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裏皮不辭職,中國足球算是走在正確路上嗎?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11-15 08:46
中國隊1比2輸給了敍利亞。
裏皮教練辭職了。
感觸萬端,好像每一個點,都能説一大篇話:
——張琳芃如果不在那個位置的話……
——武磊賽後都説了,“防守的時候真要伸腳去搶球啊!”
——全隊的執行力度亂七八糟的。用裏皮的話説就是踢不出訓練的比賽來,害怕,傳不好球。
——榮譽感這詞有點大,但球員們是否有,還是看得出來的。
如果這些問題解決一樣,大概就會好了吧……
當然,換個角度想想:
如果中國隊運氣挺好地贏了敍利亞,裏皮也沒辭職,那我們算是走在正確的路上嗎?中國足球就一路順風了嗎?
我小時候,跟我爸下象棋。每次輸都覺得,“這次是我運氣不好,我沒看到這一步;我下次用心點,就能贏你了!”
後來當然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我爸爸告訴我:
“其實不是你想得不夠齊全,就是你棋下得還臭。”
棋下得好,就不用想別的有的沒的。
下得臭,指望運氣好取勝,就容易遭遇各種黑色X分鐘、時間不多了、理論上還有出線可能,諸如此類。
我看中國足球二十幾年了。小時候也每每會念叨,“如果1996年相馬直樹那腳遠射沒打上力量”、“如果1997年2比0領先伊朗後守住,馬達維基亞那個遠射運氣差一點”、“如果對卡塔爾那場不要下李鐵、堅持范志毅突前”、“如果1999年對韓國運氣好一點”……
後來想明白了。
哪有那麼多如果。
法國1994年被保加利亞的科斯塔迪諾夫搞得沒去成世界盃,但回頭1998年奪冠了。這樣才能説是1994年運氣不好。
如果常年輸,那就真不是運氣不好了。
我還記得,當初有過這麼種説法:
“中國隊現在就是頭球隊,只能靠長傳衝吊贏贏東南亞球隊,靠身體欺負西亞球隊,對伊朗和日韓就沒轍。”
——這差不多是上世紀末的事,當時我們正大力引進前南教練們,大搞歐洲拉丁派。那會兒大家覺得中國隊踢得糙,不華麗,不優雅。韓國和伊朗都師法德國,日本學完巴西學法國,那中國就該學東歐……
今時今日,我們跟菲律賓、關島、敍利亞和馬爾代夫分在一組,結果跟菲律賓、敍利亞搞得難分難解。此時想靠當年宿茂臻、黎兵、張玉寧、范志毅們的頭球欺壓東南亞和西亞球隊,好像也沒法子了呢。
如果對菲律賓、對敍利亞都得指望運氣好才能贏的話,感覺不大對。
該怪誰呢?
我今晚問了一位對裏皮頗為不滿的朋友:你覺得,換哪個教練來,我們能穩出線、穩進2022年世界盃?
他呆了半晌,也説不出。只是:他掙了那麼多錢!有了金剛鑽就該給份好瓷器活!不就指望他這點嗎!
大概,我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中國隊的實力沒到手拿把掐的地步。總指望世界級名帥,能做點非常人之舉。
——這讓我想起,2001年10月7日五里河之戰前半年,許多媒體對米盧頗不客氣,不乏説他是江湖騙子之聲;出線了之後,當然也説他好,但也有人説是抽籤抽得好;這種説法到2002年世界盃三戰皆敗後到了頂峯,米盧離去。
我們以為那是開始,其實是迄今為止的絕唱。
大概,我們許多人是把名帥當神仙的:神仙能點石成金,什麼隊都能帶去世界盃。
裏皮教練現在辭職了,我只有一個念想:別再拉高洪波指導出來背鍋了。他已經太辛苦了。
話説回來,裏皮教練的上來下去,週而復始,如果介紹給不懂足球的人聽,大概會覺得很詭異吧?
為什麼我們已經習慣了,甚至覺得這是基本操作呢?
就像,我估計意大利人大概也不理解,他們引以為豪的史上最偉大後衞之一,為啥要去參加學習班。
兩個月前男籃世界盃時,我説過一句不中聽的話:
想立竿見影提高一個球隊的實力,就直接歸化——類似於俱樂部買球員。
想永久提高一個球隊的實力,請注重青訓——但這個很耗時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下面這些話我説了許多遍了,也快膩了:
一般流程是:
聯賽發達紅火,足球產業蓬勃,各種資源大幅度投入,俱樂部有餘裕發展青訓,更多本土新生力量出現,於是聯賽持續發達。這是個良性循環。
青訓發達的比利時,聯賽兇猛的英格蘭,去年世界盃都進了四強。法國的姆巴佩、登貝萊、馬夏爾這些上世紀末出生的孩子們,也是一茬茬在出。
其實這玩意,不在地方大小人口多少(比利時和荷蘭全國人口加起來不到3000萬,地方大小跟我們比,也就是彈丸之地),全在普及與實施的程度。
我沒看錯的話,今天1比2輸給敍利亞隊,中國隊首發陣容,只有三個人官方年齡低於30歲:顏駿凌、武磊和朱晨傑。
我已經不想提替補席上39歲的鄭智了……
而去年拿下世界冠軍的法國隊,跟摩爾多瓦的首發裏,除了吉魯和守門員曼丹達,沒一個超過28歲。還不用提姆巴佩這種估計能踢2030年世界盃的世紀末怪物。
去年世界盃四強英格蘭,昨天對黑山的首發裏,年紀最大的是26歲的哈里·凱恩。
兩個月前,我提過個問題:
為什麼中國男籃還要往死了用而立之年都過了好幾年的易建聯?
同樣,今天也可以問:
法國和英格蘭這些衝世界盃四強年紀組的球員,即1991年後出生的青年才俊,本該是中國隊現在的中堅力量,為什麼沒有蓬勃湧出呢?
這個年齡段的球員,有球能力開始定型的年月,中國足球在幹嘛?
今時今日的果,都是十幾年前種的因。
同樣,今時今日的因,要在2030年前後見到果。
我們是全世界最擅長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我們的基礎建設能力有目共睹。我們歷史悠久,比誰都更理解“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甚至1979年,總設計師就説了“足球不從娃娃抓起,是搞不上去的。”
只要按照事物的正常發展規律,投入力量,就能獲得收益。這是我們過去四十年在各種領域所向披靡的根由。
但為什麼搞了這麼多年足球,菲律賓、敍利亞們都能讓我們奈何不得了呢?
按説我們投入也不差呀。
話説,有種做派,叫做有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比如,覺得體能不夠,就要搞體能測試跑12分鐘跑之類。
21世紀初,為了“一切給世界盃讓路”,還一度搞過聯賽只升不降。
這個和先前一度傳過的“國家隊參加聯賽”的思路,異曲同工,都是“為了這屆出成績,先放下其他,搞一個花樣再説”的拍腦袋玩法。
所謂持續按客觀規律辦事,簡單得很:就是在正確的時間,投入正確的力量。
比如,您想要每天全家都吃上好煎蛋,下面兩種法子:
A 頭兩年就在自家後院裏養雞,等雞長大了,就天天去窩裏掏雞蛋,到時候不只是煎蛋,煎炒烹炸怎麼都能玩。
B 在兩年後的今天,看着自家空蕩蕩的後院,變着法請會煎蛋的大廚,砸錢請他們憑空變出好煎蛋來;沒有雞蛋?那就隔年老雞蛋用着,我們再去高價到處蒐羅別家的雞蛋……
一望而知,B選項不但費錢,而且挺折騰,容易徒勞無功。
比起A來,似乎只有一個好處:
A需要耐心,而且一時間見不到成績;B嘛,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而且可以對外顯得“我們在做點什麼”。
在耗費巨大、投入眾多、想吃煎蛋卻吃不到的時候,可以回想下:
在先前該耐心養雞的時候,我們在幹什麼呢?
道理其實大家都懂,掰開揉碎來回説,説到後來,心也淡了。
許多中國足球隊的老球迷,到後來都不動聲色,彷彿心如鐵石,就是這麼一路被折騰過來的。
少年時,許多朋友都覺得自己可以當中國隊主教練,管他施拉普納霍頓阿里漢,哪怕高豐文曾雪麟戚務生。看了多年,其實也明白了。下一盤棋輸了,可以怪運氣不好,怪棋子手感差,棋盤硌手,天氣差,心情差,早餐沒吃好。
如果下許多盤,變着花樣輸,怕就不是運氣或棋盤棋子的問題了。
但説了再多,好像也……沒啥用?
前幾天,中國U19隊輸給了韓國。
好像這是自1994年以來,中國U19隊第一次不能入圍亞青賽正賽。
這批21世紀初出生的少年啊,本來今後十年,是看他們的時候了。
這事細想,其實比裏皮下課,還要讓人迷惘。
大概,我們得提前指望2010年出生的孩子們,在2030年之後的出息了?
唉。
欲説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