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利考慮的道德就不“純粹”嗎?——關於道德哲學的師生討論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9-11-12 23:20
一
昨天Hongkong警察向搶槍暴徒開了槍,有人問:這是否合理?
其實,這問題應該改為如下問題鏈:
1.給警察配槍是否合理?
2.如果不合理,為什麼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取消警察配槍?
3.如果合理,是否意味着警察有權在必要時用槍?
4.暴徒搶槍,是不是屬於這樣的“必要時”?
5.如果不是的話,任暴徒搶走了槍,或者槍支在拉扯、爭搶中走火,會是何種後果?
6.暴徒搶走槍之後,是不是變得更加危險了?
7.此時警方是任其行兇,還是不得不動用更高程度武力,以致很可能不得不將他當場擊斃?
8.與其這樣,是不是還不如在他意圖搶槍時將他擊傷控制起來,反而避免了對暴徒本人在內的更大傷害?
9.現在警方採取了行動來避免包括暴徒在內的人遭受更大傷害,到底是否合理?是應該譴責還是讚許?
這樣,是非不就一目瞭然了嗎?
Hongkong的問題,是非昭彰,無須多言。
值得講的,是昨天我在回家的公交車上看到的一件事,很有進行探討的價值。
有一位大概四十來歲的大姐上了公交,坐在司機斜後方背對車窗的一排座位上。
公交司機要她買票,她向司機展示了自己的志願者證件,説:
“我是志願者,義務為社會服務,可以享受免費乘坐公交的待遇。”
公交司機説:
“我沒聽到這個規定。你得買票。”
於是那位大姐向司機展示了一段視頻,大概的確是公交公司某領導在回答提問時説:
“我們要讓志願者享受免費公交服務。”
但是司機認為這不足為據,仍然堅持要那位大姐買票。
結果,兩人爭執了一路。矛盾一直激化到大姐要拍下司機的視頻去投訴,而司機則想把大姐趕下車去,説:
“你要投訴就快點兒下車去投訴,打電話,去公司都成!我一開車的不怕!”
我雖然遠遠地坐在後面,但也感到特別尷尬。我看不到司機的樣子,但是能看見那位大姐的側臉,感覺她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説話雖然有點上火,但也沒有太刺激,只是強調你們領導説了我們就是有權免費坐這個車。

但是司機認為:
“我們沒有接到通知,也沒有哪條明文規定講了志願者坐車不要錢。就算哪個領導有句這樣的話,也是不能算數的。我們要按規章制度辦事。”
那位志願者大姐似乎也默認沒有這個明文規定,但她仍然堅持自己有權免費乘車,因為你們領導做了這個承諾。
乘客們基本上都站在司機一邊,七嘴八舌地勸説那位大姐不要爭了,最好是買票,理由是:
“1.司機講得對,沒有明文規定的東西,只是領導一句話表了個態,這種表態也許只是一個提倡,也許是説以後可以這樣做。老年證可以免費乘車,是因為國家有明文規定,而且是補了錢給公交公司的,你這是算什麼呢?”
“2.即使有這種規定,合理的做法應該也是説你在做志願服務的時候,可以免費乘車,而不是説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免費乘車,而你現在又沒有穿志願者標誌的衣服,顯然不是在服務期間,而是因私乘車,有什麼理由不買票呢?”
我之所以感到特別尷尬,是我預感到這位大姐會碰到更令她難堪的質疑。
果然,這質疑就由一位坐在車廂中部的一位小夥子説了出來——幾乎與我心中所想一字不差:
“搞了半天,你當志願者就是為了免費坐車?”
“是啊,你為了兩塊錢和司機爭這麼久,影響他開車,影響大家安全。志願者能這樣服務社會嗎?”
大姐感到了自己的孤立,但是她可能又覺得特別委屈,所以她並不理會大家,而是一直向司機要説法,堅持自己有權不買票。
到我要下車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吵了,但大姐一直沒買票,車廂裏的氣氛也一直讓人很不愉快,甚至可以説很緊張。
我的看法是:
首先,正如乘客們已經指出的,無論司機還是乘客,在公交車上都要把自己和他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不要找司機吵架,司機也切忌捲入與乘客的吵架。
其次,我在聽他們爭執時用手機查了一下:
根據新聞報道,浙江等地是推出了志願者免費乘公交車的措施,一般是針對着服務紀錄達到到一定級別的志願者的;我們湖南某縣也曾經推出過志願者服務期間免費乘公交車的措施。
但是志願者在我市是不是可以24小時免費乘坐公交車,則沒有看到報道——這當然並不代表我市沒有這樣的規定,只能説我沒查到這樣的報道。
但如果我是志願者,以我個人的性格,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那位小夥子説的那句:
“你當志願者就是為了免費乘車嗎?”
我覺得被人這樣想,不只是對我個人的質疑,甚至會造成對“志願者”三個字的玷污,會造成人們一看到志願者,甚至看到有關志願者的報道,心裏就疙疙瘩瘩地感到不地道。
因此,哪怕的確是有志願者無條件免費乘車的規定,只要司機和乘客表示不理解,表示這不合理,我也一定會掏出錢來買票的。——我決不願意為了幾塊錢而讓別人對志願者有不好的看法,甚至刺激他們説出有損志願者形象和榮譽的話來。
但同時,我也能理解那位大姐:
1.她也不是為了佔兩塊錢的便宜,而是覺得這是國家以及你們公交公司領導對我們志願者的尊重和肯定,你們無權去剝奪;
2.可能其他志願者已經享受了這個待遇,或者她在其他公交車上享受了這個待遇,為什麼今天我在這兒就偏偏不行了?這不公平;
3.任何爭執一旦開始,就有一種慣性要繼續下去,不達到自己的目的不能罷休——不管這目的多麼微不足道——中途退出就等於承認自己理虧,承認自己剛才是無理取鬧。所以大多數人面對爭執的選擇,都是要麼不吵,要麼吵到底,而決不會吵到一半認輸——因為這已經完全不是兩塊錢的問題,而是面子問題了。
我和這位大姐的不同在於:
我更看重個人德性的完善,不願意自己心裏有一些或者流露出一些“不純粹”的東西讓人家非議;
而她更看重的是自己有沒有被誠信、公正地對待,如果沒有的話,她就要極力爭取,而並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動機、品德會怎樣看。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着這位大姐比我“自私”一些呢?——有些人或許會這麼認為。
事實或許恰恰相反。
大家都知道“子貢贖人”(出自《呂氏春秋》)的典故:
魯國規定,魯國人流落在外被掠賣為奴的,如果有人能將他們贖回魯國,可以到魯國報銷贖金。
子貢從國外贖回了同胞,但謝絕了政府的補償,因為他覺得自己做好事就是不圖回報的,這樣才“純粹”。

孔子知道了,卻批評他説:
“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
意思是説:“國家有此規定,就是為了讓大家沒有後顧之憂地去做好事。如果説得像你這樣謝絕補償金才是高風亮節,那麼那些領了補償金的人就會被人鄙視。結果,大家就只好不去贖人了。你還以為你做的是什麼好事嗎?”
所以孔子的另一個學生子路救起一個溺水者,別人拿一頭牛酬謝他,子路大大方方接受下來。孔子表揚了子路,説:
“魯人必拯溺者矣!”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我是子貢,我贖人以後到魯國政府去領補償金,而他們告訴我:
“大家贖人後都來領這個錢,開支浩大,現在經濟困難,發不出這筆錢了。”
我的選擇一定是悄然走開,因為:
1. 自己贖人本來就不是為了錢;
2. 而且國家有困難,應該體諒;
3. 我並不缺這點錢;
4. 我就是真缺錢,也還是自己的那種“道德純粹性”更重要,不要為了這點錢讓自己被人側目,甚至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地道起來。
但這位大姐如果被這樣對待,她一定會大聲疾呼:
1. 説好了有補償,現在沒有,這誠信嗎?以後大家還會做好事嗎?
2. 別人都領了補償,輪到我就沒有了,這公平嗎?
3. 就算國庫沒錢了,發不出補償,你們為什麼不及早告訴大家,這不是欺騙大家嗎?
4. 那些為贖人花了很多錢的人本來以為可以得到補償才傾家蕩產地做這個好事,現在他們該怎麼辦?以後大家還敢做好事嗎?
其實大家不難看出,這位大姐看似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依不饒,其實比起一心“獨善其身”,愛惜羽毛,遠離非議的我來,她才是更有“公心”的人,因為她實際上看重的是誠信、公平這些原則有沒有在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人身上實現,而不是自戀般地為自己造出一個道德高姿態。
或者,換句更直白的話來説,我這個人的“邀名”之心——就是希望大家敬佩我,把我個人看做一個超凡脱俗、道德完美的典範——其實比這位大姐要強烈得多。
那麼,我是想説我這樣就不好嗎?
我是想説,一切清高自矜的人,其實內心都是更加不可告人的沽名釣譽的動機嗎?
決非如此。想當一個高尚的人,想做一些純粹的事,想成就自己個人的美好德性,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目的。而高尚、純粹、美好,都不是光靠一個人自己就能夠認定的——否則豈不成了師心自用,自吹自擂?——必須由他人,由社會來認定。
所以,想要成就“美德”者,必然追求“美名”,追求得到他人的肯定、讚許乃至崇敬,因為舍此他如何認定自己的美德呢?
在這點上,其實我和那位大姐是一致的:
她和司機爭執那麼久,難道是為了兩塊錢嗎?
其實還是為了她這個志願者的身份被更多人所認可,能夠得到社會的肯定和稱許——只是她覺得這些肯定和稱許,應該體現在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上,這些東西也許不多,但是能夠體現出一種比僅僅隨口表揚兩句要更誠實的尊重。
司機和乘客的話傷了她,除了讓她感到不誠信不公正之外,可能更在於在她看來,大家沒有把“志願者”當回事,覺得她辛苦服務得到的“志願者”證件還不如“老年證”那樣值得重視,所以在領導已經發話的情況下,自己還是會受到為難。
她説不出這些道理,所以只能孤獨而倔強地堅持着自己的想法。
而能夠理解甚至有些讚賞她的,恰恰是我這個和她很不一樣的人。
我希望,我和她的這兩種道德觀,能夠進行對話與適當的融合,從中我們都能意識到:
我們有些不同,但也有深層次的相通。
沒有大姐那樣的人,沒有她那種大膽、直接、倔強和譭譽由人,生冷不忌的潑辣(當然,在公交車上吵架是決然不可取的),我們的道德可能會變成高雅而無用的古董——大家會遠遠地欣賞,但不會去碰它、用它,因為一碰它,就會把它“弄髒了”,於是只好縮手縮腳,畏首畏尾,可這樣一來,往輕了説是消極怠惰,往重了説,甚至會讓道德完全變成脱離社會現實的空洞言辭;
而我所秉持的這種道德觀的意義在於:它能在對所有人的即時反應的體察中,敏感到自己是個什麼樣的道德形象,它要對這個形象進行預先的設計、評估和矯正、清理,它想贏得一種皎皎令名,以防自己由追求適當的報答而變成一個不顧別人的感受而唯自己的功利是圖的人。
其實,大姐如果把票買了,然後説一句:
“你們領導確實説了這話,我們是可以不買票的。但是你們既然有不同理解,我還是買票,因為我不願意大家誤會我,更不願意大家去質疑志願者的精神。希望大家明白,出台志願者免費乘車的政策,不是為了讓我們佔小便宜——我們也不是為這個來當志願者的——而是對我們社會所需要的服務精神和奉獻精神的鼓勵,一種雖然不算太大但是很現實的鼓勵。”
那該多好。這就是我和她的道德觀念的融合。
我一直認為:
道德觀並不一定要由某個單一的原則來指導——不管是功利原則、道義原則還是美德原則——也並不需要在這些原則中分出高下或者排除其中的一切矛盾,而應該在它們之間保持着某種有張力的態勢,使得我們能夠聯繫具體的情境對它們進行調配,作出合情合理的道德判斷和行為選擇。
二
上面那篇文章發到我空間裏,引起了一位已經畢業的同學的提問:
“老師,我記得康德對道德的要求非常之高,無目的絕對的道德行為才是真正的道德,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很崇尚純粹的道德,如果哺育孩子是為了養老是不道德的,如果幫助他人是為了名利那也不是道德的行為。請問您怎麼看呢~我在思考,道德應該如何來判斷,應該從行為本身出發還是從目的出發。比如説,這位女士即使真的是為了免費公交才去做的志願者做好人好事那麼這就一定是一件應當詬病的事情嗎?就好像現在有部分網紅為了博流量博關注然後去貧困地區捐款捐物、給農户賣滯銷的貨物,從結果來看確實是件好事,那麼這些是不是道德的,又應該怎麼看待呢?道德的標準如果定的過高,當道德和高尚、無私、奉獻等越來越多近乎完美的詞彙掛上勾之後,能企及的人則越來越少,這是一件好事嗎~如果人人做好自己就被稱為道德的,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將道德的標準稍稍降低一點,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別人的人,變得更寬容,是不是會更和諧一些呢?”
由於這是一個非常好(就是説,特別好,好極了,頂頂好——這不愧是從我校畢業後又唸了名校的研究生的同學,真的,我決不客套)的問題,我不得不放下本來要做的一些事情,專門再寫一篇來予以討論。——由於這個問題提得特別好,我這個文章的實質性價值可以説絕不亞於一篇很有創見的學術論文了。所以説,交流可以出思想,出哲學,出創見,這真是教師的快事!
這位同學對康德式道德觀的把握,術語上有個別不準確(比如“無目的的絕對道德行為”應該改為“無道德之外的其它目的的行為”),有些話説得可能也過了火(比如康德大概不會説“為了養老而撫育孩子”是“不道德的”——因為這畢竟不是壞事,不是惡——他大概會説這不純粹,不能體現出真正的道德,道德律應該是無條件的定言命令:“你應該(撫育孩子)…….”而不是假言命令“假如你想(比如有人給你養老)那麼你應該(比如説撫育孩子)”),但是基本上還是對的。如果説,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認為沒有任何功利追求才是真正的“純道德”的道德觀,那麼毫無疑問,就是康德以及康德這一派的道德觀——無論黑格爾、叔本華還是馬克思,都以不同方式指出過這一點。
這位同學表示她不贊成這種康德式超功利主義乃至反功利主義的道德觀。——好極了,我曾經為康德這種道德觀所震撼,覺得這是最崇高最純粹的道德,也贊成這種道德觀,但現在和這位同學一樣,不再贊同了——當然,如果進一步研究康德可以表明康德道德觀可以有別的詮釋和理解(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國外也有不少學者研究過康德道德觀與功利主義等等兼容乃至相通的可能性),那就另當別論。

現在的問題是——這也是我與這位同學的不同所在,也是我認為我們要當Marxists就必須要超出康德向前走的地方所在——這位同學認為:
康德提倡的這種道德好是好,就是標準太高了,大家做不到,而她認為,既然做不到,我們不妨退而求其次,“現實”一點兒:
“道德的標準如果定的過高,當道德和高尚、無私、奉獻等越來越多近乎完美的詞彙掛上勾之後,能企及的人則越來越少,這是一件好事嗎?如果人人做好自己就被稱為道德的,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將道德的標準稍稍降低一點,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別人的人,變得更寬容,是不是會更和諧一些呢?”
而我與這位同學不同的見解在於:
我認為康德所講的並不是一種什麼“更高”的道德,而是一種缺乏根據的、非常奇怪的,甚至可能導向反社會的“道德”。
讓我們想一想:一個人做好事的時候期望別人的回報和肯定,或者再進一步,她就是為了得到某種回報和肯定而去做好事,這到底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她庸俗、自私,或者至少不夠純潔、高尚?
不。我認為這意味着以下幾點:
1.她意識到自己與他人相互需要,處於密切的聯繫與互動之中;
2.她並不反感這種相互需要的聯繫與互動;
3.她為他人所做的事情增進了這種聯繫與互動;
4.她認為自己做了好事之後,應該被人友好地對待;
5.她能夠在這種聯繫與互動中得到滿足——他人對她的肯定與回報,就是這種聯繫與互動的一種方式。
這五點如果一言以蔽之,是人的社會性的一種直接表現。

人類學家的研究表明,原始communism社會里的人類,比如印第安人,都是互相幫助:我幫了你之後,大大方方地期望你下一次來幫我。他們互相贈送禮品也是一樣。當然我並不要求你給我的禮物和我給你的禮物一定價值上要對等,或者我幫你費了多大勁你幫我也得費多大勁,但是我肯定對你還是有期待的,因為這樣才説明我把你當自己人,我們是一個集體,或者我們是友好的,我們這個集體的感情和凝聚力才會越來越深厚。——有什麼東西比這種利益的自然交融、結合更能促進人類社會的團結,更能提升人類的道德水平呢?

Marx和Engels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指出:
“共產主義者 既不拿利己主義來反對自我犧牲,也不拿自我犧牲來反對利己主義”。
他們在《共產黨宣言》裏又指出:
“代替那存在着階級和階級對立的capitalists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裏,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
這都説明,即使到了人們的道德水平空前提高的communism社會,革命導師也從來不認為會出現或者需要出現那種對一切回報毫不在意的“道德聖人”,也從來不拿這個標準來要求communists或是勞動人民。
這並不是因為他們覺得這個標準太“高”我們達不到,而是認為這完全沒有意義。
我們再想一想,康德所提倡的那種“不期待任何回報,就為了心中的純道德律”的人,會是什麼人呢?
這大概會是個這樣的人:
1. 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可以脱離對別人的需要乃至脱離和他人的關係而獲得生活意義的人;
2. 他認為和別人發生利益上的聯繫只是純粹的動物性的需要,是無可奈何之事,因此他並不看重甚至有些討厭這種聯繫;
3. 他為他人做事,不是為了增進與他人的聯繫和互動,而是證明自己的道德優越性;
4. 他為他人做事之後,對他人的反應持一種無所謂的態度,認為自己不應該關心別人是不是喜歡自己;
5. 他不能從與他人的互動中得到滿足——或者即使有這種滿足,他也認為這是與道德無關的一種比較低級的情感——他的“高級”的道德滿足僅僅來自於他對自身道德優越性的強烈自信。
大家想一想:
這種人如果真的存在的話,會是一種什麼人?或者,如果以這種人、這種“道德心理”作為我們效仿的楷模,那將把我們引到什麼方向上去呢?
我們幾乎可以説:
這是一個故意要斬斷自己與他人的聯繫,故意要破壞自己身上的社會性的人。或者我們至少可以説,這是一個錯誤地理解和排斥自己的社會性的不太健康的人。
這種人怎麼能説得上“高尚”呢?
麥金泰爾曾經指出,之所以出現類似康德這種不願意考慮或者想要脱離人與人之間的現實社會關係,而把道德標準完全放置在個人的“內心”或是某種人間之外的超自然存在(God或者是“純粹實踐理性”)的道德哲學,是因為現實世界變化了。在近代社會里,人們不再有古代的那種社會歸屬感,不再自己天然就是某個共同體(氏族、部落、城邦等等)的成員,一切現實的社會關係都成為了可以質疑的東西,只有自己的“內心”,自己的“理性”才是最真實的。
Marxism也指出,capitalist社會使得個人與社會空前全面而尖鋭地對立起來了。在“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中,在殘酷的叢林法則之下,你要麼就戰勝、踐踏其他所有人而得到“自由”;要麼你就斬斷自己和其他人的所有聯繫,不再對其他人抱有任何期待,這時你也是“自由”的,實現了“人的本質”的——但由於這種斬斷在現實中是做不到的,所以只能在某些哲學家的頭腦中做到,使得某些人能夠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支持或者安慰——在不合理的社會制度中,就是存在這樣的矛盾或者説悖論:人們用逃避社會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社會性。
真正的socialist和communist道德觀,當然提倡利他,提倡無私奉獻,甚至也提倡必要時的自我犧牲,但這個“利他”和“無私”、“犧牲”的意思,決不是也不應該是“我什麼也不要”——我們要知道,一個“什麼也不要”或者認為自己“什麼也不要”的人,就是一個認為自己可以脱離社會的人,這樣的人不是“高尚”的,相反,是極為可怕的——而是“共享”。
犧牲不是目的,也不是衡量道德高低的唯一標準,它是我們在某些情況下實現“共享”的一種手段。
“我想要好的生活,我想和儘可能多的人共享好的生活,因為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
——這才是我們道德觀的真正基礎,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推翻那些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的根本理由。這中間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還是存在個人與社會、自我與他人的矛盾,但是這個基本原則告訴我們:
不能像康德那樣去在幻想中逃避這個矛盾,而應該積極地、現實地、歷史地、具體地認識和解決這個矛盾,以之推動人類社會和我們自身的發展。

結尾再強調一句:
思想交流,也是人的社會性的重要體現。這種交流往往意味着思維的碰撞,這才能產生和提高思想。很多同學害怕交流,其實是害怕碰撞,害怕暴露自己的弱點,這其實是不必要的。要真正提高自己,就不應該有太多的顧慮。這位同學一直説自己閲讀量少水平低,但是她這次的表現分明非常好。
為什麼大家不能自信一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