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孤獨,卻又不願與任何人親密_風聞
未读-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未读出版社官方账号2019-11-08 12:58
今天,我們講述一位心理醫生和他鄰居的故事。
“我”是一名還有5個月就退休的心理醫生,卻突然厭倦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切。“我”焦慮、煎熬,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價值,感到孤獨卻又不願與人交往。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鄰居,“我”每天默默聽着他發出的響聲,我們之間沒打過招呼,“我”卻覺得我們一直知道彼此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和他打招呼,事情發生了改變……
孤獨、煎熬、喪失意義的生活中,“我”要如何重建自己的生命?
看不見的朋友
我的鄰居會彈鋼琴,不常彈,但總是彈同一段,而且磕磕絆絆的,就好像他其實並不怎麼會彈琴,只不過記住了這麼一段旋律而已。我不知道這是哪首曲子,但是最後我喜歡上它了,還發現自己在吃完飯收拾碗碟時,或者燒開水泡茶時,會偶爾哼起這段旋律。
白天瑣碎而漫長的工作之後,我回家坐在椅子裏睡着了,隔壁的叮咚琴聲讓我心緒平和。**我與鄰居雖然被牆壁分隔在兩邊,但這反倒令我們更加親密了。**他與我,我們做鄰居多年,彼此熟悉,無須多想便清楚對方日常活動的所有動靜——什麼時候是他晚上睡前最後一次如廁,什麼時候是他醒來準備去教堂做禮拜,我都瞭然於心。此時彈琴的他先是興致勃勃,轉而滿懷憂思,然後歸於寥落。我想象着,自己可以從他手指拂過琴鍵的方式和日常活動的間隔與空白聽出他的一切。有一次,整個週末我都沒聽到他的動靜,心中越發不安。當然了,我最害怕的是自己忍不住去敲他家的門。所以,當我終於聽到了鄰居的關門聲,知道他還活着,心裏便大大鬆了一口。
要是我在街上遇到他,可能根本就認不出來。大多數時候,儘管我努力集中精神,最後還是難免陷入紛亂的思緒中,可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他是高是矮?是否留着長髮?我不知情。**但是他彈奏的旋律、他生活中發出的響動,我都知道,都聽得出。**我感覺自己與他之間有着一種緊密的聯繫,而且我確定他的感覺也一樣,雖然我無法證實。每當我失手讓馬克杯掉在廚房的瓷磚地上,或者非常少有地唱起歌來,我都會想到他。也許他正站在牆壁那邊,仰着頭側耳傾聽。也許有一天,他會敲敲我的門,向我介紹他自己。
好吧,這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清楚,這些想法聽起來很奇怪——我也知道自己給人留下了十分孤僻的印象,**但是我真的始終將他視為一個看不見的朋友。**我們為什麼非要在現實世界中有共同點呢?在這個兩萬人的城市中,大多數人彼此之間都是陌生的,而上天安排我們做了鄰居,我們就該忠於扮演這樣的角色。我這個人一旦形成了固定的生活模式,就很難打破它,儘管我家和他家的花園大門之間僅有12米遠,可我永遠不會登門拜訪。
聾子、啞巴和盲人
幾天後,下午過去,傍晚來臨,當我終於下班走出診所的時候,275個病人減少到了266個。
太陽低低地懸在房頂上,耳畔除了我的手杖有規律地敲擊地面的聲音,就是鳥兒的歌唱聲。我不時會路過住家門前的郵箱,注意到上面寫的姓氏;不過,我很少真的認識這些人。與我多年來在工作中交談過的城市居民相比,我在辦公室外認識的人簡直少得可憐。有時候,我覺得其中好些人或許是我自己編出來的。從某種角度來説,蘇拉格太太也是如此,只有她請病假的時候才走出診所,進入現實世界。
最後一段坡道總是最難走的,我很慶幸自己終於到了9號庭院。我那喜歡擅自行動的手已經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了鑰匙。這時,我的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了一個身影,是我的鄰居。我頓時產生了一種惡魔般的衝動,很想上前將他從陰影中驅趕出來。為了證明我這個鄰居是個有血有肉、真實存在的人類,我抬了抬帽子,向他大喊:“晚上好,鄰居!”
他側身對着我,對我的致意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打開了郵箱,從裏面拿出一封信,又把郵箱蓋上了。他轉身返回庭院時才抬頭瞟到我。於是,他向我禮貌地點點頭。我又嘗試着跟他打招呼:“晚上好,鄰居!”
**那人抱歉地聳聳肩,先是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後又指指嘴巴,最後搖了搖頭。**我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摔了個粉碎,感覺肚子抽搐了一下,雙腿發軟。那人是個聾子,之前他壓根兒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迅速轉過身,匆匆踏上我家的花園小徑,穿過前門,在我身後狠狠地將它關上。我感到眼皮上有股逐漸增強的壓力。就這樣,我癱倒在廚房裏的一把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握着手杖,大衣也沒脱。
和 解
葬禮後的第二天,我下班後去買做蛋糕的食材。
可等我走進商店,拿起一個購物籃,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從何下手。幸好櫃枱後面有個綁着藍點絲巾的年輕女士,她正在往一個罐子裏裝夾心糖果。於是我向她走過去,清清喉嚨,説道:
“抱歉,打擾一下,請問您是否能告訴我一下怎麼做蛋糕嗎?”
女子大笑起來,露出兩個完美的酒窩。
“當然可以了。您想做哪種蛋糕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説,“用蘋果做的蛋糕吧。****”
“蘋果蛋糕啊,我們這裏有食材。跟我來!”
她帶着我穿過重重貨架,找出了麪粉、砂糖和一塊黃油,再遞給我一根肉桂棒聞聞,然後把一大盒褐色的雞蛋放進了我的購物籃。
“蘋果在那邊,”她指着幾個盛着各色水果和蔬菜的大筐説,“家裏有小豆蔻嗎?”
“恐怕我家裏只有一點兒麪包和一塊放了挺久的奶酪。”
女子又大笑起來。“那我覺得是時候擴大一下購物範圍了。”
她幫我找齊了需要的其餘食材,同時還跟我講她的父親每天早晨都給這個店送新鮮雞蛋,她要傳授給我的菜譜是她去世的祖母的,這位祖母會做的餐點菜餚數不勝數。
“您是為誰做蛋糕?”
**“算是為了和解送的禮物吧。”**我解釋説。她點點頭,就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所有東西都用牛皮紙袋包裝好後,我反覆向她道謝了多次。
“能幫到您我很開心。”她微笑道,“您有紙嗎?”
我隨身帶的包裏總是有鉛筆和素描本,把這些交給她之後,她就開始寫菜譜了。
“然後,您只需要等蛋糕涼下來就可以拿去送給對方和解了。”
到處都是麪粉。我沒有攪拌器,所以把所有結團的麪粉消除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務。儘管如此,我還是竭盡全力去將這些食材攪勻。最後,當我完成了,一個香噴噴的圓形蛋糕出現在我母親留下的舊烤盤中時,看着半月形的蘋果塊呈螺旋狀嵌在蛋糕上,我完全無法抑制內心的喜悦。
**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咣咣咣,好似在敲鐘。**門開了,如果説他見到我有一絲一毫的驚訝,那他掩飾得很好。
**“下午好,”我説話時故意讓嘴唇的動作幅度更誇張些,“我烤了一個蛋糕。****”**我衝蛋糕盒揚揚下巴,然後把它遞給他。
這次我終於可以好好看看我的這位鄰居了。他應該有六十多歲,我猜,比我還胖些。他穿了一身洗褪色了的睡袍,腦袋上頂着一蓬灰色的亂髮,脖子上用繩子掛着一副眼鏡,眼鏡片有一英寸厚。也許我敲門前他正在看報紙。
看他站在門口,一臉迷惑地眨着眼睛,我大喊道:“蛋糕!”同時又像之前那樣朝他比畫了比畫。
他猶猶豫豫地接過這個温熱的盒子,將它提到面前,好像是在聞它的香氣。他疲憊的臉上劃過一絲驚喜。**然後,他緩緩舉起一隻手按在胸前心臟的位置上,嘴唇動了動,看形狀明顯是在説謝謝。**我突然對看到他挺着大肚子、耳邊豎着幾撮頭髮的樣子感到非常抱歉。
你是存在的。我想説。你每次彈琴我都在聽,我和你只隔着一堵牆。
但是我沒説,我只是點點頭,尷尬地舉起一隻手跟他道別:“不用謝,再見!”
我一走到家門口就轉過身。我很高興自己做了這件事。鄰居依然站在他家的門口,一隻手將蛋糕捧在胸口,另一隻手舉得高高的,向我揮舞致意。
本文摘自《阿加特》
一名重度躁鬱症患者,38歲
一名進入退休倒計時的心理醫生,7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