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陝地至洛陽,自古以來的用兵之地_風聞
地缘看世界-地缘看世界官方账号-公众号ID:diyuankanshijie2019-11-11 06:19
中央之國的形成<先秦篇> [第77節]
作者:温駿軒
長篇連載,每週更新
無論是2600多年前的秦軍,還是現在的我們,在陝地至洛陽的路線選擇上,並沒有多少區別。如果再想沿着黃河東行是不可能的了,因此無論是先人還是我們,都需要先從陝地向東南方向折行,看看在崤山之中,能否找到象“函谷”這樣的通道。
崤函地理結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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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運的是,在行至崤山西麓時,我們可以在崤山之中找到兩條東西通道。根據它們的方位,這兩條通道被分別命名為南、北“崤道”。而兩條崤道在崤山以西的相交處,現在則歸屬於一個叫“交口”的鎮所管轄。
如果按照〈崤之戰〉一文的記載,崤道的開通可以上溯到夏代。因為在秦穆公準備出征時,他那位用五張羊皮換回來的左右手——百里奚,曾經力阻秦軍的這次遠征。他甚至預言晉軍伏擊秦軍的地點是在所謂的“文王避風雨處”與“夏後皋之墓”之間。
而這兩個地點,分別就是在南北崤道最為險要處。所謂“文王”指的就是周文王;“夏後皋”則説的是夏代王國之君“夏桀”的爺爺。如果這個説法屬實的話,那就説明在夏商兩代,南北崤道就已經開通了。其實如果我們認可,炎黃二帝曾經進入中原的話,那麼崤山通道的開通應該能夠上溯至5000年前。
不管怎麼説,在秦軍東征之時,他們有兩條線路可以選擇。在軍事家看來,山谷通道是構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關隘的最佳地點。在後世,北崤道中構築的關隘叫作“硤石關”;南崤道構築的關隘被叫作“崤陵關”,不過由於歷代文人及評書表演藝術家們的誤傳,崤陵關通過被稱之為“雁翎關”,事實上它跟大雁沒有一毛錢的關係,真正能表明身份的是那個“崤”字。
在春秋之時,南、北崤道應該還沒有駐軍。因為在春秋之初,諸侯們還是以點的形式存在於中央之國的各個角落。大家所感興趣的多是能夠出產更多糧食的平原地區,很少會耗費錢糧去駐守純粹的軍事要地。(如果有自給能力,就另當別論了,比如“陝”地)。即使是晉國希望控制崤函通道,從虢人手中奪取陝地也就夠了。
秦晉地緣關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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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硤石關和崤陵關在當時存不存在,但這並不影響兩條崤道在經過崤山分水嶺時,會面臨兩側高山林立的峽谷地形(關隘也是依險而築的)。也正因為還沒有築關,因此百里奚才搬出兩處人文景觀,作為這兩個戰略要地的代名詞。有興趣的朋友路過崤山時可以去看看,“文王避風雨處”與“夏後皋之墓”就在兩關旁邊的山頭上(所謂南陵,北陵)。
既然有過崤山有兩條通道,那麼問題就出來了,秦軍究竟是走的北崤道還是南崤道呢?我們先來看看,南北崤道往東是如果進入洛陽盆地的。如果從陝地出發,通過南崤道穿越崤山,我們可以沿着發源於崤山的那些洛河支流,東南方向穿行至洛河,然後折向東北,沿洛河從南面進入洛陽盆地,到達洛陽,也就是東周王城“洛邑”的所在。
這條路線,雖然稍微有點繞,但勝在基本都是沿河谷行進,路況較好。最難通過,也最為險要的地點,就是在“崤陵關”。如果選擇的是北崤道,那麼我們會行至洛陽盆地的北部,然後渡過伊洛兩河,再沿伊河南岸東北方向行至“虎牢”,最終進入中原。

好在〈崤之戰〉一文給我們留下了線索,因為文中明確記載了,秦軍經過的是洛邑北門,並按照禮法下車向王城致敬。只是他們下來之後又跳着上車了,讓在城頭觀看的王室成員大為不滿,並認定秦軍驕兵必敗。
實際上在春秋戰國時期,北崤道很多時候都會成為首選道路。這是因為南崤道的大部分路段都是沿河而行,且為粘土質,因此在河水瀑漲的季節裏很難通行(特別是洛河)。而北崤道雖然因為山石較多,路況差了點,但也勝在路基多為石質,因此受水的影響反而較小。在戰國時期,北崤道上的澠池曾經上演過著名的澠池會;而同在北崤道上的新安,也曾經上演過無數次悲喜劇。最為著名的當是項羽在此坑殺了秦軍20萬降卒。
崤之戰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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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透過〈崤之戰〉來解讀一下南、北崤道,是因為這兩條道路雖然在細處幾經更疊,但基本路線幾千年來都沒有什麼變化。南崤道現在成為了249省道(河南)的修築路線;而距離更短的北崤道,則成為了修建隴海鐵路和310國道的基礎。
現在看來,秦軍在北崤道,特別是硤石關附近受伏的可能性最大。不過雁翎關也並非不可能成為秦軍的葬身之處。
之所以不能否定雁翎關作為晉軍伏擊地的可能性,是因為如果你順着南崤道走,過了雁翎關之後,可以再折向北,到達硤石關之後,再向東走北崤道到達洛陽盆地。由於這條溝通南北的道路存在,崤道的整體格局呈“A”字型,也為秦軍和後人的通行,提供了兩種以上的可能性。因此百里奚才會在他的預言中,提及兩條崤道。
不過既然我們可以確定秦軍是從洛邑北門通過的,那麼作為必經之路的“硤石”發生“崤之戰”的可能性也就最大了。也許是因為“雁翎關”這個名字更上口,也更有氣質,我們在一些古典小説和評書中經常能聽到它的大名。而對於“硤石”這個地名,熟悉度則要低一些了。
不過當年杜甫在安史之難中從洛陽向西逃難,走的就是北崤道,並在三個重要的驛站寫下了他的代表作〈三吏〉,其中被列入中學課本的〈石壕吏〉所描述的就是途經“硤石”的見聞(另兩篇分別為〈潼關吏〉和〈新安吏〉)。至於説杜甫夜宿的村子到底是這一帶的哪個村子,就不好説了。不過現在有個村子已經注意到名人效應,並更名為“石壕村”了,如果想去思古的朋友倒可以去看看,最起碼是真的有一段古道遺址。
前面有朋友問了,秦軍既然已經過了洛邑,那麼是否是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伏擊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由於這個帖子裏所列舉的戰役或者典故,一般知名度都比較高(甚至被列入中學課本),因此沒有太花費筆墨展開。如果不太熟悉的朋友,也以百度一下相關背景,以瞭解除地緣因素以外的其他背景資料。
在預感到秦軍這次東征會失敗的人看來,對於秦軍來説,路線太長,不能保密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這次軍事行動的戰術是依靠內應的“偷襲”戰)。實際上這並非是在判斷,秦軍是否能夠隱身到達新鄭。因為上萬人的部隊行軍,不讓沿途的人看見是不可能的。最起碼我們知道,晉國所控制的陝地、王室所在的洛邑,以及位於洛邑以東,伊水之南的滑國,都是秦軍的必經之處。百里奚所慮的是秦軍過於輕狂,不能很好的掩飾他們進攻鄭國的企圖。
儘管我們在史書中所得到的信息似乎是,鄭國那個販牛的商人弦高,在滑國一見到秦軍就判定秦軍的攻擊目標是鄭國。但真實的情況更可能是,弦高在與秦軍的接觸中獲知了這一信息(秦軍的輕狂在過洛邑時已經顯露出來了)。因為在春秋之時,一個諸侯國的軍隊借道通過另一個諸侯的控制區,是在正常不過的了。當然,這種借道行為一般而言應該是事先打過招呼的。但一個商人是沒有途徑獲知這些信息的,因此之所以敢於挺身救國,只可能是從秦軍那裏直接得到了消息(秦軍當時在滑國休息)。
事實上即使秦軍攻鄭得手,他們全身而返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當然,對於秦國而言,他們此行的目的應該不是得點財物就班師,而是滅了鄭國,以為秦國在中原獲得一塊飛地,進而成為中原霸主。如果這個戰略構思成功的話,那麼從東西兩側夾擊晉國所控制的“陝”地,將渭河平原與中原的東西通道,掌握在自己手中則是下一次軍事行動的目標了。
問題是這種先遠後近,躍進式的擴張方法實在是太過冒險了。晉人當然很清楚,如果鄭國成為了秦國的領土,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因此晉國冒着破壞秦晉之好的罪名,先發制人對回師的秦軍發起攻擊,也算不得過分。
戰爭的結果看過〈崤之戰〉一文的朋友應該已經很清楚了。秦國基本上全軍覆沒,三個統帥被俘,後來依靠那位秦晉之好的女主角“文嬴”(穆公之女,嫁給晉文公的那位)説情,算是放了回去。
崤之戰以晉軍的勝利而結束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因為晉人從山西高原出發,只需在陝地渡河,即可輕易切斷秦軍的出關路線,更何況陝地已經在晉人的直接控制下了。當然,如果戰場擺在“陝”地的話,雙方的戰爭方式很可能會是列陣廝殺,如果讓宋襄公這個末代貴族來乾的話,這種可能性會更大。只可惜春秋亂世多的是“無義”戰,因此在地勢險峻的崤道上伏擊秦軍,才是最有效的戰術。
無論秦穆公算不算得上英主,通過這一仗他都清楚的認識到,如果想繞開晉國直接進攻鄭國和其他中原諸侯;或者説在沒有控制河東之地的情況下,就想滲入中原的話,基本是沒有可能性的。
因此在崤之戰後,秦國處心積慮所採取的報復行動,還是渡過蒲津渡,進攻晉國的腹地。最終一直打到曲沃附近,也就是説基本控制了運城盆地。不過一次戰役的勝利,並不代表秦國就能在整體實力上壓過晉國了。這次戰術的勝利,很大程度是因為秦軍上下齊心,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結果(秦軍渡河後,自焚渡船。不過應該沒有砸鍋,否則破釜沉舟的典故也輪不到項羽了)。因此秦軍依然象上次韓原之戰勝利後那樣,撤回了河西。唯一不同的是,秦軍在歸國之前,南渡黃河去崤山掩埋了〈崤之戰〉戰死秦軍的遺骨。
儘管秦軍最終算是復仇成功,並且向晉國宣示了自己有實力在河東乃至崤函通道與晉國對抗,但晉國的地緣優勢始終是存在的。以秦國現有的實力尚無法長期佔據運城盆地,更無法控制崤函通道上的各個戰略要地。因此雖然有史家,以秦穆公此戰大勝晉軍為由,認定秦穆公有資格位列春秋五霸。但實際上,秦晉兩國的爭霸過程,僅僅還是限於黃土高原內部,秦國仍然無法將它的影響力滲透至中原。
“崤之戰”以及之後的“王官之戰”,是秦晉關係的一個分水嶺。從此以後,秦國暫時放棄了東進的戰略,潛心整合渭河平原,並將主要發展方向鎖定在西、南兩個方位。而晉國除了繼續在中原顯示它的力量外,也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整個山西高原內部的整合上。最終雙方都在自己經營的地區取得了顯著的成果。
下一節我們將分析直至春秋末期,秦晉兩國都在各自的領域取得了什麼樣的成果。這些成果又是如何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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