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許多自詡君子的人最終都活成了“小人”?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19-11-13 09:20
文章來源丨北京大學出版社 文章出處丨《傳學》
君子曾經是中國古人津津樂道的形象,表現為由內而外表裏如一的某種精神氣度,現在雖然不大提這個概念,但是其實每個人在自己成長過程中,大多都對自己提出過高度的道德要求和理想抱負,但是許多人卻隨着年齡的增長,越發活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模樣。
細究起來,一方面是社會正在悄悄獎勵那些不擇手段活得精彩的人,另一方面則是向內的自省和向外的搏鬥始終難以平衡,而在“通權達變”的古訓的影響下,不免最終成為毫無原則的鄉愿,而君子一詞也失去了其本義,成為某種名存實亡的被玷污的存在。
君子的內與外:如何逐漸失落?
01
“君子”一詞,含義因歷代而不同。字是死的,而含義現裝。講書人有自己主觀,未必為作者文心。
一切皆須借文為志達,好固然好,而也可怕——寫出來的是死的。生人、殺人皆此一藥,藥是死的,用是活的。用得不當,人蔘、肉桂也殺人;用得當,大黃、芒硝也救人命——而二者藥性尚不變。而文字則有時用得連本性都變了。
“君子”向內方面多而向外的少,在《論語》上如此。向內是個人品格修養,向外是事業之成功。此是人之長處,亦即其短處。
佛教“度人”,即儒家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而佛教傳至中國成為禪宗,只求自己“明心見性”。
再看道教,老子原來是很積極的,老子“無為”是無不為。《道德經》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道德經》八章),但什麼都受它支配;“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能之先”(《道德經》七十八章)。可是現在所説黃老、老莊,只是清靜無為,大失老子本意。
君子不僅是向內的,同時要有向外的事業之發展。向內太多是病,但尚不失為束身自好之君子,可結果自好變成“自了”,這已經不成,雖尚有其好處而沒有向外的了——二減一,等於一。宋元明清諸儒學案便只有向內,沒有向外。宋理學家愈多,對遼、金愈沒辦法,明亦然。
“君子”一詞,含義因歷代而不同。講書人有自己主觀,未必為作者文心。“君子”向內的方面多而向外的少,在《論語》中就是這樣。**向內是個人的品格修養,向外則是事業的成功。**這既是人的長處,亦即其短處。君子不僅是向內的,同時要有向外的事業發展。
只有向內、沒有向外,是可怕的。而現在,連向內的也沒有了——一減一等於零了。《官場現形記》寫官場黑暗,而尚有一二人想做清官。《閲微草堂筆記》《閲微草堂筆記》記一清官死後對閻王説,我一文錢不要,“所至但飲一杯水”。閻王哂曰:植木偶於堂,並水不飲,不更勝公乎?(卷一《灤陽消夏錄一》)
《官場現行記》連環畫
刻一木人,一口水不喝,比你還清。而那究竟還清。其實只要給老百姓辦點事,貪點兒贓也不要緊;現在是隻會貪贓,而不會辦事——**向內、向外都沒有。這是造成亡國的原因。**老子“無為”是無不為。
曾子的榜樣:士不可以不弘毅
02
曾子在孔門年最幼,而天資又不甚高,“參也魯”(《論語·先進》)。孔子評眾弟子有言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曾子雖“魯”而非常專。“魯”,故專攻,故固守不失。然此尚為紙上之學、口耳之學,怎麼進來,怎麼出去,禪家所謂稗販、躉賣,學人最忌。曾子不然,不是口耳之學,固守不失;而是身體力行,別人當作一句話説,而他當作一件事情幹。他是不但記住這句話,而且非要做出行為來。他的行為便是老師的話的表現,把語言翻成動作。所以顏淵死後只曾子得到孔子學問。
何以看出曾子固守不失、身體力行?有言可證: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此曾子自講其對“士”的認識。“士”乃君子的同義異字。我們平常用字、説話、行事,沒有清楚的認識,在文字上、名詞上、事情上,都要加以重新認識。**曾子對“士”有一個切實的認識,不遊移;有一個清楚的認識,不模糊;有一個深刻的認識,不浮淺;**而且還不只是認識,是修、行。
一認識,二修,三行。
“修”,如耕耘、澆灌、下種,是向內的。若想要做好人,必須心裏先做成一好人心。如人上台演戲,旦角,男人裝的,而有時真好。如程硯秋一上台,真有點大家閨秀之風,心裏先覺得是閨秀。狐狸成人,先須修成人的心,然後才能成為人的形。人若是獸心,他面一定獸相。至於“行”,不但有此心,還要表現出來。
讀經必須一個字一個字讀,固然讀書皆當如此,尤其經。先不用説不懂、不認識,用心稍微不到,小有輕重,便不是了。餘講其他文章如《文賦》還能扯一氣,但講《論語》言語道盡。
《史記·孔子世家》引《論語》往往改字,而以司馬遷天才,一改就糟,就不是了。《論語·述而》曰: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史記》改為:
三人行,必得我師。
是還是,而沒味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若改為:士必弘毅,任重道遠。
是還是,而沒味了。
曾子所謂“弘毅”,“弘”,大;“毅”,有毅力,不懈怠。“任重而道遠”,不弘毅行麼?此章中曾子語氣頗有點兒孔夫子味:
……不亦重乎?……不亦遠乎?
**講犧牲,第一須破自私。**人是要犧牲到破自私,而人最自私。想,容易;做,難。坐在菩提樹下去想高深道理,易;在冬天將自己衣服脱給人,難。而這是仁,故曰:“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而若只此一回,還可偶爾辦到,如“慷慨捐生易”;而“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至死方休,故須“弘毅”。曾子對士之認識、修、行算到家了,身體力行。
任重——弘
道遠——毅
合此二者為仁,道遠亦以行仁。
仁(道),君子(人),以道論為仁,以人論為君子。
朱注:“仁者,人心之全德。”這太玄妙,無從下手,從何瞭解?從何實行?朱子之“心之全德”恰如《楞嚴》之“圓妙明心”。——弄文字學者結果弄到文字障裏去了,弄哲學者結果弄到理障裏去了也。本求明解,結果不解。故禪宗大師説“知解邊事”不成。
知解乃對參悟而言。如雲檜樹為何門類,枝葉如何,此是知解;要看到檜之心性、靈魂,此是參悟,雖不見其枝葉無妨。禪之喝罵知解,正是找知求解,參悟正是真知真解。禪欲脱開理障,其實正落入理障裏了;不贊成知解,正是求知解。
儒家此點與宗教精神同,知是第二步,行第一。《論語·雍也》雲: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即此意也。因好之、樂之,故肯去辦、肯去行。人總不肯行遠道、背重任,不肯去背木梢、抬十字架。“好”“樂”是真幹,只“知”不行。人不冤不樂,絕頂聰明人才肯辦傻事,因為他看出其中樂來了。
先生講盡心盡力,學生聽聚精會神,這是知解,連參悟都不到,何況“行”?人若説,我不“好”、不“樂”,怎能“行”?其實行了就好、就樂,互為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