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是怎麼和亡國滅種、強體強國聯繫起來的?_風聞
观学院-观学院官方账号-微信ID:Guanschool-微博:观学院-2019-11-12 14:30
黃薇 上海圖書館 副研究員
在當時的環境下,很少人會用牛奶。為什麼呢?當時人們覺得母乳餵養是女性的天職,女性應該親自來餵養,牛奶只是作為一種補充。可到了晚清滅亡的時候,突然間牛奶就被和亡國滅種、強體強種聯繫到了一起。突然之間,這件事就變得不那麼簡單了。它不再是一個你喜不喜歡吃和要不要吃的問題,而變成了一個民族國家的問題。
我們來聊一聊牛奶。
在香港藝術館裏,收藏了一批十七十八世紀的風情畫。在當時的十三洋行望出窗口時,會看到它門前養着奶牛。在中國的南部,如果不是少數民族,其實我們很少有吃牛奶的習慣。西方人有吃牛奶、食用乳製品的習慣,所以當他們來中國時,説怎麼辦?我沒有牛奶製品了。於是他們乾脆在船上,把牛一起給運過來了。所以我們看到了風俗畫上這樣一個情景。
他們在自己的使館區或商館區裏養奶牛。有很多傳教士來到這兒,他們也想喝牛奶怎麼辦呢?他們就跟中國人去買牛。可買來的牛都是黃牛、水牛,擠出來的奶不對,也不衞生。所以像在上海這樣的城市,很早就開始有奶牛場了。1870年,上海的奶牛場已經非常多了。工部局當時也宣佈,每年統計一般外商的奶牛場,大概每個牛場超過一百頭牛。當時的華人奶牛場也超過30頭牛。這可以計算出一個奶牛場的應用範圍,因為當時的保鮮條件,還不能做到運的特別遠。但大家都有這個需求,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奶牛場出現。
大家來看一下這張照片,1907年,這是外國人在上海的牛奶棚裏,元旦節童子軍在喝牛奶的情景。工部局每年甚至每月,會對這些奶牛場的衞生進行安全檢查,都有非常清晰的數據公佈。
説到喝牛奶這個事兒,中國人一開始不太接受。有一個傳教士叫合信醫生,他在《婦嬰新説》裏説可以把牛奶作為哺乳的補充。如果你母乳餵養不夠的話,可以喝牛奶。但在當時的環境下,很少人會用牛奶。為什麼呢?當時人們覺得母乳餵養是女性的天職,女性應該親自來餵養,牛奶只是作為一種補充。可到了晚清滅亡的時候,**突然間牛奶就被和亡國滅種、強體強種聯繫到了一起,**開始了第二輪宣傳。宣傳女性可以用牛奶這樣先進和科技的東西來餵養下一代,但在那個時候,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因為當時牛奶的殺菌消毒,還有一系列的使用方式,比如定時定量餵養,牛奶瓶怎樣洗滌,一系列的問題都呈現了出來,以至於當時有很大的反對的聲浪。這件事情一直來來回回的此消彼長。
1910年,美國有個營養學家叫Mike Cullen,他提出了一種觀點,説衡量一個國家是不是強盛,跟國民攝入牛奶,包括攝入維他命都是有關的。他把這兩件事關聯到了一起,突然之間,這件事就變得不那麼簡單了。**它不再是一個你喜不喜歡吃和要不要吃的問題,而是變成了一個民族國家的問題了。**在那段時間,又開始有兩派的聲音在開始爭執。當然在學界這件事一直是有爭議的,甚至當時的上海工部局還公佈了大量數據去對比母乳、牛奶、豆奶之間的營養成分,羅列了一堆數據。
大家看我現在羅列的是我們申報上的廣告。不管學界怎麼爭議,社會輿論怎樣,**廣告商人是極其會抓熱點的。**當時的廣告商開始大肆宣傳喝牛奶的好處。30年代後,牛奶的益處、營養價值,越來越多地壓過了早期大家對它的很多詬病,甚至成為了一個時尚、甚至科學的東西。牛奶包括其他西餐,汽水、可口可樂也是在早期就已經進入到上海。由屈臣氏代理,西餐或西式的生活方式引入到上海這個城市。
我們看到上邊這一圈,這是晚清的圖像,下邊是今天我們很多人印象中的上海城市形象。今天透過西餐這個窗口,或者上海人這樣一張小小的餐桌,我們能看到近代的變遷大潮,不是一條直線的。可能在最開始的時候,有相互之間的不適應、誤會、不理解,包括互相的碰撞。我甚至不想把它稱為融合,**我覺得可能像是一種拼合。**它可能就是這樣,最後變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炸豬排、辣醬油,放到了我們的面前。它不是一蹴而就的,當然在這裏我也想提醒各位,我們今天聊近代社會的變遷,不能擺脱它發生的源頭。我們要退回到這一切改變的源頭。
在世界範圍看19世紀中葉,它是一個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大環境和時代。那麼當我們國門被迫打開後,當我們重新去思考彼此關係的時候,儘管上海不是非洲、印度這樣完整的殖民地,但它依然會受到殖民化的影響。就像美國著名的歷史學家何偉亞先生所説,帝國主義從來不止是槍炮和商品,它還是一個文化的過程。在這個殖民時代,或者帝國主義時代孕育的文化,它其實有一個特徵,就是一系列以科學概念為基礎,**依然包含着白人種族優越、民族文化發展的線性的東西在裏面。**而當它來到中國,跟我們的傳統文化相交融、相碰撞的時候,不是一個簡單的破壞和重塑的過程。它和我們傳統文化發生矛盾,產生新的東西,重新拼貼到一個新的文化中。

當然不是説今天中國人連吃頓飯都要花特別大的力氣,而是説當西方文化到來的時候,中國人經歷了這麼樣的一個過程。初則驚,很害怕。繼則異,這東西跟我們不一樣。再繼則羨,因為在中國近代的狀態下,我們看到這一切會覺得很羨慕,他們的是不是好的東西?後繼則效,也就是效仿。但説到食物的話,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人其實是有一個慣性的。
我想到了晚清上海總商會會長虞洽卿先生,他是一個大的買辦,也是最早接觸外國人的人士。那麼他的一天餐飲是什麼樣子的呢?他早晨起來的時候,一定會在家裏吃傳統的泡飯,配一點黃泥螺。但中午的時候,他出門去見西方人了,一般是吃着西餐跟別人談公事。但晚上回到家裏,還是吃他的中餐。我們的胃、我們的食物,是非常固定的。**你的食物記憶,就來自你小時候,它是很難被改變的。**但不管怎麼樣,在近代中國的歷程中,在這樣一百多年的發展中,我們還是改變了。也許它不會變成一個完全標準的西餐,但它依然是一個屬於上海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