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是那樣紅 ——恩師回憶之鄒翠蓮_風聞

女兒九歲多，上小學四年級。在她心目中，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文化，最神聖不可侵犯的人；女老師最漂亮，男老師最帥。在家庭生活中，你稍微有一點對她老師不滿的地方，如抱怨留的家庭作業過多，她都會跟你急。

其實，人都一樣。在我們還是一名小學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種純潔的認知。老師在我們心目中，遠比父母更受尊重。

由於時間久遠，記憶在模糊，很多小學老師，我已經記不起姓名，想不起相貌，憶不起有什麼感動的事兒了，但啓蒙老師鄒翠蓮，發生在我和她之間的兩三件事，卻經受了歲月的篩選，留存了下來，叫人記憶深刻，歷歷在目。

鄒老師在我家後面不到二三十米的村小學教書，她嫁給了我的鄰居譚醫生，我只在她手下讀了不到一個學期。

那時候，鄒老師青春年少，風華正茂，是公認的美人。那種美，除了長相、身材，更重要的是性情和脾氣。她和顏悦色，從不生氣發火。高中畢業後，鄒老師就當了老師，成了我的班主任。

在當年，她這個學歷，是全校的最高學歷。 記得那時候的農村，都是高中畢業了教初中，初中畢業了教小學，只要家裏有過硬的關係，就先做代課老師，再做民辦老師，然後想辦法轉正。

那時候，我們全家，也包括我自己，正處於一生中的至暗時刻。當時農村基層工作，唯計劃生育至上。按照政策，我們家的計生工作，到我這兒就打止了。可父母偏偏生了妹妹，算是超生了，成了專政對象。村裏負責計生工作的那幫人，來到我家，將家裏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包括為數不多的稻穀。父母為逃避懲罰，不得不抱着襁褓中的妹妹連夜出逃，加入“超生游擊隊”的行列。

父母到了鄰省江西永新三灣，那兒地廣人稀，男少女多，需要人幹活；也由於上世紀那場大革命奠定的民意基礎，那兒的人對湖南人特別友好。父母離家出走後，家裏就只剩下七十多歲的奶奶，十一歲的姐姐，九歲的哥哥和六歲的我。老不老，小不小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得上氣不接下氣。

吃不飽，穿不暖，父母又不在身邊的現實，讓我倍感孤獨，成為班上感情最脆弱的孩子；也因為父母不在家鄉了，我也成為常被欺負的對象。餓了，想父母了，受到欺負了，我都把持不住，動不動張嘴就哭，哭起來就沒完沒了，越哭越傷心，常常弄得班上課都上不了，也影響了全校的上課秩序。

由於這，我被同學取了一個很不雅觀的綽名，叫“哭鳥”，也是全班，乃至全校最不受歡迎的孩子，被學校領導、老師、同學嫌棄。唯一不嫌棄，對我好的就是鄒老師了。無論是課間，還是課堂，只要聽到我的哭聲，她都第一時間跑過來，把我領走，帶到她的宿舍，和顏悦色地哄我，拿給我兩顆紙包糖。

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孩子，紙包糖是最有效的止哭利器，在得到紙包糖後，我就破涕為笑，興高采烈地回到座位上，認真聽課去了。

記得有一天，家裏沒米了，斷炊了，中午回家吃飯，奶奶沒借到米，沒有做飯，我只有空着肚子回到學校。下午坐在教室裏，肚子咕嚕咕嚕地叫，餓得太慌了，太難受了。正上着課，我突然爆發了，嚎啕大哭。這一哭就把課堂秩序徹底打亂了，課都上不下去。

那堂課不是鄒老師的，是其他老師的。那位年輕老師很生氣，把我拎出了教室，丟在空曠的場地上，並且威脅我，要我以後不要來上學了。這樣一來，我哭得更加傷心，更加驚天動地了，哭聲響徹了村莊上空。

鄒老師聞訊趕過來，哄我，問我哭的原因。我一直只顧哭，沒有告訴她。鄒老師彎下腰，一直和顏悦色地哄我。最後，哭累了，我忍不住了，説：“餓，想媽媽！”

那一刻，鄒老師也哭了。她摟着我，我們倆哭成一團。

那一刻，在我心中，鄒老師就是媽媽。

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醒來後，我發現自己睡在鄒老師牀上。靠牀的書桌上，放着一碗白花花，香噴噴的米飯，米飯上面是兩坨金黃金黃的油豆腐——若干年後，我才想明白，那碗飯是鄒老師在教師食堂打的晚餐，那時候實行配給制，也就是説，那碗晚飯給我吃了後，鄒老師當天是沒吃晚飯的。

由於當時年紀很小，又過去快四十年了，發生的很多事情已經不記得了，但這件事，卻烙在記憶裏，歷久彌堅，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那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已經在江西永新落下腳的父母，就託親戚幫忙，把姐姐、哥哥和我接走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

在江西永新顛沛流離地過了四年，躲過了風聲之後，我們再回到了家鄉，我仍然在村上小學唸書，但鄒老師已經不教我的書了。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兩家，從大人到小孩，從上輩到下輩，關係都非常融洽。

鄒老師常把我當作她最有出息的學生，向人提起；她常用我的奮鬥故事來激勵家鄉那批孩子奮發向上。

鄒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了。曾經以為，我與鄒老師，就是好一點的師生關係，鄰居關係。平時，我叫她嬸嬸，叫她愛人叔叔。但事情遠比我“想當然”更加深刻。兩年前，叔叔加了我微信，並撥了視頻通話，我們聊得熱火朝天。叔叔告訴我，他和鄒老師都很關注我的情況，他們經常上網百度搜索我的名字，讀我寫的文章。

這些年，我的財經文章很多，文學作品很少。財經文章，對他們來説，枯燥乏味，味同嚼蠟。但只要是署有我名字的文章，他們看到了，都會耐着性子，認真讀完。

聽到這，我心裏很温暖，眼睛很濕潤。現在是網絡時代，網上有很多別人的文章，很適合他們的閲讀口味，讀起來有益有趣。我的那些財經文章，對鄒老師和她愛人來説，確實味同嚼蠟，但他們不嫌棄，耐着性子讀完，並引以為傲，這不得不讓人莫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