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東: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13)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11-09 20:17

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
目錄
金銀大戰 丨 血腥一戰 丨 風雲二戰 丨 美蘇冷戰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貸危機 丨 尾聲
二、血腥一戰
23
一戰開打以前,美國的經濟,主要還需依賴外債,它的主要債權國,還是那個自稱“日不落”的大英帝國。然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三年的坐山觀虎鬥,美利堅找到了自己最大的買家。戰爭的毀滅性,使得美國的物資成了老牌帝國主義每日的剛需。接着,廣闊的市場,帶來高效的生產。而與一片廢墟的歐洲大陸截然相反的是,安寧的環境下,這裏的工廠開足了馬力、這裏的工人正揮汗如雨… …
一筆筆鉅額的信貸流入到了歐洲,一批批海量的訂單迴流到美國。協約國沒錢,美國借錢,但到頭來,這些錢卻又反向促進了美國本土的工業發展。三年坐山觀虎鬥,昔日依賴外債生存的美利堅合眾國,就這樣藉着歐洲人的內鬥,做起了歐洲人的債主。
就在外部市場強烈的刺激下,大筆資金流入到了美國的工業體系中,這無疑將進一步促進其生產能力的大幅度提升。一個良性的循環正在建成。一個真正的超級大國,正在蠢蠢欲動。
建立在所有這些先決條件之上——1917年4月6日,歷經了三年艱苦的戰鬥,歐洲的交戰國雙方,早已是筋疲力竭。但那遠在大洋之外、冉冉升起的美利堅,卻早已成為全世界生產力最強的國度。除此之外,不論從人口、從經濟,還是從軍事力量來説,面對戰場的一片廢墟,這繁榮而年輕的國度,都無疑已是充滿了自信。
帶着這副自信,他們正式對德宣戰。緊接着,200萬士兵橫跨大洋,直抵戰場。值得注意的是,與之一同抵達歐洲的,還有100億美元的鉅額貸款,以及一句所謂“用民主拯救世界”的、帶着濃重意識形態的口號。
隨着大批美國士兵的壓境,失去了強大盟友——俄羅斯的協約國,終於再次恢復了元氣。在隨後的戰爭中,兇悍的德軍節節敗退。1918年春,德軍以自身最強兵力,發動的所謂“米夏埃爾行動”和“利斯攻勢”先後遭到失敗,英勇善戰的日耳曼將軍魯道夫清楚地知道,戰爭進行到這個份兒上,此時的他們,早已淪為強弩之末。
接着,便是協約國反擊的時刻。
只聽協約國聯軍總司令福煦將軍一聲令下,7月18日,法軍以及8個美軍師於馬恩河一帶,突然大開殺戒。8月,屠殺繼續,亞眠地區,英法聯軍火力全開,直指敵人心臟,10萬德軍將瞬間化為骸骨,而英法聯軍的死亡人數,卻僅是對方的不到一半。
節節的敗退,嚴重地打擊着士兵的士氣。愈加低落的士氣,則又愈加將那勝利推向更遠的地方。長年的消耗戰,使得德意志帝國在財力、軍力、人力等方面,全都處在了絕對的下風。驚天的逆轉,已成為奢望。所有人都清楚的是,如此這般繼續下去,留給他們的只有毀滅。
就這樣,1918年11月11日,在法國東北部的貢比涅,在一個叫做森林雷道的車站中、一節屬於福煦將軍所有的火車車廂內,這強大的德意志帝國,終於在重重圍困之中,放下了手中的屠刀。英國人在歡呼。法國人在歡呼。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人,也在歡呼。
那一刻,一顆意識形態的種子,便已悄然在西方人的思想世界裏,紮下了根。在這被稱作“光榮戰爭”的絞肉機停止運轉的時候,人們終於開始越發相信——面對危局,所謂的“西式民主”,真的能夠“拯救世界。”圍繞這樣一個意識形態的核心,全世界天真的人們,展開了無盡的想象,創造了無數的理論。
諷刺的是,對於務實的威爾遜總統那句冷冰冰的話,卻鮮有人再次提起。
“世界大戰為的是經濟競爭。”
問題講得非常透徹——所謂的“民主”,不過一場利益的競逐。
僅此而已… …
時任美國總統威爾遜
24.
利益——沒錯,全都是利益。
烈火燒盡。殘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已將整個歐洲,化為一座巨型的墳場。
國雖大,好戰必亡。歷經四年毀滅性的消耗,所有那些身處戰爭漩渦中的國家,不論曾富強與否、不論戰勝與否——它們全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即便是那昔日當仁不讓的世界霸主、那工業文明的搖籃大英帝國——到戰爭結束後的1920年,其國庫內,所剩黃金儲備數量,僅區區1.17億英鎊(約6億美元)而已。而至於其英鎊購買力,此刻,則更是下降到僅有戰前的三分之一。
至於那個新興崛起的德意志帝國——1919年1月18日,一場用以清算戰爭結果的大會——“巴黎和會”,在奢華的凡爾賽宮正式拉開帷幕。
而在這場會議上,所有的戰敗國均被排除在外。
由此可見,從一開始,這會議的屬性就表現得十分明顯。
沒有什麼掩飾、沒有什麼偽裝,被稱為“普遍利益交戰國”的五個會議操縱者,英、法、美、日、意,用實際行動昭告着世人——正如19世紀英國首相帕麥斯頓所講的那樣,國與國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麼永恆的友誼,一切的紐帶,都不過只是那永遠的利益。
所有人的利益彙集一處,1920年1月10日,一部著名的戰後清算條約正式生效。條約中明確規定,戰敗的德意志,必須立即將其領土的八分之一和人口的十分之一相繼割讓於協約國成員,同時,它還必須向對方奉上一筆高達200億金馬克的鉅額資金,作為其對戰爭賠款的首付。
除此之外,在更早的時候,作為懲罰,美國人還沒收了德國軍隊所有的艦船。據説,那是一筆價值不菲的資產,其估值甚至是美國參戰以來所有花費的數倍。
利益。複雜的利益。
1920年6月,在“戰後賠款委員會”所擬定的一部計劃上,2690億金馬克(560億美元)的戰爭賠款,被強加在德國人的身上。而在這其中,法國所佔的份額,高達52%。
同樣百廢待興的德國,根本就不可能拿出如此鉅額的賠款,但即便這份賠款計劃,在後來被一次又一次的拖延和修改,但對於傷亡慘重、本土產業幾近滅亡的法國來説,它似乎必須這麼做。
——讓德國賠償一切,那就是法國的利益。
1921年1月的會議上,對於這筆賠不起的賠款,戰後賠款委員會有意將其減少了30億金馬克,以示“恩惠”。但所有人都清楚的是,對於一個在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遭受重創的國家而言,這30億的減免,於那依然高達2260億金馬克的天價相比,實在顯得有些杯水車薪。
在這樣的背景下,德國人開始説話了。
鑑於自身現有的經濟能力,德國代表直率地提出了一個數字。
500億金馬克。
什麼?
不,這還沒完。
這其中還要包括先前所要求的200億首付款。德國代表接着説道。
與會者全都愣住了。
對於當時會場的氣氛,可以想象得出,面對一個戰敗國代表如此這般不留情面的“殺價”,現場作為戰勝國的代表團成員們,臉上一定全都露出了無比驚訝的表情。
那個時候,急需用這筆賠款重建家園的法國人,恐怕早就氣得丟掉了以往的優雅,捶胸頓足、並且罵起了髒話。
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作為因戰爭而付出巨大犧牲的一方,法國人絕不能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堅定地認為,戰敗國的地位絕不能有絲毫的改變,發動戰爭的人,必須付出其應有的代價。
但德國人的回答,卻依然還是那麼直率。
德意志,確實沒有太多錢了。
搶劫犯從不會搶劫一個貧困潦倒的乞丐。
現實面前,任憑法國人怎樣抱怨、怎樣震怒,沒有錢就是沒有錢。就算它暴跳如雷,對於那筆天價的賠款,此時此刻,雖淪為眾矢之的,但戰敗的德國人,也確實只能表達自己的無能為力。
還債者無能為力,討債者也無能為力。
可是戰勝國急着要錢搞建設,戰敗國則破瓶子破摔,耍起了無賴。對方越是威逼,德國人就越是強硬。你越是獅子大開口,我就越是頑抗到底。結果,一番對峙過後,德國人只交付了首付賠款的一小半,其餘的,一切免談。
接着便是一場沒完沒了的拉鋸戰。
先是2260億被戰後賠款委員會主動壓縮到了1320億,並允許德國方面以分批支付的方式,分30年付清。
不過在當年的5月份,對方必須首先支付10億金馬克,以表誠意。
結果德國人卻將這筆賠款一直拖延到了8月。
6月24日,其外交部長還在街頭遭到了槍殺,德國政府迅速大做文章,以自身壓力為由,要求將下一年的賠款延期支付… …
而所有一切,都並非本文的重點。
這裏真正要提及的是——在這拉鋸戰的背後,一個新的格局正在形成。
1921年8月,就在各方為賠款問題僵持不下的時候,英國方面提出,如若美國願將自己在戰爭中所借走的44億美元債務一筆勾銷,英方就將永久放棄同盟國集團的戰爭賠款。
與之遙相呼應的是,在美國國會內部,一份要求以減少德國賠款而促其重建的議案,也同樣被提上了議程。
他們這樣做的理由,擺在桌面上看,似乎很有一番道理。
作為歐洲經濟的中心之一,德國經濟的恢復,正是重建歐洲的關鍵。
而在政治家的眼中,如此這般舉動,卻另有一番意味。
在這場歐洲內部的集體衰落過後,全新的秩序正在被重建。英國的霸主地位,不再明顯。而作為一對歷史上的老冤家,相較於德國,法蘭西的地位,將更令英國人擔憂。支持德國,就是在制衡法國。這,符合大英帝國的長遠利益。
而對於身處世外的美國來説,一個新興勢力的崛起,必將導致歐洲內部力量的相互制衡,而這制衡的結果,則必然將使每一方,為謀取自身優勢地位,而主動傾向於美國。如此一來,美國人認為,憑藉自身獨特的地理優勢、日益發展的工業基礎,和經濟實力出發,這將是他們主導西方世界的有利前提。
這,也符合美利堅的利益。
25.
利益,全都是利益。
不給錢符合德國的利益。復興德國,符合英美的利益。但這一切,卻極不符合法國的利益。你不想賠款,我幫你説話——令法國人感到難過的是,在這場戰爭過後,作為一個曾身為主戰場、損失最為慘重的戰勝國,此時此刻,竟突然變得如此孤獨。
難過的極限,就是憤怒。憤怒噴發的時候,拳頭就舉了起來。
1923年1月11日,這怒火終於竄上了頭頂。這一天,他們忽然在未與任何他國進行協商的前提下,以督促賠款為由,開動10萬大軍,浩浩蕩蕩,直入德國境內,並很快將德國著名的煤炭和鋼鐵產區——魯爾工業區,踩在了腳下。
他們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不給錢,就割地。二者必選其一。
然而,歷史反覆證明了一個道理,失去理智的行為,常常會把事情越辦越糟。
在這場相互折磨的鬥爭中,壓根就不存在什麼“雙贏”。一方獲利,另一方就會將自己視作失利。而在政治的版圖上,這利益的天平本就有所失衡。英、美、德佔據了一端,孤獨的法國,則站在另一端。就在法國人以強硬的姿態,威脅德國必須交出所有賠款的時候,那昔日的霸主和未來的霸主,於是立刻聯手將它踢了回去。
入侵魯爾區,不在《凡爾賽條約》授權之列,系非法。英國首先警告了法方。
美國將在這一問題上,全力支持德國。美國也警告了法方。
接着,魯爾區的民眾站了出來。所有的企業停止了工作。所有的居民終止了納税。所有的官員拒絕一切來自法方的指令。
與此同時,美國人還突然在倫敦的交易市場中,對法郎,玩起了大規模拋售。
這一舉動造成了法郎的大幅度貶值,也立刻導致了法國財政信用的迅速下降。
利益,全都是利益。
在隨後由美國人主導的賠款委員會上,歷經一年的談判與協商,一部被稱作“道威斯計劃”的賠款方案,被最終敲定。道威斯,是此番會議中的委員會主席。方案的主要內容包括——由協約國監督德意志銀行,進行貨幣改革,並由協約國向德方貸款8億金馬克(約1.9億美元)以穩定其貨幣制度;在賠款總數尚未確定之前提下,規定德方由第一年(1924-1925)的10億金馬克起,逐年增加,至第五年增至年付25億金馬克;德國繼續賠款,必須以法國等國從德國魯爾區撤離為先決條件;德方所支付賠款財源,主要來自於關税、煙酒糖專賣税、鐵路收入及商業税等;德方可向歐美髮行110億金馬克鐵路公債及50億金馬克工業公債;允許私人銀行向德國輸入資本,助其復興——但這其中不得不提到的是,首先答應了向德國提供“道威斯計劃”貸款的私人集團——叫做“摩根”。
而道威斯其人,其身份,正是摩根財團芝加哥銀行的總經理。
計劃常常趕不上變化。應種種新問題的發生,“道威斯計劃”之後,又來了一個“楊格計劃”。後者進一步減少了德國的戰爭賠款。“楊格計劃”之後,又來了一個《延債宣言》——總之,換湯不換藥,在複雜的國際政治博弈中,國與國之間,無時不刻不在進行着或明或暗的絞殺。
就在一戰剛剛結束的1919年3月,昔日輝煌一時的大英帝國,其英鎊匯率直線下跌了78.2%。到了1925年,他們不得不將由自己創造的“金本位”制度,更換成了一種只有大額支票才可被兑付黃金的“金匯兑本位制”。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歐洲其它國家的身上。
1928年,同為老牌帝國主義的法蘭西,也跟着大英帝國的腳步,以“金匯兑本位制”替換了先前的制度。
這其中的原因格外簡單。
它們的國庫中,已經沒有多少黃金了。
這場被稱作“絞肉機”的戰爭,給協約國中的主要成員,留下了大筆的外債。
而想要還清這筆外債,百廢待興的協約國集團,就不得不依賴戰敗國——德國的鉅額賠款。
可戰後的德國,同樣是一片廢墟。
想要交得起賠款,它就不得不加速發展經濟。
發展前期,需要資金的注入。而這筆促進發展的資金,卻又來自對外的借貸。
這時,一切都變得格外清晰。
三年的坐山觀虎鬥、一年的親臨戰場——當這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於在屍骸累累的氛圍中,緩緩落下帷幕的時候,整個西方世界的格局,其實質,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貸款的人,要向美國人借貸。
還債的人,要把錢還給美國。
手握130多億美元債券,昔日的債務國,就這樣,憑藉那麼一場世界大戰,搖身一變,成了西方世界最大的債主。一來一往間,全世界44%的黃金儲備,被它藏入懷中。除此之外,在外部需求的強烈刺激下,其出口產品由曾經簡單粗獷的原材料,迅速擴大到鋼鐵、汽車、以及軍工等高技術領域。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就在那西方政治格局的深遠變化中——這年輕的國度,正在走向舞台的正中央。
“一戰”結束後,正在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美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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