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好的木乃伊需要七十天，如果你稍微沒有錢，就是四十天_風聞

來源：一席

蒲慕州，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教授。

在埃及文裏，羽毛就是真理的意思。也就是説，你的心和真理必須是同等的，這代表你沒有説謊，沒有做任何壞事。這樣子你就可以通過審判，在那個死後世界過上所謂幸福的日子。

古埃及的光環

大家好，我叫蒲慕州，我來自香港中文大學，在歷史系任教。今天很榮幸有機會來跟各位談一下古埃及。

古埃及是一個充滿了光環的地方，金字塔、木乃伊，我們常常聽到各種各樣的傳説。今天我會講這些光環，也會講這些光環背後，古埃及人真實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我要説的第一句話就是，埃及是一段不斷被重訪的記憶。埃及的歷史跟所有的歷史一樣，都是由記憶造成的。

不同時代的人對古埃及有不同的想象，他們都在用各自的立場去解釋歷史。最早對埃及的回顧是舊約聖經，我想各位都聽過所謂摩西出埃及的故事，這是一段形成了以色列人文化的很重要的集體記憶。在這段記憶裏，埃及迫害以色列人，是一個不太好的形象。

後來希臘人對埃及也有一些道聽途説的瞭解。和之前不同，基本上希臘的哲學家都認為古代埃及是一個理想的地方，埃及人或者説埃及的教士是非常有智慧的。柏拉圖的《理想國》就是以埃及為背景的。

到了歐洲中古時期，在基督教為主導的世界裏，埃及又變成了罪惡的象徵。一直要到文藝復興以後埃及才開始有了更新的詮釋。

關鍵的時代是18世紀末，1798年，拿破崙為什麼在埃及？當時他在法國取得了軍事上的領導地位，想在埃及建立一個殖民帝國，阻止英國人繼續的腳步，英國那時候已經在印度有發展了。

▲ 《金字塔戰役》，安託萬·讓-格羅，1810。

比較有意思的是，他是去打仗的，但是帶了五六十名學者。這批學者中間有考古學家，有藝術家，他們到了埃及就開始記錄當地的風土民情以及古蹟。這些東西后來在巴黎出版了，就是他們的《埃及記述》這本書。

▲ 《埃及記述》，Description de l,Égypte，1809-1828。

在他打仗的同時，還發現了另外一個文獻，羅塞塔石碑。這塊石碑的重要性在於它是用三種文字寫的，最上面是埃及的象形文字，中間是埃及的草書，下面有希臘文。因此它對於後來解讀埃及文來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獻。

▲ 羅賽塔石碑，The Rosseta Stone。

拿破崙去埃及沒有打贏，他後來回到法國去了，但是他對建立現代埃及學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所以在十八、十九世紀，因為對知識的渴望也好，對神秘的追求也好，埃及是帝國主義自我定位的一個工具。就是在這樣一次次地回訪中，形成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古埃及歷史。

埃及的歷史很長，從西元前3000年開始，一直到阿拉伯時代，西元7世紀中，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希羅時代以後，埃及已經不能説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了，埃及文化還存在了一段時間。

講到埃及的光環，我們第一個想到的可能就是金字塔。埃及人為什麼要蓋金字塔？可能有的人知道它是國王的墳墓。問題是國王的墳墓為什麼要蓋成這個樣子？你説它是建築上的一種實驗嗎？當然也是，但最主要的還是它跟宗教有密切關係。

在那個時候，埃及的宗教認為國王是天神的化身，是天神在地上的代理人。這是第四王朝的國王，他的背後有一隻老鷹，這個老鷹其實是天神的圖像。這就是國王和天神二者合一的一個表現。

有的人解釋，當然是現代學者解釋，金字塔是國王昇天的一個階梯，所以大家蓋得很高，要往天上走。這個説法在文獻中間有一點點記載，但是不完全，我們只能説它是可以相信的某一種解釋。

除了宗教之外，我們從建築的角度來看。古埃及，從王朝一建立起來，國王就得埋在一個很大的墳墓裏。最早的墳墓是這個長方形的磚石墓，主要是泥磚和石塊。

▲ 長方形磚石墓。

從磚石墓到第二個階段，就是階梯式的金字塔，它把好幾個長方形的磚石墓疊上去，像疊蛋糕一樣疊上去。

▲ 階梯金字塔，底部：121X109公尺，高：60公尺。

再下一個階段才是變成單獨的、一整塊的，像三角錐一樣的東西。現在各位看到的這叫折角金字塔，是第四王朝初的金字塔。

▲ 折角金字塔，底部：188公尺，高：105公尺。

它之所以折角，其實是因為計算有問題。當時的人把那個角度算得太高了，因此到了一半的時候不得不改變政策。如果照着原來的角度繼續上去的話，可能會塌掉。

從折角倒金字塔到所謂的真正的金字塔，是在第四王朝的中後期。這是我們大家所熟悉的金字塔。

▲ 第四王朝中晚期的金字塔。

現在的問題就是，金字塔是怎麼蓋的？實際上我們很難有一個百分之百完美的答案。在當時的工藝情況之下，埃及人沒有起重機，也沒有滑輪，他要怎麼樣把石頭越堆越高呢？簡單來説就是，埃及有很多的人。

你有很多人的話，大家一起用力就好了。用力的辦法也就是一種用推的，一種用拉的。然後有一個斜坡，你就可以把石頭從低的地方往高的地方拉。如果各位有懂得計算的話，你可以算算看，什麼樣的斜坡能夠達到一百多公尺高，又需要多材料才可以做。

現在至少有三種不同的理論，一種是單一長的斜坡，一種是繞圈子的、螺旋式的，還有另外一種是單一坡加上螺旋混合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呢？現在專門有一個學科叫金字塔學，很多學者去研究，但我們目前還是不太能夠得到一個很圓滿的解釋。

金字塔是國王的墳墓，所以每一個金字塔其實都是量身打造的，每一個的內部構造都不大一樣。以古夫金字塔，也就是最大的金字塔為例。

▲ 古夫金字塔內部，底部：230公尺，高：147公尺。

它內部有三個房間，三個所謂的棺室，一個是在地下，第二個在中間，第三個最高，最高的那個成為了國王的棺室。

如果你現在去看的話，那個石棺仍然在那裏，就是這個樣子。

▲ 古夫金字塔最高的棺室內部現狀。

為什麼要有三個呢？我們也是不大清楚，只能説它是在建築的時候，有所謂計劃的改變。起先是在地下，他不滿意，在上面又蓋了一個，又不滿意，再蓋一個，就是不斷地在變化。

最近看起來就是這樣子，這是去年的照片。大家可以看的到，這個金字塔下面的石頭比較大，越往上的石塊越小。單這一個金字塔，石塊據估計大概有230萬塊。不過這是最大的一個金字塔，其他的金字塔當然會少一點。

▲ 古夫金字塔外部，2018。

230萬塊的石塊要花多久時間堆上去？這也是一個問題。據專門研究金字塔的學者估計，5000個工人不停地工作15年，才大概可以完成，這個估計看起來算是合理的。

希臘的歷史家希羅多德，他説，埃及人告訴他，金字塔是10萬人花了20年建成的。但是你到那邊一看的話，你就知道10萬人應該是沒辦法在那裏工作的，那個地方根本站不下那麼多人。所以他説10萬人蓋了20年，意思大概就是説很多人蓋了很多年。

當然5000個工人的數字不是隨便説的，它是根據石塊的大小、重量，以及每個人一天可以拆多少石頭，可以推多遠的石頭，把人力全部都算進去之後，得到這樣子的説法，大家暫時就相信是這個樣子吧。

到了第四王朝就迎來了金字塔建築的高峯，一過了這個時期，金字塔就變得非常小，材料很差，技術也很差。

▲ 第五王朝時代的金字塔。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實際上當時的信仰系統可能發生了一些變化，原來國王至高無上的地位在那個時候開始下降。同時我們能看到一個現象，跟金字塔相對的神廟越蓋越大。

好像在這個時候，對太陽神或者其他神明的信仰變得越來越重要了。究竟是不是這樣子，當然還是存疑的，因為我們只能從事後的考古材料來推測，並沒有任何文獻的證據。

到了中王國以後金字塔已經不蓋了，國王的墳墓蓋在山洞裏。所以埃及最重要的所謂公共建築不再是金字塔，而是神廟了。

這就是埃及的另一個光環。神廟，顧名思義是崇奉神明之處。埃及是多神教，有非常多的神明，但重要的神明大概也就十幾個。這些神很多都有他們自己的廟，比如説在底比斯有阿蒙神的神廟，但是其他比較次要的神也會同時供奉在神廟裏。所以一個神廟裏面不是隻有一位神明的，有一羣跟它相關的神。

這是埃及人自己畫的神廟。

它的樣子和我們看到的這個真實的是完全一樣的。這是新王國時候的一個神廟。它的結構其實也很簡單，正面有兩個牌樓，中間有中軸線，中軸線的底端有一個神龕。

這個空照圖最下面就是一個神龕，再往上走是中軸線，中軸線有一個叫做廊柱院子，有個走道，然後再來一個院子，最後是一個牌樓。大概埃及所有的神廟構造都是這個樣子。當然有的情況稍微複雜一點，但是不出這個基本結構。

最複雜的一個神廟是，大家現在如果去埃及旅遊一定會去的，在盧克索，叫卡爾納克神廟。這個神廟從中王國時代就已經開始建，一直建到希臘羅馬時代，前後跨越的時間應該有1500年。

▲ 卡爾納克神廟，1981。

所有的法老，只要他有能力，都會在這個地方增添、改建。這個神廟總共有十座牌樓，也就是説至少有十個法老在他在位的時候建了新的，來表達他對於阿蒙神的崇敬。

大家現在看的這兩個神廟是有一個很有趣的對照。這兩個神廟建築的時間相差了1000年，樣子卻基本上是一樣的。

▲ 左：荷魯斯神殿，c.1st c.BCE - 2nd c.CE。右：拉美西斯三世神廟，c.1184-1153。

這裏也是，左邊的是西元前3000年，埃及最早的國王刻的一塊石碑，右邊的是西元2世紀的神廟。

跨越3000多年時間，這兩個圖像裏國王的形象依然非常相似，他右手拿着一個武器，左手抓着敵人的頭髮。所以不但神廟的建築形式是保守的，神廟上面體現的意識形態也是保守的。

事實上，神廟就是一個巨大的看板，上面佈滿了各式各樣用於「宣傳」的繪畫，是所謂意識形態的體現。這些繪畫基本有兩個主題，宗教祭典和戰爭場面。

這個是埃及晚期的一個神廟，每一個方格里面都是一個祭典。有人估計埃及神廟裏可能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祭典活動。

重要的祭典活動中間也常常有這種情況，國王需要得到神明的祝福。左邊的那個是哈托爾女神，她正在給國王——不是吃棒棒糖——是賜予他生命，她拿的那個東西是埃及文裏生命的符號，叫做安卡，神明正賜給國王生命。

國王跟神明手牽手，兩個人很親熱的樣子，這就是一個標準的在神廟中間要體現出來的：國王是人間唯一的代表，只有他可以跟神明溝通。一般的老百姓是不可能跟神明直接交通的，他們也不可能進入神廟裏舉行祭奠，那是國王的特權。

這是國王的戰爭場面。你説它是歷史的重演嗎？有可能，因為這記載的是一個歷史事件，國王跟外國人打仗的情況。但它同時也是一個所謂的意識形態或宗教信仰的表現。

你可以看到國王的周圍是比較清淨、乾淨的。國王代表的是什麼？代表的是正義和秩序，他面對的敵人代表着混亂，而且是失敗的。

這是埃及世界觀中很重要的一點，神是站在國王這邊的。國王是正義的、有秩序的、勝利的，而他敵對的一方，那些要被消滅的敵人，是邪惡、混亂的世界。

有一個最有名的埃及王叫做易克阿頓，他跟所有其他的法老不一樣，他相信世間只有一個神，那個神叫做阿頓，太陽神。但神不是以人的形象出現，而是以那個太陽的樣子。

▲ 易克阿頓和家人，新王國時期18王朝, 1365-1349 B.C. Akhenatenand family. Painted limestone. Tell el-Amarna.

當時他推行了一些宗教政策，把其他的神廟都給消滅掉了。那麼問題就是：在一個多神的社會中，你突然推行一神信仰，那其他的神明怎麼辦？

神廟除了放置神像之外，它還是一個很龐大的經濟體。神廟中有非常多神職人員，他們是依靠着神廟過日子的，你把神廟關掉了的話，這些人就失業了。所以易克阿頓的宗教改革在當時雖然轟轟烈烈，但最終沒有成功，他一過世就又恢復到了多神的信仰。

這些神跟一般人有什麼關係呢？最有關係的其實是那個地下世界的神。在埃及的某一些宗教中，不是所有的，在有一些文獻中間我們可以看到，人死之後，他希望自己能夠重新從墳墓裏走出去。他們相信人死之後還會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包括靈魂的存在。這也是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原因。

這個圖像是一個叫做阿努比斯的神，就是我們所謂的殯儀館老闆，他在給木乃伊做最後的儀式。

▲ 第三中間期22王朝，c. 925 B.C. Anthropoid coffin. Wood, painted. Thebes, Gourna.

根據希羅多德的説法，一個好的木乃伊，就是做得比較精美的木乃伊，可能需要70天。如果你稍微沒有錢的話，大概是40天。最便宜的可能只要14天。木乃伊的精細程度，是跟你願意花多少錢有關係的。

這一張是開口儀式，經過這個儀式之後，木乃伊就可以開口吃東西，可以説話了，這樣子他就在那個死後世界重新活過來。所以這些都跟靈魂的概念是有關係的。

▲ 第三中間期22王朝，c. 925 B.C. Anthropoid coffin. Wood, painted. Thebes, Gourna.

埃及人的靈魂還蠻複雜的，不是隻有一個靈魂，有好幾個。一種是人形的卡（ka），完全是人原來的樣子。那是他的雕像，放在墳墓裏面。

▲ 靈魂的一種形式，卡（ka），生命的形體以及取用祭品的能力（語源上ka與食物同源），通常以人形出現，墓中的人形雕像就是墓主人的「卡」雕像。

還有一種是巴（ba），就是人頭鳥，它是在墳墓內外飛來飛去的，但是它不會遠離墳墓，可能是要保護那個死者。

▲ 靈魂的一種形式，巴（ba），時常守在死者的木乃伊旁，也有時可以飛到墓室外去，可説是人死後的形象。

另外一個阿赫（akh），就是一個鷺鷥鳥的形象，它會飛離開墳墓到天邊去，跟它的祖先們在一起。

▲ 靈魂的一種形式，阿赫（akh），是「與生者和神明交通的能力」，代表經過轉化後的靈魂，可以和神明共處。

所以如果從我們中國人所謂魂魄的概念來理解的的話，卡（ka）可能是魄，留在墳墓裏，阿赫（akh）是魂，「魂上天，魄下地」，有這個概念。

埃及人有這樣子三個關於靈魂的概念，其實説明了他們對構成一個人的最重要因素有不同的想法。有的是物質性的，可以吃東西；有的是精神性的，可以飛走；有的是情感性的，比如這個巴（ba）在墳墓周圍不願意離開。

木乃伊做好了之後，有錢人就會放在這個墓棺裏面，人形棺。這個人形棺是中王國以後才比較流行的，早期也就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人形棺裏面可能有一層，可能有兩層。最有名的法老圖坦卡蒙，他是有四層。

不是隻有人會做成木乃伊，動物也做木乃伊。這主要還是宗教性的作用，為了崇奉那個狗頭的神跟貓頭的神，就把狗跟貓做成木乃伊，放在神廟裏面作為祭品。

▲ 貓木乃伊和狗木乃伊。

我們談埃及文化的時候，通常會比較強調宗教的部分。但實際上在金字塔、木乃伊這些光環背後，埃及人也有普通人的快樂、痛苦還有希望。

普通埃及人過的日子是怎麼樣的？先講家庭。埃及的家庭基本上是一夫一妻，從來就是這樣子。除了國王可能會有妾，但是也不會有兩個皇后。

這個圖是舊王國時代裏的一個書記官，他的家庭雕像羣，夫婦兩人跟兩個小孩。

▲ 第四王朝的家庭寫真。

通常埃及人理想中的小孩是不穿衣服的，你可以很容易分辨他是男的還是女的。還有另外一個很容易分辨的是膚色。女士是白色的，男士是棕色的。這不是説埃及女生都這麼白，不是的。她是撲了粉嗎？也不是。

這也是一個意識形態的表現，女士是在家裏面，不曬太陽的。男的是在田地裏面工作，是曬太陽的，所以兩個人的膚色會有不同。

在他們的雕像或者畫像中間，永遠是男的站在那，兩隻手放在旁邊，女的一隻手扶着他的肩膀，這是標準的形式。

這後面代表的所謂意識形態是什麼？當然就是女的是輔佐男的，扶着他，讓他不摔跤什麼的。站的時候她也站得稍微後面一點，男的一隻腳往前伸，女的腳就稍微後一點，男的是主動的，女的是靜的。

這一張圖特殊的地方有兩點。第一點，他有寵物，他們家養了兩隻狗。第二，這個男性他的名字叫做Nehesi，Nehesi在埃及文裏面是黑人的意思。

▲ 第一中間期，Tombstela of Nehesi (the Bl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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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是一個外來的努比亞人，來到埃及工作，生活，還結婚生了小孩，最後死在埃及。他的工作是什麼呢？他手上拿了一個長的弓，是當時埃及警察部隊的小隊長。

我們剛剛談到了易克阿頓這個國王，這是他的全家福。

▲ 新王國18王朝， 1365-1349 B.C. 易克阿頓王及家人. Painted Limestone. Tellel-Amarna.

在埃及國王相關的壁畫中間，這可能是唯一一幅，國王願意把他的私人照片拿出來給別人看的。其他時候有關國王的形象都是非常莊嚴、肅穆的，正在做各種祭典活動，絕對不會有家居生活。

這一張是新王國之後的墓葬壁畫，這些墓葬不是國王的，是具有某種身份的政府官員的。這裏你可以看到他們在跳舞。

這些是宮廷裏的女樂師。

如果你看埃及人的繪畫，會發現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這個樣子，他人雖然是側面，但眼睛是正面的，這兩個是交替從不同的視角來看的。這個當然不符合我們現代人所謂的透視原理。

下面這張貢品桌就是埃及繪畫的一個典範，你就可以理解埃及人和我們觀看視角上的不同。

最底下那一條黑色的是桌面，桌子上面擺了三排東西。最下面是第一排，中間是第二排，正常來説，你從正面的角度看過去，第二排貢品在第一排後面，你應該看不到的。第三排是在更後面。

之所以我們現在可以看到，那是因為埃及人認為，畫一個貢品桌重要的不是你看到了什麼，而是他要你看到什麼，他要你看到這上面所有的東西。所以這裏有一個視角的轉換，不再是正面的平視，而是從上面俯視下來，是90度、180度的一個轉換。

這是埃及繪畫基本的一個構圖原則。各位以後如果去看埃及壁畫，從這個原則出發你會發現一些很有趣的現象。

這是很有名的一幅理想的莊園，埃及人那時候喜歡種葡萄，做葡萄酒。

最上面這些是葡萄藤。

採了葡萄以後在這裏踩成葡萄汁，然後裝罐，發酵。

之後裝船運走，這是一整套製作葡萄酒的工序。

當時還沒有馬，驢是埃及最重要的一個運輸工具，一直到現在，如果你現在去埃及，在路上還常常看得到驢子。

這個是畜牧的情況。當時人們常常需要計算牲口的數量，每過兩年要算一次。假設你家的牛生了小牛的話，就需要記錄下來，這樣子就得到了抽税的基礎。

▲ 中王國時代, 2000 B.C 雙年算計. Painted wood. Thebes, tomb of Meketre.

壁畫中間還有很多外國人，不止是埃及人。外國人有的是從希臘那邊過來的，有的是從西方的利比亞那邊過來的。

▲ 左：利比亞人進貢品，新王國時代。右：地中海米諾安文明的商人來到埃及，新王國時代。

但是在這樣子日常生活的歡樂氣氛中間，到最後總會遇到一個結束，就是死亡。對於有錢人來説，送葬必須要做得很榮耀，對死者才是一種尊敬。因此有一羣人是專門被僱來哭的，職業哭喪者，這個情況在世界其他地方也還存在。

▲ 送葬行列中的職業悼哭者。

死了之後幹嗎呢？這是瞭解埃及社會倫理的一個很重要的概念——死後審判。埃及人相信，人死之後要去到地下世界。地下世界的主宰是奧賽里斯，就是右邊那個青色臉的神。

▲ 死後審判。

死者需要把他的心臟放在一個天平上面，和羽毛進行稱重。在埃及文裏，羽毛就是真理的意思。也就是説，你的心和真理必須是同等的，這代表你沒有説謊，沒有做任何壞事。這樣子你就可以通過審判，在那個死後世界過上所謂幸福的日子。

▲ 將死者的心臟和羽毛進行稱重。

《死者之書》是一種特殊的隨葬品，是死者在奧賽里斯面前懺悔的一些説辭。但是死者不是説他犯了什麼錯，而是説他沒有犯什麼錯。這跟後來我們所瞭解的基督教或者天主教，在神父面前懺悔剛好相反。

▲ 死者之書。

天主教的懺悔是説，你承認你犯了很多錯誤，然後上帝會赦免你。但在這裏你要説你什麼錯都沒有犯，上帝也就相信你。這是埃及人的一套邏輯，這很有趣。

你仔細看這些説辭，當他説我沒有做過什麼，其實表示當時的社會里是有這樣的情況發生的：對惡人行兇，誹謗奴隸，拿走死者的麪包……所以通過這些你就知道當時的社會狀況和道德倫理。

最後就是理想的死後世界，過的日子好像仍然是耕田、割稻、收稻子什麼的，跟他活的時候也沒太大差別，唯一的是你在死後世界會跟地下的一些神明來往。

▲ 理想的死後世界，18王朝。

現在來到最後的問題：埃及有3000多年曆史，有這麼輝煌的文明，為什麼後來消失了？

簡單地講就是有幾個原因。第一，異族的統治。剛剛我們説了，從希臘時代開始，埃及被異族人統治了600年，後來被阿拉伯人統治。

第二個是宗教逐漸變得不重要了。古埃及對多神神明的信仰，在西元2世紀之後逐漸被基督教信仰所取代。基督教還沒有完全站穩腳步的時候，又來了阿拉伯人，就變成了一個伊斯蘭世界，所以宗教沒有了。

文字也沒有了，古埃及文在希臘羅馬時代之後逐漸被希臘文跟拉丁文所取代，後來當然就是阿拉伯文。現在的阿拉伯人講的阿拉伯文跟古代的埃及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通常説古埃及文明的消亡就是在這三個方面。

那文明是不是真的會消亡呢？我們現代世界中間，埃及就完全不存在了嗎？

其實歐洲從19世紀中以來，已經有所謂的埃及迷。音樂上面有《阿依達》，也有人專門用埃及做背景寫小説，後來20世紀之後就可以拍電影了，《埃及豔后》大家可能都聽過的。到了今天，我們依然在用各種方式、以各種立場詮釋古埃及。

▲ 左：歌劇《阿依達》；中：小説《拉美西斯》；右：電影《埃及豔后》。

在現代世界中間，埃及的一些東西還斷斷續續地還存在着，包括流落在世界各地的方尖碑。倫敦、巴黎、梵蒂岡、羅馬、伊斯坦布爾都有。

全世界最大的方尖碑當然在美國，不過那個是假的，是美國人為了紀念華盛頓自己蓋的。方尖碑其實已經超出了所謂埃及文化的範疇，變成了一個全世界的象徵崇高偉大的物件。

這是我們華裔的建築師貝聿銘先生所設計的，當初大家覺得很不好，很不協調，後來就越看就越順眼了。右邊是美國拉斯維加斯的一個賭場。

▲ 左：巴黎盧浮宮；右：拉斯維加斯賭場。

這兩個剛好是一個對比，一個裏面藏的是寶貝，一個裏面是賭場，在社會道德價值上好像是截然相反的東西。現代人對埃及是崇拜還是諷刺呢，這非常有趣。

我們所謂的文明是一種固定不變的東西嗎？事實上，我們沒有辦法真正把時間之流截斷，而説在某一時間之前，在埃及活着的文明算是古埃及文明，之後就是另外一種東西。文明是一個不斷地轉化、沉澱，再生的過程。

而今天看到的古文明遺蹟給我們現代人最重要的啓示，大概不只是它們能告訴我們什麼，而是有多少歷史被它們所掩蓋或者誤導。

好，我大概今天就講到這，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