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烏商品是如何佔領這個首都的？_風聞

圖文：審稿-大綠、排版-斯凱勒

封面圖：©Anton_Ivanov / Shutterstock

文/菜蟲

在非洲大陸最西端的塞內加爾，因為一條2公里長的大街，這裏便有了中國江湖的模樣。這片江湖並非以武功論成敗，心中揮舞的刀光劍影，每天都隨着從中國舶來的商品上演，絲毫不輸華山論劍。

非洲大陸最西端的塞內加爾

地圖/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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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街位於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其名為“戴高樂將軍大道”，是於法國殖民時期建造。

大街除四車道外，另有輔道與人行道。街旁，幢幢法式小樓連綿而風情，掩映在葱鬱的行道樹後。這些小樓當年是法國軍官和家眷們的住所，綠樹白樓，見證法蘭西帝國的殖民版圖。

戴高樂將軍大道的盡頭

是塞內加爾脱離法國殖民統治後

建立的獨立紀念碑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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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多年，幾千種中國製造的商品，從中國港口出發，跨洋逐浪落在這兒。

中國人中國貨，在這個穆斯林信仰堅定的地方，硬是圈出了一片有匪、有義的中國式江湖。“戴高樂將軍大道”逐漸被人遺忘，口口相傳的“中國街”取代了法蘭西的盛威。

最初，一幫子河南人在達喀爾做基建，項目完成後，多數人留了下來，結伴租下“戴高樂將軍大道”的小樓做商品貿易。後來，越來越多中國各地的人來到這條街上，帶來了更多競爭的門派。

在這兒，非本幫的商人會被拒絕入店，怕自家爆款被人窺去，白流血汗。畢竟有自家特色的爆款，如行走江湖必揣的獨門暗器，暗器自然不可示人，如果人盡皆知，那麼整個江湖就沒你啥子事了。

谷歌街景上的戴高樂將軍大道

截圖/Google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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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幫派內部，則會無償共享與生意相關的一切信息。如同民間版路透社，門派裏久經江湖者，很多都是全能新聞人。不僅憑對手門口停放的貨櫃，和來批發商品的人流量，就能大致估算出對手是賺是虧；而且小到各船運公司的要求，大到中塞兩國政府的政策動向，統統都瞭如指掌。

除了刀來劍往，江湖更講究情義無價。如果幫派裏某家生意週轉不開，或是有人病重，帶頭大哥會振臂一呼，號召幫中人士出錢出力，相扶互助。有親朋從國內出來，大家會輪番請吃請喝，陪着四處遊玩。

市場瞬息萬變，唯有幫派能讓你在價格戰激烈的中國街謀求發展，讓你有地兒立足。在中國街做生意是要拜山頭的。

在這個幫派林立的中國街，河南幫是人多勢大的門派，帶頭大哥是“三哥”。三哥在中國街十幾年，很講江湖俠義，他與門派裏的人大多有親戚關係，其餘也有不少對脾氣的老鄉和朋友。平日裏，三哥家從義烏訂的鞋到埠了，便會把店門一關，叫上街對面的親戚——四姐和小胡，幾家人一起到路邊的大貨櫃上卸貨。

三哥的店門前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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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有賣海鮮、賣雪糕、甚至有賣象牙的商販

向中國商人兜售手中貨物

這個小孩賣的是袋裝水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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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便宜的袋裝水，但主要是賣給黑人

中國人從來不喝，因為不知其來源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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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九流本一家”。江湖，不止存在中國人的圈子裏，塞內加爾的商品市場，歐美人、中東人各有規矩。各路人馬相遇在此，又各有各的身不由已。

在市區金融中心，紳士淑女們徜徉出入，廣屋華廈裏繁華而不嘈雜，那些個靜靜擺放着商品，有些價簽上的零得數上那麼一小會兒。高高盤據在商業市場頂端的，是殖民過西非的歐洲白人。

達喀爾的購物商城

©Salvador Aznar /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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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ea plaza商城逛街的小姐姐們

正因為肌膚是黑色的

這一身時尚的打扮比白人都更吸引眼球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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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躲避戰亂而來到達喀爾的猶太人、黎巴嫩人、敍利亞人，聚集在一個較大的集市裏，被稱為黎巴嫩街。這些中東人售賣各種宗教用品，比如手工穆斯林禮拜毯、古蘭經等等，此外還有色彩絢麗的布匹和設計誇張的金屬首飾。相同的宗教信仰，類似的審美眼光，受到西非中層階級的大力追捧。

黎巴嫩街裏的商鋪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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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的黑商販們，大部份沒有固定的店面，頭頂手提地沿街叫賣。有農產品有漁獲，有手工製品，還有從各國貿易商人處批發來的小商品。總的來説，乾的都是個體户，沒有商業鏈的概念。輕工產品的貨源，被牢牢地捏在外國人手中。

沿街叫賣的本地商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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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賣手工編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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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貨售價低廉，品質低劣，對歐美貨和中東貨的市場衝擊巨大。雖然西非人常常抱怨説“中國貨是一次性商品”，但掂掂自己的荷包，想有衣蔽體足可着履，唯中國貨耳。不得不説，針對西非的消費市場，價格才是王道。

來中國街批貨的商販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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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爾邦節，伊斯蘭教最重要的節日之一。節日這天，這裏的黑人兄弟們無論貧富，都要新衣美食歌舞昇平，歡樂的情景如同我們的春節。

節前的中國街擁擠喧囂，所有的店鋪門前，都擠滿了來批發貨物的小販，甚至有護照戳了幾個印，穿行幾個國家才來到這兒的商販。為了能趕在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候賺上一筆，大家都不遺餘力。

三哥店門前擠滿了看貨的小販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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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老闆們常常會僱用當地人幫忙。三哥家已經換過好幾個黑店員了，他們的軌跡大致相同。跟着三哥討價還價、買進賣出、送貨上門，漸漸頑石開竅。從大字不識一堆爛賬，到熟門熟路精於計算，得虧是拜得了武藝非凡的中國師父，從此一本秘籍闖江湖，有名有利有前途。

三哥家曾經的僱員Mohammed，租下了三哥家門前的空地，從三哥店裏批貨出來做零售生意。批發的找三哥，零買的找Mohammed。零賣的每雙鞋比批發多4西法。

收檔後Mohammed的貨都存三哥家，從一無所有到現在小有積蓄，還通曉了不少生意經，在當地，是個生意不錯的商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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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hammed的貨吸引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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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家現在的僱員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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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來之前，西非的商鋪準點開店、收鋪，逢週末或節假日，任憑你是多大的金主，恕不奉陪。中國店鋪毫不留情地改變了一切，全年無休有錢就賺，可以犧牲自己的生活、家庭、甚至道義。

中國的江湖野蠻倔強，即使遠在海外，也是一副不妥協不融入的姿態。通常在做文化對比的時候，世人總説，中國人信仰缺失，唯利是圖。但，支撐着吃苦耐勞的，永遠是國內遠隔重洋的家人。

黑人稱中國街為“桑特耐”，箇中意義與“支那”類似。甚至有些激進份子，見是中國人就陰陽怪調地“桑特耐”。即使是那些販賣黑奴、掠奪資源的白人強盜，也是要比中國人高貴的。

白人和上層人士認為，中國人粗魯無禮，他們的到來打亂了原有的商業秩序，聚居在戴高樂將軍大道的中國人，極大地影響了塞內加爾的形象。“桑特耐”漸漸遮掩了戴高樂指揮杖的光芒，使這個穆斯林國家捲入信仰與金錢的矛盾中去。

圖為

BBC一篇關於達喀爾中國街報導的開篇與篇末

結尾一句寫道：

“有業內人士指出，儘管中國人使塞內加爾最美的大街變了味兒，但他們也做出了貢獻，激發了這個國家非正式經濟的活力。”

截圖/bbc.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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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中國街人人感嘆生意難做，卻又不得不勉力支撐。總有新人開店，也總有舊人關張。有多年積蓄和人脈資源的老闆，僅報上大名，就可以在義烏賒來一貨櫃的貨，接着以售價低於進價開賣，待對手頂不住退出後，立馬漲價。相比十年前，一箱貨的利潤從原來的十幾塊，下降到如今的幾分錢。

每當夜幕降臨，家家落閘上鎖，整條大道空無一人，唯有從路上的垃圾，能品味出白天的熱鬧。都知道節前的中國街店鋪裏，有大量來不及存入銀行的現金，節前是最賺錢的時候，也是最擔憂的時刻。黑人入室搶劫、殺人越貨、持槍械鬥近年越發嚴重。

糟糕的治安，漠然置之的當地警察，讓中國人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自保。法式小樓改裝成銅牆鐵壁，已全無往昔風情。人人家裏都備好槍支彈藥，如臨大敵。每天早上在羣裏道聲早上好，證明長夜已過，我還好。

對於未來，三哥説沒想太多，就一天天這麼過着吧，退休後回河南鄉下，種上一大片向日葵，金黃的顏色很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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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變別個江湖的同時，中國街也悄悄地發生着變化。有中國男人娶黑女人，也有中國女人嫁了黑男人。二代們在當地出生、長大，上國際學校，與白人黑人同學交流無礙，卻要交錢去學中文。在經歷了最初激烈的衝撞後，人文習俗漸漸妥協，乃至融合。

三哥手裏的店想留給兒子，但兒子不願意接手，説太苦逼，不能享受生活。或許，中國街的未來會在二代的手裏轉型裂變，又或許日子會更加難熬。唯一清楚的是，中國街已經是西非的一部份，而非僅僅代表着中國人。

在達喀爾出生的中國街二代，看不懂中文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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