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是如何肆虐中國東北的?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19-11-13 22:53
鼠疫又出現了。
儘管這種病已經多年沒有在現代社會被發現,但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中仍然時不時有對鼠疫的表現。那屍橫遍野,藥石罔效的場面,往往令觀者不寒而慄。其實也不用多説鼠疫的病理特徵,僅這一個“疫”字,就足夠讓人對其聞風喪膽。
對於西方人,這歷史記憶可是夠深刻的
(圖片來自《黑死病-第一季》)
在辛亥革命前夕,中國東北大地上就曾爆發過一場規模空前的鼠疫,造成了巨量的傷亡。所幸在近代醫療和防疫手段的控制下,這場鼠疫最終竟被及時撲滅。
清朝末年的中國東北大鼠疫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在日俄包夾的縫隙中,中國人的這場自救運動尤其值得我們關注。
源自俄羅斯的純正疫情
鼠疫是一種由鼠疫桿菌引起的烈性傳染病,為嚴重威脅人類生命的瘟疫之一。由於其危害性遠非其他傳染病和一般疾病可比,一旦感染死亡率極高,因此鼠疫也被列為“國際檢疫的第一號法規傳染病”。
帶有熒光標記的鼠疫耶爾森菌放大200倍
(圖片來自:Wikipedia@ Larry Stauffer)
鼠疫和“鼠”有一定的關係。鼠疫病原菌的宿主是齧齒目松鼠科的旱獺,而跳蚤則寄生於其。旱獺是學名,對大家來説可能有些陌生,但俗名土撥鼠肯定就無人不知了。需要注意的是,俗名為土撥鼠的動物並不只是旱獺。
呆萌可愛看看就好,想親密接觸還是不要了
(圖片來自:Wikipedia@Marumari)
在旱獺之間,以跳蚤為媒介,一直流行着鼠間鼠疫。旱獺一旦感染鼠疫桿菌,細菌就會在血液中迅速繁殖,幾小時到十幾小時後就會出現各種併發症直至死亡,幾乎是當場去世。因此有經驗的獵人看到不明死因的旱獺,都會敬而遠之,連別的旱獺也不敢碰那些橫死林中的同類。
跳蚤載體前腸中的大量鼠疫耶爾森菌
這也是鼠疫的病原
(圖片來自:Wikipedia@NIAID,NIH )
常年與動物打交道的獵户知道,這種疾病也會傳染到人的身上,不出三日就會發病,若不及時救治,不日即亡。而且其傳染性強,不但可以通過人間的直接接觸傳染,而且也可以通過使用的器皿把病菌傳播至他人。
被跳蚤咬後感染了鼠疫桿菌的一個孩子
(圖片來自:Wikipedia@Jack Poland)
清朝末年,中俄東部交界地帶就爆發了一場大規模流行性肺鼠疫災害。而其爆發,正與人們對旱獺暴斃原因的無知有關。
其實在此之前,清俄交界地帶或多或少都發生過鼠疫地方性疫情。但由於東北人煙稀少,且獵人熟悉疫病情況,很少有大面積傳播擴散的。
遠東對於俄國和關內來説都是偏遠又寒冷的地方
即使俄國人努力增加人口
所建城市的俄國人也還非常少
清朝則是長期將東北視為禁地
在開放移民之前漢人也很少
然而,到了19世紀末,大量外來者為了生計,紛紛聚集在西伯利亞草原及蒙古草原地帶。這些外來務工人員的新工作主要為礦工、伐木工、皮草獵人,他們在促進了清朝末年中俄東部邊境地區繁榮的同時,也擴大了人羣聚居規模,同時不擇手段地獵殺動物,最終釀成大禍。
皮毛資源是俄國人向西伯利亞擴張的重要動力
和很多西方國家一樣,俄國要從清朝進口大量茶葉
而所能出口的,最重要的便是皮毛
(圖片來自wikipedia@Kuerschner)
一切要從俄國境內西伯利亞的邊境小鎮達烏里亞説起。它位於今俄羅斯外貝加爾邊疆區,為20世紀初西伯利亞大鐵路東段緊靠後貝加爾斯克站的一個小站。
後貝加爾斯克對面就是滿洲里
商人們在這裏互通有無,微生物也搭了便車
這裏有一個叫張萬壽的中國包工頭,人們習慣稱其為“張把頭”,經營着一處華工工棚。1910年9月的一天,工棚內的七人突然發病去世,死因未知,在當地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後來的調查指出,這些人可能直接或間接與感染了鼠疫的旱獺、外來獵人有過接觸,成為了第一批大批量死亡的感染者。
得到消息的俄當局反應迅速,前來燒燬了張把頭的工棚,隔離了所有工人,並將他們的衣物及所有用品一併燒燬,作為消毒。至於生者,俄當局也給予了一些補償,但要求他們儘快出境,不得污染俄國當地的衞生環境。
反應迅速的俄國人對處理情況時刻關注着
唯恐波及自身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這些被驅逐的華工中,有兩名得到賠償就沿西伯利亞鐵路南線坐火車,在滿洲里入境大清國,並住到了中國鐵路界內二道街的張木鋪。然而只過了一個多月,這兩名華工就相繼在張木鋪發病身亡。隨後,此旅館的旅客也相繼感染疾病而亡。
東北鼠疫,開始了。
沿着鐵路橫掃東北
人類對於鼠疫並沒有天然的免疫力,無論種族、年齡、性別,感染鼠疫的幾率均等。不過疫情也會因為生活和衞生條件的差別而有一定的差異,首發人羣顯然是以捕獵者、苦力、勞工為代表的下層勞動人民。擁擠的居住環境和惡劣的衞生狀況則為病菌傳播提供了温牀。
醫療衞生資源也是有的,但是很稀缺
和不斷流動的人口以及過大的空間面積相比
想杜絕鼠疫的傳播還是很難的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隨後,以有產農民、商人、軍人、醫生等為代表中產階級染疫情況也開始陸續出現。他們是與勞工混居或在第一線抵抗疫情的人,但病魔並不會因為他們的富裕而手下留情,人人平等只有在這時才能成真。
身份地位在活着的時候才有高低之分
在瘟疫面前,屍體放下面還是上面沒什麼講究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但總有些人更平等。比如當時混跡於東北的俄國人,因社區衞生狀況較好,且在疫情之初就杜絕了華人進入,並採取了一些消毒措施,鼠疫死者的比例明顯低於華人。
對自己人的預防很到位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而在華人圈子裏,10月在滿洲里爆發的肺鼠疫,旋即由大清東省鐵路(中東鐵路)蔓延及哈爾濱、齊齊哈爾(卜奎)、長春、奉天(瀋陽)等處,再由鐵路線繼續向周邊腹地擴散。此時的東北地區,三將軍改省制剛剛完成,除了東三省幾個大城市外,其他的府廳縣州也受波及,並由城市發展至農村地區,並最終進入關內。
順着東北的鐵路系統,在這廣闊的東北大地
鼠疫感到大有可為啊
波及如此廣泛的鼠疫與當時的社會大環境脱不離關係。
近代東北地區開發較晚,大量人口湧入的過程中,醫療服務設施並未及時跟進,衞生條件相對較差。疫情爆發後,醫生也只是按照中醫瘟病的方法治療,未能進行隔離,導致大規模的交叉感染,連許多醫務工作者也不能倖免遇難。
醫務工作者在抗疫的第一線
更何況100多年前的防護服也沒那麼有用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當時的一些固有觀念也有礙防疫。比如中國人習慣於傳統的土葬,但腐爛的屍體只會進一步惡化衞生狀況,火化死者應是最有效的疾控手段。雖有西醫提出此舉,可由於強大的文化保守勢力阻攔,火葬舉措初期未能鋪開。
命都要沒了,還困在保守文化裏
鼠疫桿菌在屍體上也可以存活
拋屍野外讓傳播更容易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隨着感染的繼續,終於有疾控專家提出應切斷鐵路客運,逐點消滅感染區。可此時的中東鐵路長春以北(東清鐵路)由俄國實際控制,俄當局並不想因華人的疫病而犧牲短期經濟利益,放任鐵路客運。倒是對經營東北信心滿滿的日本人嚴控了長春以南的南滿鐵路客運,在客觀上阻斷了病菌大規模進入遼寧(奉天)和關內。
鐵路華工的一個集中隔離營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中國人自己救自己
在俄日兩國虛與委蛇,互相扯皮的同時,法理上擁有東北主權的清政府卻完全沒了説話的資格。清政府既缺乏威權控制東北的能力,也沒有現代化的疾控醫療團隊,只能任憑日俄兩國政府在各自勢力範圍制定防疫措施。而在這種特殊時期,防疫的旗號下往往還能隱藏着更多政治、經濟、軍事利益,包括東北主權的逐漸喪失。
如果你什麼防疫手段都沒有
就只能眼看着身邊人一個個死去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比如俄國軍隊就有所動作,在哈爾濱的新街區和碼頭設置防疫線,禁止中國人進入租界,也不準華工進入沿海州,並禁止乘坐東清鐵路的列車,同時加派大量軍隊來到中俄邊境。不過,俄國方面也沒將全部中國人都列入禁止的對象,接受過檢疫,並乘坐快速列車的高端華人旅客就不在此列,沒人和錢過不去。
更多的人就只能等死了?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俄國方面同時也派出人員試圖參與鼠疫的防疫,這時中國方面指出,哈爾濱的傅家店(道外)一直是中國領土,與俄方及鐵路線無關,但俄方認為,這一地區雖主權屬中國,但與租界相鄰,如不讓俄人蔘與,恐怕會危及租界。俄國欲借肺鼠疫流行之機,加深在中國土地上的政治介入企圖暴露無遺。
鑑於日俄對疫病的管控完全出於本民族和母國利益,指望他們在中國土地上全面推廣防疫措施並不現實,由中國人主導的一場徹底消滅鼠疫的大會戰迫在眉睫。恰在這時,曾在天津陸軍軍醫學堂任副監督的伍連德來到了哈爾濱,並在此後指導了東北肺鼠疫防治工作。
伍連德先生是中國檢疫、防疫事業的先驅
也是中國第一個諾貝爾獎候選人
(圖片來自:Wikipedia@理查德·阿瑟·諾頓)
伍連德來到這裏制定了一系列疫時社會制度,除了推動屍體火化外,還積極搜尋患者,採取的措施逐漸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他本人還親自上陣,和巡警一道,用鐵腕手段搜尋患者,力求將單點感染區的危害降到最低。
翌年春天,哈爾濱到了積雪融化的季節,又在野外相繼發現因肺鼠疫而死亡者的屍體,社會恐慌情緒嚴重。伍博士的團隊卻不避危險,對遺體按規定流程處理,並同步新設中控現代醫院以充實衞生事業,避免外國人的干涉。
遍地屍體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只會加重疫情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奉天、吉林以及關內等省份,也逐漸按照這一基本方法展開防疫工作,東三省總督設置的奉天防疫總局就是一里程碑。再往下涉及到地方,比如奉天省就推行了防治疫病和檢疫(火車、海港)等一系列措施,雖然在實施的過程中有不盡完善之處,但也展開了中國防疫事業現代化的第一步。
用於表彰在抗疫工作中的優秀貢獻者
(宣統三年:1911年)
(圖片© Thomas H. Hahn Docu-Images)
以這些措施為先導,晚清政府甚至還從俄國和日本手中收回了部分檢疫權,這對日後恢復中國對東北行使主權有着重要的政治意義。
因禍得福,一場疫病讓國家不得不將有限的資源用於近代衞生系統,並促進了衞生知識在民眾中的流傳,讓中國的衞生近代化向前大大邁出一步。
向民眾普及必要的防疫知識和處理方式
對控制疫情和預防疾病等有很大作用
(圖片來自:dobrafotografija.blogspot.com)
在各方的不斷努力下,這場首發於東北地區的近代中國首次大規模肺鼠疫災害終於在幾個月內結束。罹難人數總計近六萬,但事態沒有進一步擴大成全國級別的大瘟疫。
只是,救得了病人的晚清卻沒能救回自己。戰勝東北鼠疫後不久,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清王朝就在辛亥革命的熊熊烈火中化成了灰燼,千秋功績只留待後人評説。
參考資料:
[1]孟祥麗.1910-1911年中國東北北部的鼠疫災害與沙俄[D].哈爾濱: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2008.
[2]飯島涉.鼠疫與近代中國衞生的制度化和社會變遷[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北京,2019:108-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