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4年跑遍中國21個省份、追蹤140位孩子,他們成長中的苦難值得被聽到_風聞
已注销用户-2019-11-17 15:07
提到成長在21世紀的中國孩童,你會想到什麼?
和大多數人一樣,説姐最常注意到的,可能是那些生活在中國城市的中產階級孩子,他們被父母家人親密的養育、被豐腴的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環繞,衣食無憂,專注成長。
雖然也有自己的困擾和煩惱
但不得不説,這些最常被媒體和人們關注的中產家庭孩子
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
圖片來源:電視劇《小歡喜》
我們總以為孩子的世界一片熱鬧,充滿可愛的洋娃娃和甜蜜的糖果,卻少有人意識到,中國各種各樣孩子的面相、生活狀態,還缺乏一個全面的展示。
大涼山裏留守着的、生活在破敗屋瓦下的孩童、用礦難中殘存的上肢十幾年如一日繡着十字繡的青年…
亞羣體多半沉重而又沉默:他們在主流之外,亦在話語權之外,更多時候,他們不想説、不會説、也不能説。

攝影師 趙俊霞
但“每一個孩子的生命,都值得我們細細打量”,在我們的世界裏,他們的聲音不應如此安靜。
記錄苦難,他是“被選中的罪人”
記者袁凌,將他的視線投向了這處被絕大多數人忽視的角落。
在他的生命經驗中,袁凌寫礦難、寫地震、寫非典後遺症,書寫那些像青苔般卑微又偉大的生命,因為“青苔不會消失,只要世上還有最後一個窮人”。
底層和邊緣人物的生與死、鄉村與城鎮的割裂,共同構成了袁凌筆下無數個“真實生活”的橫切面。
袁凌,被人稱為“書寫苦難”的野生作家
圖片來源:Google
從陝西省平利縣的村落到上海復旦大學文學系碩士、從重慶晚報社到清華大學近代思想史博士、從《新京報》等傳統新聞刊物到如今即將出版的小説集《世界》,一路走來,今年 45 歲的袁凌將自己簡單定義為“一個以寫字為生的人”。
筆耕不輟的背後,是貫穿這位作家幾乎整個職業生涯對真實生活的堅守。
普通人、邊緣人、不顯赫的小人物,是袁凌一直以來的創作核心。**對於他來説,這些“處於衝突和變動之中”的人,要比“處在權威、核心和主流地位的人”更加真實,也更有意思。**後者可能已經固化,而“邊緣是埋藏了活力的”。
圖片來源:Google
作為記者、作家,袁凌見證和記錄了太多的逝去。
他的故事裏,有礦難中頭浸沒在血泊中遇難的礦工;被兩個老頭強姦導致下半身腐爛而亡的少女;非典過後患上股骨頭壞死後遺症、無錢醫治去當醫學實驗對象的女人;遺留在鄉村守着棺材過日子、最終喝農藥自殺的老者……
無數動人心魄卻默默無聲的真實故事被他挖掘,躍然紙上。
圖片來源:Google
有讀者發表這樣的感慨:“夜讀,幾令人抑鬱,覺得身邊世界不真實。”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袁凌是如何承受生命裏目睹如此多的苦難?
對袁凌來説,他從小早就習慣了這種狀態,他把它們看作是一種生活常態,那不是悲慘,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那些像青苔一樣卑微地活着的人,他們內心是安寧的。“青苔是有價值的,它有生命,不是死的東西,那種沒有生命力的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東西,還比不上一個不那麼幹淨但是有生命力的東西。”
主持人柴靜
圖片來源:Google
好友柴靜曾感言,她也面對過這些生命之沉重,倍感無能為力時,不得不抽身出來,可是袁凌不會。袁凌的書桌上,長時間地放着一張照片,是礦難中死者的遺照,他沒能幫到這家人,就讓這照片日夜盯視着他。
柴靜説:“他不允許自己轉過頭去,就好像他活着對死者是個虧欠,些微的幸福對苦難之人是個虧欠。****他的寫作,是浸沒在這些人的命運裏,活上一遭,以作償還。”
袁凌自稱為“被選中的罪人”,他不願自己對真實生活有任何虧欠,早已決定把自己作為代價,去完成近於不可能的任務——為卑微的力量,做無言的見證。
袁凌小説《世界》中的主人公、煤礦工人劉樹立
圖片來源:Google
這些孩子被人用網子網住了人生
記者袁凌忘不了這些困境中的男孩和女孩。
在祁連山北麓一處叫大泉溝的地方,這裏屬於肅南縣,在它的前面,一座4500米的大山令其與外界隔絕。
一年中,只有一個來月沒有雪頂。
在大泉溝的盡頭,住着一個被病痛折磨的三口之家。女兒楊霞莉有一個患精神病的媽媽,爸爸常年打工養家,媽媽發病時,會經常抱着弟弟,穿着條內褲,在冰天雪地的村子裏胡跑。
2015年12月 湖南懷化
楊軒跟奶奶相依為命,奶奶患有嚴重佝僂
攝影師 趙俊霞
袁凌還遇見一個藍嘴唇病女孩,頭一年探訪,她寫下的名字還像茉莉花瓣一樣留在他的筆記本上,第二年再去,女孩已經去世。這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喜歡文學,死前的遺願是讓爸爸把她參加學校作文競賽得的獎狀帶回來。
內蒙古科右前旗的張菁菁正在採蘑菇
圖片來源:Google
還有一個內蒙古的女孩張菁菁。她患有骨癌,笑起來很可愛,袁凌採訪過她好幾次,也寫過某些文字,但終究沒有為她寫成更長的文章。在最後一次探訪之後,女孩也過世了。
**如果沒有被記錄,這些生命就像水跡一樣悄悄蒸發,無人知曉。**而袁凌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呈現一個個孩子本真的生活狀態,和那些受困於政策、貧窮、疾病、單親的個體遭遇。
城市留守、隨遷、大病、單親、失學、邊境……各種各樣的兒童出現在他的作品中,他一邊聆聽他們的聲音,一邊切身感受他們的生存條件、日常勞作和精神狀態,最終完成了這一份關於孩童的生活和人性記錄。
圖片來源:Google
袁凌想要質疑的,是常人對“偉大”和“卑微”的判斷標準。並非建功立業才算偉大,一個遭受苦難的人,在那麼小的立足點上能夠活下來,活出生命的尊嚴,難道不應該算偉大嗎?
在所有采訪過的人中,袁凌始終放不下他採訪的第一個孩子可樂。
16歲的可樂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比白血病還難治,臨牀以貧血、出血和感染為主要症狀。可樂的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母親很嫌棄他,常常罵他。家人不太有決心給他治療,可樂的內心也能感受到這種放棄。
遼寧葫蘆島一個因矽肺病去世礦工的男孩
圖片來源:Google
可能因為使用激素,袁凌見到可樂的時候,他身體浮腫,躺在沙發上動不了,也因此失學,家裏氣氛壓抑。
“在最喧鬧的年齡,他失去了聲音,像一條忽然安靜下來的瀑布。”《寂靜的孩子》就是以可樂的故事命名的。
而他書裏的每一個孩子,都在面臨着這樣那樣的命運,就像被人用網子網住了人生。
圖片來源:Google
在可樂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沒有被袁凌寫下的孩子。在《寂靜的孩子》一書前面的兒童探訪檔案裏,保留了部分沒有寫入書中的名字。
為了記錄這些不被書寫的孩子們,讓人們“瞭解他們更復雜、更復合的處境”,四年時間裏,袁凌跑遍中國21個省份和自治區,走訪了內蒙、新疆、貴州、四川、廣西等十餘個偏遠省份近百位受救助孩子。
每一個半月左右就要去一次,每次去20多天,總計探訪了140來個孩子。終於在2019年將這份長達四年的兒童探訪記錄整理集結,形成了這本沉甸甸的《寂靜的孩子》。
圖片來源:Google
**那些寫下的孩子,每一個都有曲曲折折的故事,**人們説“讀完他的故事,才知生命悲苦、人間值得”。
作家袁凌
攝影:呂萌
提到孩子,袁凌總覺得“與兒童有關的各種社會課題,往往停留在觀念層次上,少有人真正去接近和傾聽這羣孩子,瞭解他們現實和內心的缺失在哪。”
他相信這些兒童們的困境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諸多問題的疊加,相互影響,但內在複雜性,公眾往往無從得知。
因此這本對全中國孩子“掃面式”書寫的書,過去沒有過,如今也許也只能由袁凌來寫。
圖片來源:Google
每一個成長中的孩子,都是一條奔騰的瀑布。
他們的生命不應如此僻靜,當我們打破障壁,克服距離,走近他們,傳達生命喧騰的聲息,和無處不在的濕潤。
傾聽他們,也就是傾聽我們自己。
參考資料:
袁凌《寂靜的孩子》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3436178/
一條 46歲記者花4年,追蹤140位“寂靜的孩子”:每一個背後,都是一個破碎的家
新京報書評週刊 他們的成長之困,並不只是在新聞事件裏
新京報書評週刊 袁凌:面對真實,容不得抒情和發泄
十點人物誌 讀完他的故事,才知生命悲苦、人間值得 | 專訪袁凌
作者: 小林君,精英説作者,英國文化研究領域海歸小碩,用心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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