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犯下和日本寬鬆教育同樣的錯嗎?_風聞
风云之声-风云之声官方账号-2019-11-13 09:04
導讀
本期節目,袁老師來聊聊近期讓南京家長、師生感到有些頭疼的事情——減負檢查。在袁老師看來,減負之前,我們應該問問自己,我們的教育要培養什麼樣的人?從科技緯度來看,我們現在非常需要科技人才。我們年輕人要有理想,要給自己“增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本期節目,袁老師來聊聊近期讓南京家長、師生感到有些頭疼的事情——減負檢查。
其實減負這個事情,是有“錯誤示範”的。日本自2003年推廣寬鬆教育以來,日本產業競爭力下降。那一代的年輕人一直被前輩批評能力太差。後來日本自己也開始反思,並在近些年調整了教育政策。
所以,在袁老師看來,減負之前,我們應該問問自己,我們的教育要培養什麼樣的人?從科技緯度來看,我們現在非常需要科技人才。我們年輕人要有理想,要給自己“增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視頻鏈接: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74988739
部分評論:
小兵殿下:
反對寬鬆教育!與其在時間上找問題不如多在教學方式和知識結構上多下功夫!
King-LGR:
説實話,我不支持快樂減負,但我就是挺希望因材施教這四個字可以實現
精彩呈現:減負之問:我們的教育究竟要培養什麼樣的人?| 袁嵐峯
最近,關於“南京嚴查教育減負”的新聞引起了大眾的強烈關注。我的朋友、風雲學會會員陳經在10月28日發的一條微博(https://weibo.com/5493934570/IdyA7az9G?from=page_1005055493934570_profile&wvr=6&mod=weibotime&type=comment#_rnd1572790696602),收到了上千萬的閲讀和上萬的轉發。
陳經2019年10月28日的微博
10月31日,陳經又發了一條微博(https://weibo.com/5493934570/Ie0WO6nYJ?from=page_1005055493934570_profile&wvr=6&mod=weibotime&type=comment#_rnd1572790864241),報道了南京金陵匯文學校的戲劇性狀況。
陳經2019年10月31日的微博
有小孩拿着作業本去找老師問題目,走到辦公室門口,看到督察組人員在屋裏,嚇得掉頭狂奔跑了。小孩都覺得督察組不讓學習不對,自覺給調查人員碰釘子。隨機抽孩子問情況,小男孩只會按家長教的説沒有,小女孩就厲害多了,要麼説不清楚,要麼説沒聽清,要麼説沒聽懂。
好嘛,這上個學也太難了,都得有王二小的覺悟啊!
網友們對於減負,有什麼反應呢?
典型的意見包括:
素質教育、快樂教育是富人忽悠窮人的,因為富人可以給小孩補課,窮人早下課然後回家快樂去了,結果就是階層固化;
下午3點就放學,減的是學校的負,加的是家長的負;
減負了,考不上高中誰負責?不還是家長負責嗎?;
除非中考高考不看分數,不然快樂教育就是給各種輔導班開綠燈……
如此等等。
在我看來,這些意見關心的大都是分蛋糕。分蛋糕當然很重要,不過有蛋糕可分的前提是有人會做蛋糕。而在做蛋糕方面,減負政策也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最基本的問題就是:我們的教育究竟要培養什麼樣的人?
我在這裏説的是人,不是人才。因為現在的路數是不是真的想培養人才,我並不是很確定。
人類的進步,歸根結底要靠硬的科技進步。而對科技進步貢獻最大的,歸根結底是那些投身於科學的、最聰明的人。但是現在,我們給這些人準備好培養通道了嗎?我們的體系對這樣的學生是有利還是不利呢?
減負方針導致的做法,似乎正走在不利的軌道上。
什麼課程帶來的負擔最重呢?當然是數理化等硬的課程嘍。文學藝術任何人都可以寫幾筆,但數理化不會就是不會。正如許多人講的笑話:我逼急了可以做任何事情,除了數學題以外。
於是乎,每次減負優先減的都是數理化。每件事在微觀層面似乎都很合理,但基礎科學教育弱化在宏觀上對國家、對人類會造成什麼後果呢?
日本和香港就是兩個現成的例子。這兩個地方本來實行的也都是強度很高的教育,後來接受了所謂“先進的”教育理念,搞起了減負。
日本從九十年代開始嘗試寬鬆教育,從2003年起全面推行,大規模削減了課程內容和學習時間。結果是日本的產業競爭力下降,貧富差距拉大,老一輩嘲笑“寬鬆世代”能力太差。2016年,日本政府徹底叫停了寬鬆教育,重新大量增加了課時和內容。
日本老一輩嘲笑寬鬆世代
香港現在還在寬鬆的路上。寬鬆的成果之一就是,香港的高考數學題難度只相當於大陸的中考。
例如下面這道題,考的完全是舍入的定義,——這可是高考題哦!
香港2018年高考數學題3
再來看一道題。
香港2018年高考數學題8
只要知道圓內接四邊形的對角和等於180度,也就是這裏的
θ + x = 180度,
那麼這道題完全就是送分題。這樣的題在大陸都沒人好意思出,但在香港居然是高考題。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香港的廢青們這麼廢。原因就是這些人邏輯能力太差,不會理性思考,也幹不了正經工作,只會上街打砸。
説回中國大陸的教育。減負為什麼會導致許多人像王二小一樣私下學習呢?這説明許多人完全有能力學得更多更深。而目前一刀切式的減負,偏偏是要遏制他們的發展。
我的親身經歷,也許可以作為一個例子。
我是14歲上大學的。很多人自然就問:你上學是不是很早?其實我上學是在7歲,一點都不早。
既然我是7歲上小學的,那麼為什麼14歲就進了大學呢?回答很簡單:我跳了四級。小學和初一,我總共上了兩年。
如果你問:跳級分為幾步?
回答是分三步。
首先,我在家裏已經學了這些年級的內容。其實小學的語文和數學真沒太多東西,最多一個多位數的乘除法,哪裏用得着學五年?
其次,我父母去找小學校長,説在這個年級沒什麼可學的了,能不能跳級?校長每次都説,那就到下一個年級試試看,不行再回來嘛。
最後,以上過程重複四次。
現在回想起來,我十分敬佩和感謝這位校長,他對跳級一直是支持和開放的態度。而現在絕大多數學校都不許跳級了,我實在看不出這樣的禁令有什麼好處。
現在教育政策的一個基本導向,似乎就是認為人在某個年齡就只應該學到這個年齡該瞭解的東西,多了不應該學。我對此大有疑問。拔苗助長固然不對,但如果人家自己能長,你卻不讓人家長,這不是削足適履嗎?教學大綱規定的應該是培養的下限,我們這兒好像卻成了上限,多了不讓學,這合適嗎?
看看科學史就知道,有不少了不起的科學家,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做出了重要成果。
例如愛爾蘭數學家、物理學家哈密頓(William Rowan Hamilton,1805 - 1865),在18至19歲就完成了多篇關於幾何學和光學的論文,在29歲提出了哈密頓力學。哈密頓力學在數學上跟牛頓力學等價,但在概念上更容易挖掘出物理內涵。後來興起的量子力學,就是在哈密頓力學的基礎上表述的。哈密頓量,就是量子力學中最常用的一個詞。
哈密頓
德國物理學家泡利(Wolfgang Ernst Pauli,1900-1958),對,就是泡利不相容原理的那位泡利。他在18歲時就寫了關於相對論的論文,在19歲時為德國數理百科全書撰寫了相對論的綜述。這篇237頁的綜述,到現在都是這個領域的經典。
泡利
我們可以思考一下:像哈密頓和泡利這樣的天才,如果在現在的中國,會不會早就被“咔嚓”減掉了呢?我們是不是已經“咔嚓”減掉不少天才了呢?
其實,早已有不少科學界、教育界的前輩對減負提出了許多批評。
例如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物理系的朱邦芬教授,2017年寫了一篇文章“減負”誤區及我國科學教育面臨的挑戰 | 朱邦芬。他説:
朱邦芬
“在這些教育管理者的心目中,物理學的概念、思想、方法是最難學的,應該是減負的首選目標,他們由此採取的一系列措施正在給我國的科學教育帶來嚴重的問題,對我國長遠發展更將造成危害。”
北京大學數學系前系主任李忠教授寫過一篇文章《數學的意義與數學教育的價值》,他説:
李忠
“近年來,筆者發現部分大一學生分不清什麼是定義與定理,更不瞭解定義或定理的重要性,也不明白為啥要證明。”
我評論一下,這就是完全沒懂邏輯思維啊!可見生源的水平下降,已經直接拖累了大學。
李忠老師還指出:
“一個愚蠢的問題會造成許多混亂,並且不利於學生的科學精神的養成。近年來,有些‘舶來品’在我們這裏很盛行,滑稽的是人家已經或正在取消這些東西,而我們卻拿來當做至寶。比如,‘一百萬有多大?’‘一百元在超市能買多少東西?’‘20層樓有多高?’‘一百萬字的書有多厚?’還説什麼是為了‘培養學生的發散思維’。”
2011年,數學競賽名師、南京師範大學的單墫教授接受了一次記者採訪,談數學課程改革。他説:
單墫
“我見過一節課,是介紹路程、速度、時間公式的。一開始,老師‘嗖’地一下從講台竄到門口,大家沒鬧清怎麼回事,老師問還有沒有比自己快的?大家説還有運動員。再討論還有更快的嗎?大家七嘴八舌説還有鴕鳥、獵豹……一節課聊了很多跟數學無關的東西,浪費了大量時間,這對學生是犯罪。”
前輩們指出的這些問題,我覺得有個共同的根源,就是避難就易。在這些課程改革者看來,抽象的科學思維是困難的,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是容易的,然後他們就用容易的代替困難的。
但事實上,只有努力去做困難的事,才能收穫成功。科學成為現在的樣子,是千百年來無數智慧的頭腦千錘百煉的結果,亂改的結果只會是改壞而不是改好。如果你真的掌握了科學思維,你就會發現它是最美妙的,也是最有力的。站上山巔,才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見到困難就繞着走,正是教育墮落的根源。在這方面,美國就是前車之鑑。美國大多數人的數學水平,就在這種難度不斷下降的過程中不知伊于胡底。下面這幅諷刺畫“教育的演化”,就形象地表現了這個過程。
教育的演化
1970年,題目是計算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面積。需要組合多種知識,想到計算的辦法。
1985年,題目是計算一個矩形的面積。在題目裏就告訴了你這是矩形,你只需要記得公式就行了。
2000年,題目是通過長乘以寬計算一個矩形的面積,直接把計算公式都告訴你了。
2010年,題目從計算題變成了選擇題,一個長30、寬20的矩形面積是多少?三個選項:4千、6百和80萬。只要你對數量級有點基本的感覺,就不可能選錯。
2015年,還是這個選擇題,選項變成了:邁克爾·傑克遜、加拿大、6百和早飯。其中只有一個是數字,如果這還選錯,那真是沒治了。
2018年,連計算都沒有了,題目變成了:給這個矩形塗上你喜歡的顏色。再也沒有正確錯誤的標準啦,你的選擇一切都很美~
所以,我們為啥要減負呢?培養學生見了困難就繞着走的意志品質嗎?培養學生達到大多數美國人那種不會算找零的數學水平嗎?
事實上,減負以後仍然是要出題的,題目仍然是要有區分度的。正經的難題不讓考,就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題目。例如最近有人告訴我,小學二年級的試卷出現這樣一道填空題:
3+ 3 + 3 + 3 + 3 = × 。
你覺得應該填什麼?答案是隻能填5 × 3,填3 × 5的算錯。
説實在的,我覺得這已經亂套了。首先,5 × 3和3 × 5應該都算正確。其次,如果一定要區分這兩個,我上學時候學的應該是把倍數放在後面,即3 × 5更符合題意。但現在居然反過來了!這究竟是讓大家學數學,還是讓大家跟隨出題人的隨心所欲!
讓我們説回美國的教育。不少人可能聽過很多中國的學渣到美國成學霸的故事,於是產生一個感覺:中國的理科教育比美國強。我必須指出,這個印象只反映了一部分的現實。其實美國的教育是兩條線分化,弱的很弱,強的很強。
大多數人接受的是快樂教育,基本約等於放羊。考數學能被他們理解成對數學不好的學生的歧視,這樣自我放棄下去,當然越來越差了。
而少數熱愛科學的人接受的是精英教育,這就非常緊張充實了。這裏説的不是富貴人家那種靠拼爹進入名牌大學的貴族教育,而是精英水平的科學教育,靠成績開道的那種。美國的教育體系也給這些人提供了通道,例如標準更高的榮譽課程和榮譽學位。
我在科技袁人plus節目中跟美國奧數隊總教練羅博深聊過,他上中學時就在參加數學競賽,下課後就在家裏做喜歡的數學題,編喜歡的程序。我在美國時跟美國同學們聊起來,他們都不是出自富貴家庭,而是真正熱愛科學,談起科學兩眼放光,所以才會來從事這些賺錢遠不如金融的專業。
羅博深
2013年,有一位數學家網友“changshou”寫了一系列文章《美國求學執教的見聞和感受》(在美國求學執教的見聞和感受 | chanhgshou)。他指出,在美國的頂尖高校,學生們好像爆炸了精神原子彈,“有一批為學術痴狂的學生,時不時處於唯恐自己學得太少太慢的精神狀態”,由此導致了驚人的效率和強烈的主人翁意識。因此,中國大學的基礎科學研究生教育現在遠不如美國的頂尖學校,“研究生們的學術基礎天賦、野心、勇氣甚至勤奮程度都遠遠拼不過”。
講這些不是給大家泄氣,而是為了告訴大家:世界有多麼大!強人有多麼強!如果你只看到弱人,然後沾沾自喜,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十九世紀末,美國在經濟上已經成為了世界大國,但在科學和教育上還遠遠落後於歐洲。在這種背景下,1883年,美國物理學會第一任會長羅蘭(Henry Augustus Rowland,1848-1901)發表了一個著名的演講《為純科學呼籲》,後世稱之為“美國科學的獨立宣言”。羅蘭説:
羅蘭
“我反對的是降低我們國家年輕人的理想。……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只接受了一半的教育,他們與世界上的一些人相比如原子般微不足道。換句話説,他們應該被告知真相。”
這話是多麼振聾發聵啊!後來,經過幾十年的奮鬥,美國終於超越了歐洲,成為了新的科學中心。
我相信,經過長期的奮鬥,中國也完全可以超越歐美,成為新的科學中心。但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不應該降低我們國家年輕人的理想,我們應該告知他們真相。只有勇於去挑戰自我,勇於去攀登高峯,在做蛋糕和分蛋糕方面都超越現有的世界各國,我們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