放軍一點突圍,戰車團長趙志華及騎兵旅長×××(忘其姓名)則主張白天突圍,反對夜間突圍。我和李彌、邱清泉則對任何突圍皆無信心。七十二軍長餘錦源説得很樂觀,認為打到什麼時候也有辦法(事後知道餘已準備假投降)。二○○師師長説得更痛快:我們來個假投降。我説弄假也會成真。
19日午後,舒適存偕空軍總司令部通訊署署長董明德乘C47型機降落到陳官莊,降落後董即囑咐運輸機起飛。舒、董這次來,攜有蔣介石及王叔銘的兩封親筆信,我回想蔣介石的信,寫得很長,反反覆覆,大意是:
(一)第十二兵團這次突圍失敗,完全是黃維性情固執,一再要求夜間突圍,不照我的計劃在空軍掩護下白天突圍。到15日晚,黃維已決定夜間突圍,毀滅了我們的軍隊。
(二)弟部被圍後,我已想盡辦法,華北、華中、西北所有部隊都被共軍牽制,無法抽調,目前唯一辦法就是在空軍掩護下集中力量,擊破敵一方,實行突圍。哪怕突出一半也好。
(三)這次突圍,決以空軍全力掩護,並投射毒氣彈。如何投放毒氣,已交王叔銘派董明德前來與弟商量具體實施辦法。王叔銘的信説得很簡單,大意是説:校長(指蔣介石)對兄及邱、李兩兵團極為關心,決心以空軍全力掩護吾兄突圍,現派董明德兄前來與兄協商一切。
董是我們的好朋友,請兄將一切意見與明德兄談清,弟可儘量支援。
我將信看完後,舒適存對我説:“委員長指示,希望援兵不可能,一定要照他的命令計劃迅速突圍,別的沒有什麼交代。”我想突圍也無望,但限於蔣介石的命令,又有董明德來,不能不敷衍他一下。於是即找第三處處長鄧錫洸來商討,擬定陸、空協同放毒突圍的計劃。董説:“黃兵團這次用了毒氣彈,部隊被消滅後,共軍即廣播出來。放毒是違犯國際公法的,所以這次決定以空軍放毒,掩護你們突圍。”並規定毒氣彈為“甲種彈”,其他彈為“乙種彈”,計劃中只寫甲種彈、乙種彈,而不寫毒氣彈。我問董:“用的什麼毒氣?”董説:“催淚性的。”我説:“這有什麼用?為什麼不用窒息性的呢?”董説:“窒息性的太嚴重,還不敢用。”董並規定陸空聯絡各種符號後,我即交舒適存和鄧錫洸擬陸、空協同突圍放毒計劃。
我即同邱清泉商量定上、中、下三策,寫信請蔣介石作最後後的決定:
(一)由西安、武漢(必要時放棄)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與解放軍決戰,這是上策;
(二)各兵團持久固守,爭勸政治上的時間”(就是説請蔣介石和談,但又有顧慮,不敢明講),這是中策;
(三)如果照令突圍,絕對達不到希望,這是下策。函中我還請蔣介石要求美方支援大量“麪包籃炸彈”,準備屠殺更多的人民。我明知一、二兩項意見蔣介石辦不到,也不能不作絕望的乞求。
我將這個信件連夜親自寫好,準備20日由董明德和舒適存飛京向蔣介石請示。不料當晚風雪大作,一直到12月28日十天間無一日晴天,董、舒二人無法起飛。在這期間,董與我住在一個屋內,每日長吁短嘆,談論這一戰役勝敗的影響。
我問董的看法,董説:“現在各方面都不能打了,你們這裏被圍,平津危急,北平西苑機場已失,徐煥升落荒而逃,空軍損失甚大。如果你們這裏無辦法,平津也不保。以前還有人主張和談,聽説老頭子不同意,現在無人敢談。總之,南京現在慌亂一團,任何人也拿不出好辦法。”董問我的看法,我説:“這一戰役關係國民黨的存亡,在傅作義牽制着林彪大軍之時,既不能集中兵力與劉、陳決戰,又不能斷然主和。強令兩兵團突圍,一突就完。這支主力一被消滅,南京不保,武漢、西安更不能再戰,老頭子只有跑到台灣,寄生於美國人籬下了。”董説:“你看會這樣的嗎?”我説:另外還有什麼力量支持呢?”董説:“既然這樣,請你到南京去一趟,面陳國家大計。”我説:“對老頭子很難,他有他的看法,不會接受意見,有時接受了,他也不執行。這次戰役就是既未能照計劃事先集中兵力決戰,中途又一再變更決心,弄到現在,我去亦晚了,無法挽回。”我還説了從東北到徐州,蔣介石一意孤行,每次變更決策和蔣軍被消滅的情形。董也認為從徐州出來後,不該停住再打,言下嘆息不已。他説陸軍將領還有錢可以跑。我説:“錢有什麼用?跑到國外當亡國奴,同白俄一樣到處流浪。還是人重要、部隊重要!”董似乎有點懷疑我,我也怕董是蔣介石的欽差大臣,來觀察我的態度,又竭力在董面前表示我對蔣介石的忠貞。其實我這時心裏是這樣想的:我在蔣介石集團中做事,主要是靠何應欽作後台。自黃維被消滅後,何應欽即通電辭職,我在蔣介石左右即失去靠山。蔣不久也可能下野,等他下野後,如果共產黨同意保全這些官兵建制的話,我願將部隊交出。但在蔣未下野以前,我絕不願反蔣投共。
在這期間,邱清泉曾對我説:“陳毅給你送來一封信,我已經把它燒了。”我問邱:“內容説些什麼?”邱説:“共軍還不是那一套!勸降麼,誰降呢?”有一天晚上,李彌打電話來説:“陳毅派人帶着一封信,從第一線摸進來,是一個被俘去的十三兵團軍官(記不起姓名)。”我問:“他説什麼?”李説:“他有點嚇暈了,説不出什麼來。”我認為勸降的事,李彌大概不便説,就説:“你看着處理好了。”李一再説有些道理,送來你問問,他也許會説的。我同意了。李彌第二天送那人來,並帶有一封信。陳毅元帥的信中,起頭説得很客氣。
中間有些話,我當時認為是威脅,思想上有牴觸。其中説到:“你為什麼為四大家族服務,而不為人民服務?”我這時雖然不瞭解什麼是四大家族,但是“為人民服務”,倒對我有些啓發。我想如能保全兩兵團部隊的話,也可以同意。隨即將這個軍官交文強訊問。
我親自拿着信,去探探邱清泉的態度。這時邱正同耿元哲(兵站總監,解放後在濟南改造)圍着火盆談天吃酒。我説:“陳毅有一封信,你看看。”邱接過去看了一半,一句話未説,又將信撕掉燒了。我想邱歷來是蔣介石派來牽制我的人,驕傲跋扈,目空一切。過去我們兩人矛盾重重,並有時發生正面衝突。這次在包圍圈中,邱大事小事請示我,還算搞得不壞,但還未到談心的程度。這件事邱不同意,我就無法做。弄得不好,反而事未成而身先死,並落個叛蔣罪名,當時我覺得太不值得。坐着心亂如麻,又想了解文強問訊的情況,於是立刻回來。文強和李劍虹(第二處處長)都對我説:“這個人嚇暈了,談不出什麼道理。只説:解放軍要他把信送到,成功對他有獎,如被殺害,他的全家生活由解放軍照顧。”
我見文強他們也沒有什麼具體意見,就叫將他送回去。
在這期間,解放軍停止攻擊20天,蔣軍有了喘息的機會。
同時解放軍進行政治攻勢,廣播、喊話、送信、架電話、送飯吃等等,也起了瓦解蔣軍士氣的作用。經常有整排整連的官兵投降解放軍,弄得蔣軍內部上下狐疑、惶恐不安。
在這期間,還有一個蔣軍無法解決的嚴重問題,就是在包圍的四十天中糧彈兩缺。蔣介石最初幻想在兩三日內可以同黃兵團會師,拒絕投送糧彈。繼而發現這一戰役不是如他想象的那麼容易,才於12月6日開始投送。但杯水車薪,難以解決問題。最初幾天,每日尚有進展,各部只有到一村搶一村,搶劫民間糧食,宰牛馬、殺雞犬以充飢。到19日以後,風雪交加,空投全停,始而挖掘民間埋藏的糧食、酒糟,繼而宰殺軍馬,最後將野草、樹皮、麥苗、騾馬皮都吃光,天氣尚無轉晴希望。美蔣為了挽救這一厄運,特從美國調來雷達,臨時訓練三個傘兵使用,23、24日投到陳官莊,打算用雷達指示空投糧彈,作絕望的掙扎。哪知一着陸機器發生故障,即無法使用。一切辦法想盡之後,只有祈求天老爺了,官兵日日夜夜祈求天晴。蔣介石25日來電也説:“我每天祈求上帝保佑全體將士。”總算盼至29日,天居然晴了,開始投糧。
蔣機怕被解放軍打落,飛得很高,投的糧食到處飛散,各處官兵如同餓狼一樣地到處奔跑,衝擊搶糧。有的跟着空投傘一直衝到解放軍陣地前,不顧死傷地搶着吃大餅、生米;有的互相沖突,械鬥殘殺;有的丟開陣地去搶糧,指揮部也無法維持。空投場收集起來的糧食為數甚少,分到各部隊,每日不得一飽。特別是十三兵團方面,無散糧可搶,怨聲沸騰,罵我對邱兵團有私心。同時,我同邱清泉的對空電台壞了,由七十四軍電台指揮,大家認為電台指揮不公,盡將糧食投到該軍區內,紛紛指責。當晚我令兩兵團整飭紀律,電請以後兩兵團分別投送,並將七十四軍電台移到空投場指揮,邱維達堅決不肯,矛盾無法解決。30日投糧,邱兵團方面較好轉,十三兵團方面全被官兵搶光,到晚上李彌全無糧給第一線部隊分配,由邱兵團撥了數百包。李彌堅決要求仍由指揮部統一接收分配,並派張副司令等數人在空投場監督分配。由於投散過多,收起的糧食仍不能使官兵充飢。元旦前後,蔣介石還在南京,各主管機關慌亂失措,僅有少數飛機投糧,官兵不得一飽,更增加了憤恨之心。元旦,曾投下蔣介石一封親筆信,一個士兵拿到即將它撕毀,大罵而跑。
如前所説,29日天氣轉晴,蔣介石派機投糧,首先下來的是近萬份的黃百韜“烈士”紀念冊,和南京《救國日報》刊登人民解放軍公佈蔣介石、何應欽、杜聿明等四十三名頭等戰爭罪犯的消息。官兵看到後大罵:“老子們要吃飯,投這些廢物幹什麼?”副官將這些文件送來,我看蔣介石是要我死,共產黨宣佈我是頭等戰爭罪犯,並説是“國人皆曰可殺者”,我還有什麼生路呢?只有為蔣介石死的一條路。這一天是熊笑三在搞鬼,就説:“這是你們部隊自己打的,你出去看看為什麼這樣?”熊不肯去,邱似乎見我看破了詭計,就説:“笑三去看看吧!”邱、熊出去不久,槍炮聲停了。他們又轉回來,勸我(實際上是威脅)必須當晚突圍。我看到這種情況,氣得出了一身大汗,心裏直跳,差不多要暈過去了,沉默了好久。“逃、突、降”三件事在我思想中亂滾,最後我對他們説:“既然都是這樣主張,只有分頭突圍好了。”這時李彌、邱清泉、熊笑三想同我一道走,我説:“這不是讓敵人一網打盡嗎?
我們就這樣走,如何對得起部下?趕快通知他們自找出路。”
邱清泉即與各軍打電話,熊笑三已溜掉,李彌還在等着。我説:“丙仁兄也通知一下各軍好了。”李出去又回來説:“第五軍警戒兵説,誰也不讓走。”我很生氣説:“哪裏會有這回事。”
李彌這才去了。我給蔣介石最後一電説:“各部隊已混亂,無法維持到明天,只有當晚分頭突圍。”另通知文強將戰車直屬部隊集合,重要文件燒燬,待命。接着再要電話就不通了。邱清泉打完電話後,拉着我帶着特務營就走。我見邱清泉張惶失措,一直帶着隊伍向北跑,我是跟不上的。又覺得要逃命就不跟大隊走,只有在夜間鑽空子出了包圍圈再説。
我於是帶着副官衞士十來個人,先向西走出村莊,再轉向東北,沿途見大批部隊整隊向陳莊前進,一問原來是七十二軍。這時四面沉寂,無一槍聲。我走到賈砦附近,見有大隊解放軍向西運動。我們在戰壕內隱蔽起來。副官尹東生給我剃了鬍子,並説“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我覺得他説得也有道理。解放軍大隊過去後,衞士扶着我一直往東北跑,想跑過一段再向西轉南。途中遇到一位像解放軍幹部的人和一位衞生院長(以後給我裹傷時知道的)。我們都冒充解放軍第十一縱隊。又遇到一個老百姓,説四面村莊都有隊伍。我心中很慌,已經跑了二十來里路,還有隊伍,不知道跑到什麼時候才可以跑出包圍圈,就從兩個村莊間向西北跑。這時天已亮了,見村莊上有隊伍,尹副官説:“我們到村莊上報到去。”我説:“不行,還是趕快走。”這時,兩個解放軍戰士跑來問:“你們是哪一部分?”副官説“送俘虜的。”再一喊,副官衞士都放下武器。我覺得左右都變了,兇頑氣又來了,企圖自殺,尹副官從旁將手槍奪去交了。
解放軍把我們帶到村莊後説:“你們餓了吧!”於是送水送飯,大家飽吃一頓。不久,解放軍把我們分成兩部分:我同副官、司機到一位首長處談話。副官説:我是尹東生,《徐州日報》隨軍記者;這位是十三兵團高軍需”;司機説:“我是張印國,在徐州開商車,他們給拉來的。”各人都拿出證件。
首長似乎有點懷疑,只細看看幾個人後問我:“高軍需叫什麼名字?”我將計就計説:“叫高文明。”他笑着説:“你這個名字倒不錯,十三兵團有幾大處?”我答:“六大處。”“你把六大處處長的名字寫出來。”我先無準備,一個也寫不出,就打又問:“你貴姓?”他説:“我姓陳。”我想:如果是陳毅的話,風度倒不錯,我可以同他老老實實談談。但見左右看俘虜的人很多,怕將自己的消息走漏出去,連累我的家庭,就説:“這個地方談話不方便吧?”陳主任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怕飛機炸,就説:“不要緊,對你們的空軍,我們有經驗,嚇不了我們。你們只要坦白交代,我們一律寬大,除了戰犯杜聿明以外。”我想:“我就是,你還未發現。”他又問:“杜聿明是不是坐飛機跑了?”我們三個人都説:“聽説跑了。”陳主任見問不出什麼結果,就交代到另一間屋裏休息。後來又有一位幹部來,同陳主任一樣地問過一番之後,經過嚴密的檢查,然後將東西一一點清,交還各人。這一檢查,使我感到解放軍對俘虜的態度真好,手續清楚,紀律嚴明。以後,解放軍對尹東生説:“你是安徽人,去找你的老鄉去。”將我同張印國帶到一個廣場,從十三兵團大批俘虜的面前經過,看見許多熟悉的老部下,我覺得既慚愧、又惱火。慚愧的是對不起部下,惱火的是解放軍已對我懷疑,總有一天會被認出來的。
我們到一間磨房裏休息,解放軍監視很嚴。這時,戰犯這個罪惡的名稱一直纏繞着我。張印國見我心神不安,就多次勸我夜間逃跑。我自己覺得腰腿疼痛,行動維艱,逃出去走不動會死,被解放軍發現也會死。與其被處死,不如先自殺,還可以做蔣介石的忠臣。一剎那間執拗得彷彿死神來臨,見警衞人員剛離開屋,就順手拿起一塊小石頭在腦袋上亂打,一時打得頭破血流,不省人事。所幸解放軍及時發現,將我搶救到衞生處。不久即清醒過來,好像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